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是風動
2023-10-28 15:56:31 作者: 千山茶客
額上那一點是什麼,毋庸置疑,禾晏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站著不敢動彈,只覺得被他唇角碰過的地方,灼熱的燙人。
肖珏亦是僵住,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漂亮的眼睛垂著,看不出是何神情。
倒是一邊的大哥笑道:「怎麼站著不動?這位公子,已經到了。」
肖珏似是此時才回過神,被蜂蜇了般的鬆手,冷冰冰的轉過身,道:「走了。」
禾晏「哦」了一聲,掩住內心的驚濤駭浪,假裝無事發生,跟在肖珏身後,心中卻在大叫。
她居然……和肖珏親上了?
雖然是額頭,可這樣親密的接觸……實在是令人很難忽略。縱然那只是個意外,可這意外,來的也太不是時候了!
剛剛才走過情人橋,這要是水神看見了,說不準還真以為他倆是對有情人,萬一就給亂點鴛鴦譜,禾晏打了個冷戰。
肖珏不知是不是因方才之事有了想法,走的極快,禾晏也只得加大步子跟著他走。待回到了崔越之身邊時,方才看熱鬧的人都鼓起掌來,崔越之也笑道:「渙青,真不愧我崔家兒郎!第一次走就過了!我還想著若是這次不過,下次你會不會不敢,哈哈哈哈,沒想到哇沒想到,這情人橋,你竟過的如此順利!」
禾晏心道,居然還盤算上了下次,這情人橋也真是沒有底線。
「這下好了,」衛姨娘笑著拍了拍禾晏的手,「和渙青少爺走過情人橋,此生上窮碧落下黃泉,定不會分開!」
禾晏:「……」
真是可怕。
赤烏和飛奴也是一臉一言難盡的表情,唯有林雙鶴樂不可支,搖著扇子,只道:「說的我都想去走走。」
「那你去。」禾晏沒好氣道,方才林雙鶴可沒瞎少起鬨。
「那還是罷了,」林雙鶴矜持道:「弱水三千,何必取一瓢飲?這橋不適合我。況且,我又去哪裡尋一位能將我摟著過橋的姑娘呢?」
肖珏:「閉嘴。」
禾晏不敢說話了,這玩笑開得令人尷尬。不幸中的萬幸,大概是他們最後下橋的時候,因離得遠,眾人只看見了她差點跌倒,肖珏拉住她,並未看到額頭上的那點意外。否則林雙鶴要拿這個玩笑,她真是無地自容。
「既走完了情人橋,就來看看咱們水神節的其他節目。」崔越之笑道:「你看,這就是水上坊市。」
濟陽靠水,河流上早已停靠了大大小小的船舶,船尾有人坐著划槳,船頭則擺著各種小食瓜果,或是首飾脂粉,岸上若是有人看中了,招招手,船便靠岸停下,容客人細細挑選。倘若是船上的遊人看中了,則兩船都在中央停下,船上的小販讓人挑選。
禾晏就瞧見有一隻小船上,賣著用綠色大葉包著的馬蹄狀糕點,上頭嵌著山藥和紅棗,灑了一層細細的蜜糖,看起來很令人心動,崔越之見她喜歡,就叫身邊僕人去岸上叫那船停下,買了幾包過來。
禾晏接過來,道過謝後便咬了一口,頓覺齒頰留香,甜甜的令人口舌生津,心中暗嘆,比起這來,之前她與禾雲生在朔京里賣的大耐糕,就很是一般了。
她吃的認真,嘴巴鼓鼓的,跟個松鼠似的,肖珏似是看不下去,道:「嘴巴上有糕屑。」
「什麼?」禾晏沒聽清。
下一刻,這人就沒好氣的把帕子甩到她臉上:「擦乾淨,丟死人了。」
禾晏:「……」
她擦了擦嘴,道:「事兒真多。」
正說著,又聽見另一頭傳來陣陣驚呼,回頭一看,便見在一處跑馬場內,外圈圍著不少人,不知道在幹什麼。
不懂就問,她指了指那頭:「那邊是什麼?」
「那個啊,」崔越之順著她指的看過去,道:「這個叫奪風。」
「奪風是什麼?」
「你看,馬場裡有很多馬。」崔越之笑道:「馬道是一個圓,中間則是一處高台,最高台上有旗幟。人須騎著馬,在路過高台的時候躍上去奪那面旗幟,等拿到旗幟之後,從高台上跳下,最好落於馬背,若能在規定的時間裡拿到這面旗,則為奪風順利。能夠奪風成功的,就有好彩頭。旁邊就是銅壺滴漏,時間用的越短,彩頭就越大。」
禾晏聽完,小聲道:「這不就是爭旗嘛。」
林雙鶴搖著扇子,笑問:「聽起來很有趣,不過都有哪些彩頭?」
「這彩頭都五花八門的,若是男子為自己所求,多是兵器,有時候也有銀子,若是男子為女子所求,大多都是首飾,珠寶,或者布匹一類。」
崔越之一邊說,一邊帶著幾人往馬場那頭走,濟陽的馬場並不大,不及涼州白月山下的演武場,只是此刻人已經圍了不少。只見面前好幾個身穿勁裝的男子正騎馬從旁掠過,馬匹帶起陣陣疾風,只在路過高台上,幾人一躍而起,爭先躍向旗杆頂。
旗杆極高,周圍又並無可以落腳的地方,全憑功夫站上去。有一人為止旗杆頂部,連旗幟都沒拿到就掉了下去。落在了台下的沙坑裡,另一人倒是在還未到達竿頂的地方,勉強用手扯到了旗幟,便摔了下去,沒有騎上馬,只得了一串銅錢作為彩頭。
另一邊架著一張桌子,桌上擺著「奪風」的各種彩頭,琳琅滿目,應有盡有。禾晏一眼看到最上頭擺著一隻鞭子。
鞭子很長,看起來極堅韌,通體散發出油紫色,一看就能好用。禾晏如今怕被人發現身份,是不能用劍,更多的時候是用鞭子。不過演武場上的鞭子,稱不上是寶物,這一隻鞭子,瞧著是比之前用的那些好多了。
一瞬間,禾晏有些心動。
她問馬場主:「請問,這根鞭子是什麼彩頭?」
馬場主笑呵呵的道:「姑娘有眼光,這是咱們此次『奪風』的最大彩頭,紫玉鞭,銅壺滴漏里,若能在最短的時間裡扯到旗幟,就能得到這根鞭子。今日有好多小哥都是衝著這根鞭子來的,不過到現在都沒人拿走,我看今日是難嘍!」
她這一問,幾人都朝她看來,崔越之笑道:「玉燕喜歡這根鞭子?」
「覺得看起來很特別,」禾晏謙虛的開口。
「不如讓渙青去替你爭。」崔越之笑道:「我看過渙青的底子,應當從前練過武,不至於不敢上去。」
畢竟崔越之也是練武之人,對方究竟身手如何,一眼就能看清。
禾晏看向肖珏,肖珏冷道:「你想都別想。」
「我已經開始想了。」禾晏湊近他,低聲懇求道:「你幫我一回,替我拿到這根鞭子,我有了這根鞭子,日後替你賣命也方便些。若非今日我看來這裡的人都是男子,我肯定會自己上的。都督,將軍,少爺……夫君?」
肖珏:「你給我閉嘴。」
禾晏只好閉嘴,目光一轉,又落在紫玉鞭上,眼饞的不得了。有時候遇到好的兵器並不是那麼容易,尤其是可以不費一針一線,白得,簡直更是十年難得一遇,就這麼錯過了豈不可惜?
只是今日……偏偏是今日來葵水,腹部有些不適。但應當也還可以忍受?禾晏在心中斟酌了一會兒,若是能在最短的時間裡拿到旗幟,其實也就只疼那麼一會兒,也還好。
思及此,便笑眯眯的問馬場主:「請問,女子可以參與嗎?」
馬場主一愣,周圍的人也愣了,馬場主遲疑道:「可以是可以……不過,以往都未曾有人如此過。」
肖珏側頭,不可思議的看向她,「你瘋了?」
「沒辦法,」禾晏無奈,「但我覺得,這根鞭子日後應當很難遇到了,放心,你知道我的本事,這種小場面,還難不到我。」
「你不是……不是……」說到此處,他似乎難以啟齒,沒有繼續往下說。
禾晏奇怪的看著他:「不是什麼?」說著,就要抬手將頭髮紮起來,一頭長髮,總歸是不方便的。至於衣裳,只有先綁起來再說。
她甫一抬手,就被肖珏抓住手肘。
「怎麼了?」禾晏問。
肖珏忍了忍,盯著她的目光如刀子,一字一頓道:「我去。」
「哎?」禾晏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見肖珏往前走去,同馬場主說了什麼。
「渙青這是要奪風?」崔越之有些意外,「為了玉燕喜歡的那根鞭子?」
禾晏說不出話來,其實她雖然懇求肖珏,但也沒想過真要肖珏去幹這種事。一個管著數萬兵士的將領,來做這個,況且肖二公子向來驕傲,當看不上這種事。沒料到他竟真去了。
馬場主帶著肖珏去裡頭牽馬了,衛姨娘笑著開口,語氣帶著羨慕:「渙青公子待玉燕姑娘真的很好。」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一瞬間,禾晏也有些迷惑。
林雙鶴看了看禾晏,又看了看肖珏遠去的方向,搖扇子的動作漸漸停了下來,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不多時,肖珏騎馬出來了。
正是春日,一片新綠,暖意絨絨里。容顏俊美的貴公子,將周圍的春色也映亮,他今日也是為了迎合濟陽的水神節,便沒有穿長袍,穿著皂青便服,越發顯得風流昳麗,目光懶倦而冷淡,端坐在馬背上,立刻就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禾晏就聽見身後有女子驚呼:「好俊俏的公子!」
「眉眼真俊,看起來也貴氣!」
「濟陽何時有這等人物,這是哪家的少爺?」
禾晏聞言,心中倒是與有榮焉,腦海中浮現起一句詩文,「春草綠茸雲色白,想君騎馬好儀容」,說的就是如此。
忽然就想起少時在賢昌館時,冬日狩獵場上狩獵,獵得獵物最多的,可得賞賜。肖珏一人獨占鰲頭,那時候的禾晏,連拉弓射箭都很勉強,到最後也一隻獵物也沒獵著,只能隨著眾人或驚艷或羨慕的目光,看著那少年自雪中走來,錦衣狐裘,滿身風姿。
很多年過去了,他還是如此,只要站在人群中,便能成為最耀眼的那一個。即便經過再多事,也無法使明珠蒙塵。
肖珏騎馬繞著馬場跑起來。
到這時,除了男子,許多姑娘也圍了過來,當然都是為了看肖珏,林雙鶴走到禾晏身邊,低聲道:「妹妹,你真厲害,肖懷瑾居然都願意為你來出這種風頭。」
禾晏赧然:「我也沒想到他會幫忙。」這誰能想得到,她懷疑肖珏是不是也被人附了身,但看他之前對自己的樣子,又不太像。
「你是不是很感動,恨不得以身相許?」
禾晏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想要大聲反駁,忽然又記起崔越之一行人還在身邊,不可放肆,便低聲回答:「沒有!我又不喜歡都督。」
「你不喜歡他你緊張什麼?」林雙鶴促狹道:「兄弟,你耳朵都紅了。」
禾晏連忙雙手捂住耳朵,「沒有的事,別胡說!」
正在此時,突然聽見周圍傳來陣陣驚呼,兩人順著聲音看去,就見肖珏已經駕馬奔馳到了高台下,他沒有做任何停留,直接飛身上去,滑不溜秋的長杆,在他腳下如履平地。
這周圍的人縱然是會輕鬆的,想要上去尚且不容易,又哪裡見過如此陣仗,如此輕鬆奪風的人。
他掠的極快,如閃電般眨眼已至竿頂,再順勢踩在長竿盡頭,隨手扯下了那隻紅色的旗幟。
風吹動,旗幟在他手中飛揚,年輕男人的面容有一瞬間,和春日裡的明麗少年重迭。他眸光散漫,微微揚眉,對著台下眾人,或者只是對著禾晏彎眸輕笑,勾唇道:「拿到了。」
禾晏怔怔的看著他,一瞬間,聽到自己的心跳的聲音,響亮的讓人難以忽略。腦海里,忽然就憶起少時在賢昌館裡聽先生講過的課來。
《傳燈錄》上寫,六祖慧能初寓法性寺,風揚幡動。有二僧爭論,一雲風動,一雲幡動。六祖曰:「風幡非動,動自心耳。」
她原先覺得這話晦澀難懂,不明白究竟說的是什麼。如今沒有解釋,沒有講論,只要看一眼,就一眼,此情此景,就全然明白。
不是風動,不是幡動,是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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