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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15:18:04 作者: 江亭
飯後他拿起餐盤去回收處,站在學生後面排隊,送回了餐具後就在飯堂門口的空曠處抽菸,這時候他會和已經吃完飯的教官老師同事聊聊天。
昨晚送醫治療的女孩也已經回到園區了,但學校給了她兩天假,除了吃飯的時候她可以呆在宿舍里休息。她的室友陪著她從飯堂出來,要把她送回宿舍,經過飯堂門口的時候她突然轉道走向了聶韜成。室友們惴惴不安地站在後面,既不敢阻止也不敢上前。
那麼遠的距離,誰也聽不到他們說了什麼,女孩單薄的身體光站著都像一抹魂兒,但她堅持了下來,站穩了,把該說的說了,才離開。
聶韜成目送她走了,也跟旁邊的教官道別離開。
周拂曉一直等到他完全走出視線,也沒等到他回過頭來看一眼。
湯純還是習慣往好的方向看:「拂曉,你早上那一拳大家都為你叫好,這次總算洗刷冤屈啦。以後,他們再不能說你是聶韜成的走狗了。」
提起這件事,張白南也高興:「你是真莽,他也敢打。他是不是有把柄在你手上?」
「以前沒有,現在有了。」周拂曉喝完了湯,把碗放下:「你們先去上晚自習,我出去走走。」
離晚自習還有半個小時。
聶韜成今天總值班,不僅要巡查晚自習,學生宿舍樓還要值一晚上的夜班。他昨晚就沒睡,今晚還得熬一個通宵,身體確實是有點疲,想著回辦公室泡杯咖啡再去教學樓。
一進辦公室燈都沒來得及開,他先嘆了口氣:「手機又沒電了?」
黑暗裡,周拂曉回答他:「嗯。」
聶韜成把燈打開,周同學大馬金刀正坐在他總教官的大皮椅里,兩條腿交叉搭在辦公桌上,桌子上,有一杯已經泡好了的熱騰騰的咖啡。
周拂曉把腿放下來,把咖啡杯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給你賠個不是,不應該打你。」
聶總教官受寵若驚地看著那杯咖啡。
周拂曉態度很誠懇:「你應該跟我說,晚照和你沒關係,那時候你根本還沒有來這間學校。」見聶韜成一口一口喝咖啡喝得很專心,不像是想說話的樣子,他繼續:「你就是想讓我打你,故意說那麼多狗屁倒灶的話,而且還一定要在那個場合,當著所有人的面打你,這樣他們才知道我們關係不好,好解除他們對我的誤會。其實你不用這樣,我沒有那麼在意他們的想法。他們也不能真的欺負到我頭上。」
聶韜成這才說了一句:「我知道。我就想那麼做。」
周拂曉認真地看著他:「為什麼?」
聶韜成不說話。
但是周拂曉知道答案:「因為你很難過。你沒能把那個孩子送回家,不,你發現你把她送回了家,她一樣痛苦,她留在這裡痛苦,回家也痛苦,你做不了任何事情,你幫不上她。她到哪裡都受罪,走哪條路都是死胡同。你只能幹看著,你自責,你就要想要利用我發泄你的情緒。」他調侃:「聶韜成,要讓人知道你是個受虐癖,你說你總教官的威名保不保得住?」
聶韜成也笑,嘴唇上沾著咖啡漬,笑起來是個黑沉沉的笑:「看來我在你手上有把柄了。」
周拂曉反倒笑不出來了。
他突然站起來,向聶韜成走過去,然後在毫無預警的前提下,給了聶韜成一個擁抱。
聶韜成差點咖啡杯沒抓牢,潑他一身。
「生不如死吧?」少年說。
聶韜成問:「周晚照死的時候,你是不是就是這種感覺?」
周拂曉說:「嗯。就是這種感覺。」
聶韜成把咖啡杯放下,回抱他。
因為擁抱的姿勢,他看不見周拂曉的臉,周拂曉也看不見他的,過了一會兒,他說:「這不是第一次,我從入職到現在,每一屆、每一批、每個班的學生幾乎都有自殘自殺傾向的個例。開始的時候,我和自己說……這種事多了之後會慢慢習慣的,但沒有,每一次、每一個人最後被送回來的時候,感受都是一樣的。」
周拂曉安靜地聽他說。
聶韜成停頓了一下,繼續:「那個孩子今天跟我說,謝謝我幫她爭取過回家的機會,她不怪我,只怪她自己命不好,沒有生在一個好的家庭里。我其實寧願她揍我一頓,我沒覺得自己比她的父母要優越到哪裡去……」
「上次我也不完全是騙你。我確實是抱著想幫助這些孩子的心,來這裡工作的。我覺得作為總教官,我還是有點能力的,哪怕微不足道的事情也是好的……」
周拂曉把他推開一點,直視他:「你沒有義務對她的人生負責,聶韜成。救了她,是你的功德,但是救不了她,不是你的罪孽。」
聶韜成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頰,露出一個苦笑。
「該為她的人生負責的是她自己。」周拂曉說:「如果她想逃,她下定了決心要逃離這種命運,你放心,下次摔斷了腿她爬也會從這裡爬出去的。」
「你反抗世界的方式很激進啊。」
「這個世界對她的方式難道不激進嗎?」
聶韜成點頭表示贊同。可能剛剛周拂曉那杯咖啡在起作用了,他沒有那麼疲憊了。
周拂曉退開兩步,身體倚靠著辦公桌去看那杯喝了一半的咖啡。他和聶韜成的臉同時倒映在黑水中,聶韜成正看著他。周拂曉想了想,才問:「你沒有其他想對我說的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