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老爹的曾經（一）

  「呃……真的是問路的……」童四海回答的有些心虛。

  童靈靈也不回應，仍用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瞅他。

  「進來說話！」童四海終於頂不住了，拉著那兩個人進了院子，先把大門關好。

  於是童靈靈聽到了老爹極為悠長艱辛，又充滿了悽慘落寞的童年故事。

  原來老爹並不是魯省本地人，也不是她名義上的爺爺童懷昌的親兒子。

  他是童懷昌在年輕那會兒去外地闖蕩時，收養的孩子。

  那會兒晉城剛剛經歷過一場洪澇，張家一間用土胚蓋的房子禁不住洪水的浸泡，倒塌了。其餘的房屋因為用的是青磚和石塊，倒是保住了。

  那間房子的主人，是當年只有五歲大的張文興，自然就沒了住處。

  張文興一生下來就沒了父母庇佑，這些年和兩個姐姐，一直都是跟著大哥張文忠生活。

  之前兩個姐姐還沒出嫁時，他的起居還有人會幫著打理，可是前年三姐也嫁人了，他的身份在家裡就有些尷尬了。

  他年紀小，什麼活計都不能幹，可以說對這個家沒有半點兒貢獻，大嫂對他整天橫眉豎眼的，吃飯都不帶喊他一下的，每天都是趕上了就吃，錯過了只能餓著。

  所有這一切大嫂都是明晃晃地做的，絲毫沒有顧忌老實到近乎木訥的張文忠。

  張文忠一開始還會為弟弟爭取幾句，可換來的都是媳婦罵到他眼睛都睜不開的下場，時間長了，也就死心了，只私下裡叮囑弟弟，儘量別四處亂跑，尤其是臨近飯點兒的時候。

  張家還有一間房子，但早就被大嫂占去做了儲藏室，張文興的親哥張文忠就跟他媳婦商量，看能不能騰出來給弟弟住，反正裡面也沒放多少東西，還都被洪水給禍害了個差不多。

  「那怎麼行，他住進去了裡面的東西往哪兒放？張文忠我可告訴你，咱倆把屎把尿地養了他這麼多年，已經是難得的情分了，你別得寸進尺！」

  原本就頗為嫌棄他的大嫂當然不樂意，因為家裡並沒有多餘的錢可以蓋得出另一間房子來，若是這會兒把儲藏室讓出去，就是永遠的讓了，等她沒出世的兒子長大了，還拿什麼娶媳婦？！

  張文興很想提醒大嫂，小時候幫他把屎把尿的是兩個姐姐，即使現在她對自己也是從沒有盡過半點心，任由自己自生自滅的，這難得的情分從何而來？

  家裡的房子都是爹娘生前蓋好的，大哥大嫂沒有花一分錢。自己身為爹娘的兒子，理應能繼承其中的一半，說句不好聽的，大哥家兩個閨女現在住的那間都是自己的！

  這些話是二姐臨出嫁時怕他受氣，特意告訴他的，至今他還記著二姐翻著白眼的潑辣模樣：「要是那個娘們兒敢嫌棄你，你就拿這話堵她！」

  上次二姐來看他，問起張文興在這裡生活的怎麼樣，「要是他們待你不好，咱去族裡找人分家！」

  張文興想了想大哥滿面愁苦的叮囑，硬是把涌到嘴邊的委屈苦悶給生生咽了下去，朝著二姐說都好。可是如今……

  他又記起二姐嘴裡抱怨的惡毒婆婆，大姐因為接連生了三個女孩，在婆家至今沒有挺起腰杆，心內只覺一片荒涼。

  天大地大，何處是他張文興的容身之地？

  小小年紀的他不由升起了一股濃重的自我厭棄，或許，自己本就不該降生到這個世界。

  陷入自我情緒里的張文興不願再待在這裡看大嫂如何對著大哥血淚哭訴，悶著頭走出了家門。

  他一邊想著心事，一邊漫無目的地在村里閒逛，旁人跟他打招呼都沒注意，等他察覺到腿腳的酸爽，發現竟然不知不覺地來到了河邊。

  這條河很寬，因為洪水剛剛退去，裡面的河水很深很渾濁，村里人都會囑咐家裡的小孩子們，不要過來這裡玩。

  張文興看著奔騰的河水一陣恍惚，突然有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若是他就這樣跳下去，是不是就能跟爹娘團聚了？

  「嘿，你這娃子，不怕被淹啊？」胳膊被人拉住，張文興回過神來，這才驚覺自己再往前一步，就要踏進河裡。

  他可不會水！

  拉住他的人雖然鬍子拉碴，但張文興第一眼就覺得他無比親切，那感覺就像是二姐常掛在嘴邊的爹娘。

  想說謝謝，卻覺得這句話似乎沒什麼用。

  這可是救命之恩，自己拿什麼報答？

  「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吧，年紀這么小，可不能亂跑。」那人以為張文興是被嚇到了，拉著張文興遠離了那條河，才溫聲詢問道。

  「我，我沒家。」早就滿脹於心的委屈像是終於找到了突破口，張文興嚎啕大哭。

  因為洪水的肆虐，這個村里淹死了十幾個人，都是沒來得及撤離的，張文興的話讓那人以為，他的家人就是其中的一個。

  「不哭不哭，」漢子很是自責，只覺得是自己提起了他的傷心事。

  笨手笨腳地幫著他擦淚，怎麼都擦不盡，卻發現自己的粗糲大掌所過之處，居然留下了一道道紅檁子。

  咦，剛才這小孩兒臉上還挺乾淨的，怎麼這麼一會兒就……漢子擦淚的手突然頓住，原來罪魁禍首是自己？

  等張文興哭累了，漢子開口：「我還沒個兒子，你當我兒子吧！」

  這漢子就是當年的童懷昌。彼時他已經外出闖蕩了好幾年，也就勉強做到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始終沒能混出個人樣來，是以連媳婦都沒有。

  張文興抬起頭，看著他不說話。

  「呃，我家裡窮，沒錢娶媳婦，本想著來晉城這裡幹活掙點錢，回家討房媳婦過日子呢，這不遇到洪水，錢也沒賺到，你要是不嫌棄，我帶你回魯省！」

  「我願意！」張文興沒有猶豫地開口，倒是嚇了童懷昌一跳，他以為還要費些功夫呢！

  「不過，我撒了慌，我有家人……」

  小少年把自己家的情況三言兩語交代清楚，末了滿是期待地看著他：「你還願意領我走嗎？」

  童懷昌遲疑了。

  「咱得先說好，你跟我走了之後，想再回來可就難了。你想你哥，想你姐了不許哭鼻子！」

  張文興想了想，大哥顧不上自己，兩個姐姐也都有各自的生活，自己走了他們反倒省心。

  於是點點頭：「我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