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六爺定定的看了他片刻，輕輕一哂。

  「向賢。有些事，不是你想得那樣。」

  何向賢讓憤恨燒得全身戰慄：「我母親也是大家閨秀，留洋回來的大小姐。你當年不過是一個混江湖幫派的小首領罷了，娶到我母親，繼承了若大的家產開拓事業，手段不可謂不高明。但是我媽她——」向賢一時哽咽, 「她在家裡苦苦等你回來，最後年紀輕輕便鬱鬱而終，何辜鴻，何六爺。你對得起我媽，對得起我外祖全家！」

  六爺吁口氣，看著向賢的眼神變幻難測。半晌，他指了指跟茶几上的一隻漂亮的鐵皮箱子。

  「這是你母親的遺物。你自己看了就明白了。」

  何向賢怔住，目光盯著鐵盒又是驚喜又是疑惑。

  母親的遺物居然還有自己不知道的？

  六爺望了眼激動的兒子不由感慨。

  向賢已經大了, 是要結婚的人了。許多事情，他應該知曉了。

  何向賢迫不及待打開了鐵皮盒。

  一張張泛黃的照片，還有一紮扎保存完好的信件。

  何向賢拿起照片，神情怔忡。

  幾乎所有的照片都是母親和另一個陌生男子的合影。

  他們親密的在萊茵河畔相依，在大學古老的教學樓下攜手賞花。兩人的眼裡滿滿都是濃烈得化不開的愛意。

  何向賢放下照片。

  母親在法國留學時有過男朋友？

  那又怎麼樣？誰年輕時沒談過幾場戀愛？再說這男人從來沒有在自己生活中出現過，母親跟父親結婚後，肯定就和他斷了關係了。這樣想著，他轉頭看了眼神情凝重的父親。

  再看著照片上男子英俊勃發的身姿，他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急忙拆開只信封。

  雅茵吾愛：

  日軍侵占華夏國土，其罪行罄竹難書。南京大屠殺猶在眼前，花園口決堤哀鴻遍野。國不將國，是為國民政府之無能；政府無能, 是為國家之悲哀。吾身為華夏子民，焉能坐視不理？今日吾投軍救國，雖不能伴你左右, 唯願保衛你與國民此生安泰。

  ……

  署名：向楠生。

  信紙跌落在地。何向賢似乎明白了, 為何母親總是對鏡垂淚，為何總是悲傷難抑鬱郁寡歡。

  原來, 不是因為常年累月不回家的丈夫, 不是因為夫妻關係的淡漠婚姻的無望。而是因為她的心裡，住著另一個人。

  那，向楠生呢？

  他後來怎麼沒回來找母親呢？

  何向賢慌亂的在盒子裡翻找，一張舊報紙躍入眼帘。黑色的標題觸目驚心：榆遼戰役陣亡將領名單。

  何向賢在名單中一眼看到了向楠生的名字。

  他張大嘴，淚水涌落在報紙上，他倉慌的急忙擦拭，淚水卻越來越多。

  何辜鴻輕輕拍拍他的肩膀。

  「你母親和向楠生原本青梅竹馬，是難得的好姻緣。但是戰火無情……向楠生犧牲後，你外祖家也在亂世中動盪難安。當時我確實只是廣州商會裡的一個小首領。承蒙你外公徐麟看中，將你母親許配給我。其實，我與你母親的婚姻，確實只是場交易。我守住徐家的產業，你母親也不管我的私事。自始至終，她心裡只有向楠生。」

  何向賢捂著眼睛默然無語，唯有顫動的雙手昭示著他此時心情的激盪。

  何辜鴻扯扯嘴角：「我其實，很敬佩你的母親。她心志堅定，哪怕愛人離世多年, 無奈嫁人, 依舊矢志不移。我和你母親實則更像是戰友。至於你，雖然不是愛情的結晶, 但是，卻承載著全家族的希翼。向賢，我很高興你遇到了婉琴。人生中，總會有一個讓自己甘願洗盡鉛華、浪子回頭的人。你既然已經找到了，千萬不能輕易放棄。」

  何向賢抹了把眼淚，不敢看父親，悶聲問：「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何辜鴻笑了笑：「就你之前那吊兒浪蕩的樣子，告訴你，除了讓你感概一番外還能有什麼用？你現在體會到真正的愛情的滋味，想必更能理解你母親的心意吧？」

  何向賢默然的收拾好信件和照片。

  「我會對婉琴好的。」他咧嘴笑，「我和母親一樣，認定的人就是一輩子。」

  何辜鴻點點頭：「我信你。」

  何向賢抱著母親的小箱子上樓，走到一半突然間想起件事來。回頭問：「那個……譚粵秋，是您年輕時喜歡的人？」

  何辜鴻哦了聲，微笑：「是救了我一命的恩人。」

  1944年，年方16的何辜鴻在福建譚家的碼頭混飯吃。日軍投降後國內又起內戰，譚粵秋的父親雖是國軍將領，但不滿國民政府的腐敗，所以辭官回鄉，遷往香港。譚家的產業要麼分給旁系，要麼賣了換成金條。但是碼頭這塊生意太大，譚家交付給了當時的國民政府。

  碼頭工原本尚可的日子立時就變了天。

  國民政府的剝削和無情逼得何辜鴻帶著工人們奮起反抗。

  這場政府軍與平民的戰鬥最後竟以平民勝利告一段落。但是，政府立即調兵鎮壓暴亂。何辜鴻是在譚粵秋的掩護下，順利逃到了廣州，也是在她的引薦下，在廣州商會謀得了一席之地。

  他親眼見證了譚家那個愛笑愛俏的小姑娘，變成了能與國軍虛以委蛇鎮定自若的大小姐。

  多年來他時刻關注著譚粵秋的動靜。直到她大學畢業投身校園又在海城結婚，這才放下了心裡的執念。只是沒想到，這世上負心薄情人何其之多。韓尊那人渣，生生害了大小姐一輩子，臨老了還要欺負大小姐孤苦無依謀劃她的家產！

  「哼。」何辜鴻冷笑，「我去給譚大小姐撐腰。」

  何向賢心結既然已經打開，想到父親這些年獨守空房也甚是可憐，老來若有個伴也是美事。忍不住問：「只是去撐腰？」

  何辜鴻瞥了他一眼，喝了口茶扯開話題：「你和婉琴打算什麼時候辦喜事？」

  何向賢垂頭嘀咕：「還沒求婚呢。」

  「那你得快點。說不定，老子我動作比你快。」

  何向賢瞪著父親，眼珠子骨碌碌一轉。

  「巧了，婉琴本來就打算去福建給令梅、秦華拜年的。我和令梅妹子也好久沒見面了。要不，我和婉琴陪你一塊兒去給譚姨撐腰吧？」

  何辜鴻欣然一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