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參觀

  坐在窗前，對著園中鬱鬱蔥蔥的花木，譚粵秋神情從所未有的堅定和清醒。

  抗戰時，年僅十八歲的她就能不顧家人的反對，堅持報考西南聯大的英文系，頂著敵軍的戰機的轟炸跟隨大學在全國各地遷移。雖然因此錯過了父親寄給她的飛往香港的機票，但這四年的經歷也將她從一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金變成了一個意志堅定的新時代女青年。托祖父和父親都是愛國將領的福, 建國初期自己並沒有受到排擠連累。大學畢業後她在上海的聖約翰大學任教。沒兩年大學撤銷合併，她又被調至復旦大學任職。在復旦，她認識了前夫顧維思。

  原以為是金風玉露一相逢的人生幸事，沒想到自己遇上的卻是個無情薄倖錦衣郎。

  譚粵秋及時踩下了回憶的剎車。

  她微微一嘆，展開手邊的信紙，寫了封家書給遠在香港的父兄。

  當譚粵秋的父親譚永恩收到女兒的書信，內容不再是千篇一律的問安和死水無瀾的看破紅塵，竟是請自己幫忙給她買一台阿美利卡最新的電腦，說是要學習編程時，又驚又喜。

  「快。粵廣，你妹妹要學電腦。你快點給她買台最好的寄去。」

  譚粵廣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他接過父親手中的信：「真的假的？粵秋居然肯接觸外頭的新事物了？」

  「這是好事啊！」要不是譚永恩年紀太大行動不變，他得親自去趟國外給女兒選電腦。現在只能千叮萬囑，「挑好的買，一定要挑頂頂好的買！」

  粵廣笑道：「知道了。電腦什麼的我也不懂，我讓玉麟親自去辦。」

  提到孫兒玉麟，譚永恩笑得更合不攏嘴，眼神中滿是嚮往：「對對對。玉麟在國外念書，讓他辦這事最合適。再過兩年啊，玉麟畢業了，粵秋說不定也能回家了……」

  粵廣握著父親的手：「是。」

  ******

  王志嘉為期兩個月的理論課程和燈光作業系統培訓很快結束。譚粵秋已經熟練掌握了C語言。接下來就是實踐操作。

  王志嘉問：「譚姨, 您要不要也一塊兒去育苗室實機操作一下？」

  譚粵秋心裡是極想去見識一番的。但是她多年不曾邁出過譚園的大門，一時有點兒膽怯。

  王志嘉也沒勉強，將這事和令梅提了提。

  令梅早勸過譚姨走出譚園未遂, 這次逮著機會，帶著若珍來當說客了。

  譚粵秋乍然見到若珍這般大小，漂亮又乖巧的孩子，即稀罕又有點嫌棄，遲疑了一會，取了自己新焙好的黃油餅乾來，還給她泡了杯奶粉。

  若珍笑容怯怯的謝過，一口牛奶一口餅乾，吃了兩塊餅乾就不動了。

  「不喜歡嗎？還是我做得不好吃？」譚粵秋奇怪的問，「怎麼只吃這麼點？」

  令梅對若珍輕聲的道：「譚姨給你的餅乾，你隨便吃。」

  若珍眨了眨大眼睛，這才又拿了塊餅乾。吃完點心，令梅放元寶和若珍在園裡撒歡，自個兒和譚姨坐在樹蔭下聊天。

  譚粵秋瞧著若珍問令梅：「小姑娘怎麼回事？」

  令梅嘆口氣：「若珍是我姑姑的女兒。從小在家在她奶奶冷暴力和PUA下長大的。」

  冷暴力譚姨理解，但是PUA是什麼意思？

  令梅解釋：「就是極盡打壓她的自信讓她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譚姨皺眉，瞭然道：「因為她是個女孩？」

  令梅輕輕嗯了聲。

  「她母親呢？也不管管？」

  「我姑不肯追男胎，已經離婚了。」

  譚姨意外：「你姑姑倒是個有主意的。」

  令梅笑道：「我姑姑心性堅韌又能幹。為個男人賠上自己和女兒一輩子這種血虧的事兒，她哪能忍？她也就是年輕時還沒見識過花花世界，就被前夫連哄帶騙的套牢了。所以女人哪，還是要有見識才行。」

  譚姨深表贊同，又擰眉：「你小小年紀, 說起這些事來怎麼老氣橫秋的？」

  令梅抿口茶, 嘆息：「村里這些事看得還少？要不譚姨你為什麼要學電腦？還不是怕和社會太過脫節，活得像古墓里的小龍女？」

  譚姨怔了怔，嗔道：「什么小龍女，你還有空看這種閒書！」

  「譚姨，我可是聽王志嘉說了，您是他都佩服的電腦天才。您這樣的人才我可不能荒廢了。譚姨，您要不要試試到我們村的公司任個職？」

  譚姨捧茶輕笑：「繞了半天，還不是想讓我出門？」

  令梅笑嘻嘻：「也讓村里人瞧瞧這世上還有您這樣的儀態萬千氣質芬芳的大美人哪！」

  譚姨臉微紅：「胡言亂語。」

  令梅小手支頤，笑道：「譚姨，明年我們天衣的時裝秀，請你壓軸好不好？」

  譚姨好笑：「越說越扯了。」

  令梅卻覺得自己的主意極妙。譚姨身材氣質俱佳，為啥不能走秀？

  譚姨卻道：「到你們村任職就算了，但是你弄的那個育苗基地，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

  令梅驚喜，拍手道：「太好了！明天一早，我讓王志嘉來接你！」

  譚姨起身回屋找了只漂亮的鐵皮盒子裝了滿滿一盒子的餅乾曲奇讓若珍帶回家去。

  這晚，譚姨將衣櫃裡夏季的衣裙全攤在了床上。

  去山上村里，育苗基地這種地方，旗袍肯定是不方便的。她穿哪件衣服好呢？那些舊衫早讓她扔得的送的送，現今衣櫃裡都是搬回來後新做的。一色的旗袍中裝，確實不太合適。

  正犯難間，響起了敲門聲。

  「譚姐，在不？」

  是秦華。

  譚姨開門，卻見秦華手上拿著幾套衣衫，笑容滿面的道：「今天令梅說了，您明天要出門去村里，讓我幫你挑兩件衣服。」

  譚姨失笑：「令梅想得周道。我正愁穿什麼衣服呢。」

  她側身請秦華進屋，秦華含笑跨進門道：「譚姐您身材好，穿什麼都好看的。兩件上衫面料都是真絲的，天氣熱村裡有蚊蟲，還是配了長褲，您看看尺寸合適不？不合適我立馬拿回去改。」

  白色短袖的真絲上衣，衣領處繡了串珍珠點綴，簡潔大方。配了條絲麻的猩紅色菱格紋的闊腿褲，譚姨恍惚間又回到了少女時代，在上海最好的裁縫店裡，穿著時髦的闊腿褲歡喜雀躍的模樣。

  秦華驚讚道：「譚姐，您穿這身真是太好看了。洋氣得就像電視劇里的明星似的。」

  「就這套吧。」譚姨微笑，「謝謝你們，有心了。」

  秦華笑道：「應該的。沒有您幫我們，咱們這服裝公司也開不起來啊。」

  譚姨記著令梅的話，遇到秦華提這些事兒時，笑而不語就行了。

  次日，秦華換上新衣款款而出時，連王志嘉都驚到了。他用力鼓掌：「譚姨，您這氣質不去拍電影可惜了。」

  譚姨被學員們簇擁著出門，正遇上潘家兄弟。潘知勤久久的凝視著她，心中感慨萬千：這麼多年，她終於又走出譚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