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頁

2023-09-04 15:18:04 作者: 江亭
    聶韜成剛剛沒有注意到財務報表:「我看看。」

    翁鈴子把報表遞給他:「他要開一間新公司,肯定是手裡有多餘的錢才能開吧?但是他現有的公司根本賺不到錢啊,更別說新建培英。」

    周拂曉說:「公司虧錢,不代表他自己沒有錢,我以前那個廠的老闆拖欠員工工資,自己還能開寶馬呢。」

    翁鈴子的重點不是這個:「我的意思是,這樣一來就能解釋得通他為什麼要賣課、搞問題學校斂財了。找一家現成的學校,場地、課程設計、運營模式都是成熟的,成本不需要太高,直接就可以收取家長高昂的學費,賺了錢還可以拿來彌補其他公司虧損的帳目。」

    聶韜成把財務報表看完了,總結道:「我們現在梳理一下掌握的情況:第一,劉占峰和郭慶利、王家沒有關係,他只是送過他的孩子去培英;第二,他很認可培英的教育方式;第三,劉占峰本人是個失敗的商人,名下企業大多虧損;第四,他沒有教育行業經歷,今年突然轉行,但本人熱衷教育,親自授課,課程內容也是自己設計過的。第五,他有斂財嫌疑。」

    周拂曉嗤笑:「你們沒看到,那天那個小廳里坐了多少家長,起碼有上百號。那還只是一期宣講課,他們說,這種課已經開了好幾期了。」

    「而且他自己就是家長,他更明白家長的心理和弱點。」翁鈴子說。

    聶韜成的擔憂很具體:「但我們很難拿他怎麼辦。目前在明面上,他沒有違法的操作——他開了一家手續算是齊全的公司,講點課,賣點課,也沒有強買強賣,最多從道德上譴責一下。」

    周拂曉做了個深呼吸:「這就是他這麼猖狂的原因。他知道很難追究他的責任,包括所有家長都知道,沒人會追究他們。」

    這也是聶韜成作為法律工作者的痛惜:「相比於直接的加害者學校,和直接的受害者學生,家長在整個環節里是相對隱形的。」

    「所以我們要改變這個現狀。」

    「這是社會文化形成的,很難……」

    「從現在開始,要去追究他們的責任,要把他們施加在孩子身上的痛苦討回來。哪怕只是很小的懲罰和代價,也要讓他們償還。否則,就會有越來越多的家長變成劉占峰,從送孩子去學校,到自己身體力行虐待孩子,再到宣揚和發展問題學校。」

    這涉及到的問題是一隻巨大的、逐漸脫離地面的大象。所有人都意識到它的存在,但是沒有人敢去碰它。它本身就像一個禁忌,一個只可意會的名字,一個古老而腐朽的迷信傳說。

    連聶韜成都把握不好適不適合去觸碰:「你確定嗎?」

    周拂曉知道他在憂慮什麼:「我不想陷入一個怪圈裡。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聶韜成耐心地聽他解釋:「嗯哼?」

    「郭慶利、王亞存、劉占峰……他們這些人我其實不在乎。他們也不值得在乎。他們就像是……像是走在馬路上可以看到的瘋瘋癲癲的衣著怪異的流浪漢,有的會噁心你,給你找點小麻煩或者攻擊你,但是你見到他們會避開,躲得遠遠的,也不會把他們真的放在心上。他們是局外人,帶來的傷害遠遠沒有自己人帶來的那麼大,那麼深遠。」

    「最大的加害者,永遠都是家人。」

    「這是一個怪圈。郭慶利、王亞存、劉占峰……之後還不知道有誰。一次又一次地,循環往復地進行同樣的追逐遊戲,會讓人忘記事情的本質——這個怪圈本身,它的存在才最可怕。」

    「如果有可能,哪怕千萬分之一的可能,能追究你的父母的責任、謝頤父親的責任、那麼多孩子的父母的責任,我也願意。但這個責任真的太難界定了。何況,我們的社會文化里,父母和孩子的權力地位過於懸殊,父母權力過大,承擔的責任卻不足夠制衡他們掌握的權力。這種社會文化持續了上千年,要改變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我並不是要改變這種權力關係,我知道很難改變。我只是想讓他們付出一點代價。」

    「具體這個『代價』指的是?」

    「如果法律不能給他們一點教訓,那就用社會輿論。」

    這倒是像聶韜成認識的周拂曉會說出來的話。他同時希望周拂曉意識到這話是很危險的。

    周拂曉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大部分父母永遠不會認錯,我也不想讓他們認錯、道歉。」他抬著頭的樣子顯得有點傲慢:「我只想讓他們痛苦。痛苦是真實的,那種日復一日的煎熬、絕望和悔恨是不能代償的,他們體會過切膚之痛,才會知道自己的孩子曾經多麼痛苦。」

    聶韜成明白他的意思了,周拂曉想要的是反抗。作為權力的下位者對上位者的反抗。哪怕反抗的結果是虛無的,但是反抗本身就有意義。

    「我不是要他們的命,或者剝奪他們的財產、自由和生活,我只是想要他們吃一點苦。」周拂曉用食指和拇指夾出一個窄小的空間,他露出殘酷的微笑——

    「就一點,不多,不會把他們怎麼樣的。」

    第30章 追夢之旅

    劉占峰習慣了日夜顛倒的作息。

    他一般凌晨三、四點才睡,然後上午十一點之後起床。晚上的時間他用來看書、備課,有時候甚至徹夜不眠地撲在他的新事業上。他只覺得從未有過的興奮、熱血沸騰,就像看到公司前台換了一個更漂亮、更年輕的接待姑娘一樣興奮。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