第76章 人生苦短

  「大伯這是感冒了嗎？」

  論尬聊，童靈靈是專業的，一開口就問了個擺明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

  「他身體好像不太好哈！」

  ……尬聊繼續。

  當初張家兩兄弟大老遠跑去魯省，不是一上來就把張文忠的情況給交了底了麼！

  但好在，張永強那邊夠配合。

  「嗯，年紀大了，稍微有點兒風吹草動就受不住，我和我哥去魯省之前還好好的，才幾天功夫就咳嗽這麼厲害……要不你和四叔先去別的屋裡頭歇歇吧，等這邊消停了再進去跟我爹見面？」

  「都已經來到跟前了，先進去看看吧！」童靈靈正要說話，就聽得身旁的老爹開了口。

  童四海這表現，倒是讓童靈靈有點兒詫異了。

  她還以為，老爹得忸怩好久才能緩過來呢，沒想到主動送上門！

  張家兩兄弟顯然也沒想到，臉上同時掠過驚喜，七手八腳把爺倆手裡拿著的包袱給接了過去，再由張永強一個人給扛到了緊鄰著的另一間屋子。

  「快，快來，咱們進去看看吧四叔！」張永安特意提高音調，讓屋裡的人能夠聽到。

  屋裡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在短暫的停頓之後，突然變得更加劇烈起來。

  周淑萍這會兒是又氣又急，恨不能立馬跑出門來，把張永強這個不孝子給罵個狗血淋頭。

  可她看著張文忠已經有些發紫的臉膛，到底沒有發作，只是放在他後背上的手略微加快了些拍打的頻率。

  「唉，我真是魔怔了，老四他怎麼會來呢……」

  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的張文忠眼巴巴望著門口，卻始終都沒能等來期望中的人影，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剛剛他聽出來，是老大在說話，能讓他喊四叔的，莫不是住在村子東南的胡老四？

  自己跟胡老四的關係一般，不過人家既然能過來看自己，就很難得，真的是有心了！

  「老大，快讓你四叔進來坐……」

  打起精神想跟兒子交代幾句，張文忠的眼睛突然盯著剛剛進來的身影，潸然淚下：「老四，真的是你！」

  雖然兄弟倆已經三十多年沒見，但兩個人就是能在第一眼就認出對方，這可能就是血緣的力量。

  「嗯。」童四海木著一張臉，迸出這個字之後就再不開口，自然也沒問候張文忠的身體怎麼樣，童靈靈站在他旁邊都替他著急。

  「咳咳咳，咳咳……」張文忠突然又劇烈咳嗽起來，看他那撕心裂肺的架勢，恨不能把五臟六腑全都咳出胸膛才好。

  「老大，把他們趕緊給我帶出去！」周淑萍氣急敗壞道。她就知道，這個拖油瓶回來准沒好事！

  給張文忠看病的時候她可一直跟著的，不止一個醫生說過，讓家裡人注意著他的情緒波動，可不能太激動了！

  「別，不行！」怕兒子真的聽了他娘的話，把弟弟給領走了，張文忠一邊咳嗽著一邊低吼出聲，怕自己的態度不夠明確或者聲音不夠清晰兒子接收不到，他甚至這就要掀開被子，想從床上翻下來阻止。

  但他已經虛弱不堪又久不運動的身子怎麼能當此大任，幾乎剛一從床上下來，他就因為雙腿沒有力氣支撐往地下栽去。

  若不是周淑萍眼疾手快把他扶住，老爺子這次非得摔個結結實實。

  「亂動什麼，不知道自己身上不利索？」周淑萍臉上一黑，忍不住拿白眼瞥了瞥童四海的方向，那其中的埋怨意味不要太明顯。

  張文忠這會兒卻半點兒沒聽出媳婦的不虞，他的全副注意力，都在童四海身上。

  童靈靈這次倒是沒有開口。在她看來，周淑萍這次發脾氣，純粹是因為著急張文忠的身體，只是人之常情，沒什麼好生氣的。

  「老，老四，你咋來了？」那小心翼翼的樣子，讓童靈靈看了都忍不住心疼。

  「聽他們兄弟倆說你身體不太好，過來瞧瞧。」到底還是有點兒彆扭，童四海自然而然地把鍋甩在張家兩兄弟身上。

  「沒，我身體挺好的，你不用擔心。」張文忠急忙聲明，「你這些年，過的咋樣？童家對你……還好吧？」

  「很好呀，他們把我當親兒子呢，整天不缺吃不少穿的，再好不過了！」

  「……」

  童靈靈站在一旁，聽著兩兄弟乾巴巴的寒暄，突然有點兒想笑。

  她可總算是知道，老爹這不善言談的性格，到底是怎麼來的了。原來是一脈相承，從祖輩上傳下來的！

  正想著要不要從中調和一下，讓場面沒那麼尷尬，眼角餘光突然看到了旁邊那個快要用眼刀把老爹戳死的周淑萍。

  要是不控制一下，她會不會破壞氣氛？

  「安哥，我有點兒餓了，你家廚房裡有熱水沒？」

  「哦，我去給你燒。」張永安不明所以，但還是好脾氣地答應下來。

  周淑萍看著那小妮子跟著老大走出房門，突然想到灶台上還有中午吃剩下的半盤子臘肉燉白菜，急忙趕了上去。

  可不能讓傻兒子把那麼好的東西給了那個死妮子吃！

  「你先坐這兒，我去去就回。」

  於是張文忠房裡，只剩下了他們兄弟倆。

  「文興，你能來看我，我，很高興……」張文忠老淚縱橫地看著已經長大成人的弟弟，見他跟自己預想中的模樣幾乎一模一樣，忍不住拉著他的手又是一番感慨。

  童四海沒有開口糾正他的稱呼，只低垂著眼，輕手輕腳地把周淑萍臨出門時匆忙安置在床沿坐下的張文忠給扶上床，就坐在了旁邊任他打量。

  眼裡有些熱，臉上也是，尋思著可能是因為屋裡暖和的關係，童四海默默伸手，解開了兩顆最外層棉衣上的扣子。

  從魯省過來的這一路上，他亂七八糟想了好多，甚至因為這個連覺都沒有睡好，無數次後悔過自己這樣答應張家兩兄弟過來，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對的，自己是不是要原諒大哥，也想過兩個人見面第一句話會說些什麼……

  可如今真的見到了，他不由又有些慶幸。

  慶幸自己過來，還能再多看他幾眼。

  和記憶中相比，大哥蒼老了好多，頭髮白了，臉上褶子多了，背也駝了，那瘦骨嶙峋的模樣，讓他連一句狠話都捨不得說出來。

  終究是人生苦短，還有什麼放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