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寶

2023-10-26 22:49:45 作者: 紅豬俠
  喪鐘在洪州城上緩緩盤旋,一早趕入城內啖屍的烏鴉被驚得沖天亂飛,圍著洪州城不住逡巡。

  無旌無旗的烏衣千人之眾,由長刀有節奏地撞擊鞍橋,甘之如飴地享受著洪州人憎惡詛咒的目光,「轟隆隆」分開洪州屯營的兵馬,在仲秋的冷風裡緩緩出城。

  迎面就是京營萬眾騎兵的山呼海嘯。最前的少年似死神火熱的利劍冷得透了,沾血的面龐上看不出任何行此妄舉的狂熱,只是澄靜得空闊,淵然沒有波瀾。

  「千歲!千歲!千千歲!」京營兵眾放聲祝禱不止。

  最前的陸過冷冷一個寒戰,嘴唇在辟邪的目光下有些顫抖。「內親王!」他催馬迎上前去,行最恭謹的軍禮,道,「皇上命末將率兵接應。奉詔問洪王私造火炮之罪。」

  「有勞。」辟邪點了點頭,側身指著身旁的人,向陸過道,「這是賀里倫國王陛下。」

  黎燦和陸過都是大笑,馬上相互握住手臂,都道久別。陸過有要務在身,領京營人馬入城善後。

  「下營。」辟邪命道。

  奔襲二十日,這些震北軍中的殺神終得以安歇。人人喜笑顏開,分別置辦營帳吃食等物。辟邪靜靜望著他們忙碌,出著神。

  此來洪州,他本不打算活命,一旦斬了洪王,他便等著洪州軍將自己連同五千死士碾為齏粉。京營抵洪之快,也是出乎他意料。看來京中早幾日已知洪王鑄炮的大逆之罪,隨京營回京也是必然——他忽覺得沒有即死在洪州,反倒是麻煩無窮。

  「殿下請下馬。」來人說著賀里倫話。

  已有一個賀里倫的巫醫,扶辟邪躍下馬來,解開他的戰甲,為他查看傷勢。

  「所謂腹有鱗甲,不可近也,說的就是你這般的陰險。」黎燦在側,掃了一眼他的左臂,切齒罵道。

  「陛下何出此語?奴婢惶恐得很。」

  「你攻城所用的破城錐,不是依你失落在季牧峰的那柄鍛造?要是我沒猜錯,那時跟在我們後面緊追不捨的,不是白大那王八蛋嗎?」

  辟邪不禁失笑。

  「我被嚴刑逼供破城錐的下落時,卻還在念著你是不是從均成王帳得脫。也是我瞎了眼。」

  「若非如此,哪有陛下現在的富貴呢?」辟邪笑道,「況且你對破城錐也是覬覦已久。你若說賀里倫人沒有去季牧峰打撈過破城錐,我實是不信的。」

  黎燦笑道:「彼此彼此。現在這兩具破城錐又將如何善後?」

  辟邪道:「白大自會拆除毀去,殘骸散於各地。」他扭頭對黎燦笑道,「你草原之上稱王,就不要想這個了,與你無用。」

  「連洪州也被你強行破了。今後做什麼呢?」

  「今後?」辟邪道,「今後是他的事了。」

  黎燦從懷中掏出鹿角盒子來,舉在辟邪眼前。

  「不,不必了。我這裡還有五丸可用。」辟邪道,「為了這個藥,我已給了賀里倫太多的火炮箭矢。再如此下去,你們草原稱霸都是指日可待的事。我豈不犯難?」

  黎燦收了盒子,望著辟邪的神色,道:「辟邪,做完了這些事,你應當逍遙去活,不是決絕去死。」

  辟邪笑容澈澈:「陛下太過睿智,如人所說,業祚必成。」

  黎燦冷笑,轉頭問巫醫辟邪傷勢,得知並無大礙,放了心,又見李師右臂被灼燒得厲害,不住笑道:「我請你援手,只盼你能擋得雷奇峰幾招,不料在洪州著了守城兵的道兒。」

  辟邪道:「李師是慈悲的人,望陛下今後不要再擾他清淨。」

  黎燦「哈哈」一笑,道:「可保不准。如此,」他起身拱了拱手,「我便回極北去了。話說在前面,你若願和我去賀里倫常住,這藥就白給你吃。」

  辟邪笑道:「奴婢承情,但賀里倫實在太冷了。」

  他與黎燦並騎而行,送他啟程。黎燦壓低了聲音道:「你這回把所有的禍都闖了,都是滔天的死罪,若隨京營回去,皇帝豈會放過你呢?要我說,索性現在就逃了,天下之大,還容不得你嗎?」

  辟邪舉目望了望前程,微笑道:「一入宮門,便再沒有脫身的時候,終要再回去的。」他見黎燦目中難得的惻隱之色,又道,「況雷奇峰的去向,我很是在意,需在此候著,若連他也一併除了,才算將洪州大患根除。」

  「你還能有幾日?卻惦記這些閒事。」黎燦一笑,在馬上抱拳告別,「走!」他舉起臂膀,賀里倫人無不應從。

  辟邪與李師都道保重,並騎駐馬遙望他瀟灑奔遠。

  須臾便見一騎脫眾而歸,挾著煙塵勒馬在辟邪面前。黎燦揚聲問:「聞善和尚說,你我北方的大劫就是一個『水』字。你的劫數可知道了嗎?」

  「知道。」辟邪大笑,「那是個漫天落英,終年如春,叫作『流花泉』的地方。」

  次日震北軍及樂州兵馬亦分兵過來駐守洪州各地險要。各處都有交戰,卻因洪王父子已薨,沒了主將裁奪,縱有火炮,洪州軍也是各自為政,雖有幾仗震北軍死傷慘重,但洪州平定指日可待。辟邪清點各處繳獲的火炮,命分別發運白原河各處城寨。余者交震北軍與樂州軍鎮守洪州要塞。

  他又在洪州城內尋到了憂官兒,重重賞賜,又將密書託付他呈棲霞,言自己尚有周旋餘地,要她務必約束姜放於黑州安心領兵,不得入京。他在洪州六日,命京營與震北軍在城內外不住搜索,仍不見雷奇峰的蹤影。

  陸過見大局將定,便得機單獨面見辟邪問道:「末將就將率京營啟程回京復命。殿下可要同行?」

  辟邪沉吟許久才從容道:「狀元爺,雖洪王有謀逆大罪,但奴婢假刻虎符、私造兵器,擅殺親王,萬死不能贖罪。六日來,皇上並無諭旨到洪州,想必是震怒。奴婢本想隨京營回京,面聖求皇上降罪。但如今雷奇峰始終未露蹤跡,奴婢十分在意。宮中高手如雲,奴婢師兄弟武功俱不在雷奇峰之下,皇上定是無憂的。只是奴婢自己有些私事,必要南下寒州確定了,方才安心。」

  陸過道:「殿下決意去寒州?」

  辟邪道:「奴婢其實有好些話要面見皇上稟告。月內必回。盼狀元爺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求皇上容奴婢回宮見駕。」

  「皇上聖明,早知殿下之過都是權宜之計,若非連朝廷也瞞住,如何能叫洪州失了防備?末將必叩請皇上容情。」陸過道,「如此,末將兄長便在寒州任總兵,殿下有急務,自可尋他。」

  辟邪目光流轉在陸過的臉上,笑道:「我若離了這裡就是欽犯。只怕最後牽連了狀元爺。」

  「末將只說亂軍中走脫,沒有遇上吧。」陸過笑著告退。

  此時夜深,辟邪命掌起燈來。營帳簡陋,尋了好久,還是震北軍的人從洪王府中取了筆硯摺子來。他執筆在昏黃的燈下,卻無言落紙。

  依舊是做得太多,又做得太少。宮中日月太短,卻又太長。

  他的心怦怦亂跳,渾身脫力,似跋涉萬里,終於倒在草原的芬芳之中。青草拂面,游雲飆飛,少年阿納的笑聲,連同他的話語都似清風,無跡掠過,去向無蹤。

  「啪。」墨滴落在紙上,瞬間洇了開來。

  他忙抽回筆來,靜靜想了想,終於落筆如飛,長文一揮而就,再拿起來看時,只覺字跡與往日大有不同,無拘無束,似曾相識。

  「我還須請你跑一趟京城。」他將摺子密封了,交給走進來的李師,「你上京尋見大師哥,請他收了這信,若我兩月內未歸,便呈皇帝。」

  「你要去哪裡?我跟著一起去。」

  「不必。」辟邪笑了笑,「我這就交代了所有差事,再不要打打殺殺。只想一人四處走走。」

  「尋明珠姑娘去嗎?」李師直白地問。

  辟邪搖了搖頭:「我……」他只覺一言難盡,笑道,「我們今夜就啟程,哪兒還有工夫說這些。」

  「這就走?」

  辟邪道:「天亮不免驚動太多人,不如爽快走了,少做些依依惜別,豈不痛快?」

  他們夜色里牽著坐騎,緩緩走出營去,算已無礙,才上馬飛馳。次日天明已至離水邊。兩人心中大道不同,雖親密無間,又一直格格不入,行將分別,辟邪在馬上作揖,道:「我總嫌你在我身邊生事,其實心中萬般感激,若非你在身邊絮聒,我犯下的殺業又何止這些?」

  李師怔了怔,卻見辟邪已然跳下馬,將韁繩交在他手裡。

  「辟邪。」李師哽咽道。

  辟邪一笑,拍了拍李師的坐騎,促他快行,自己孤身在岸邊僱船,沿離水而下。

  他當然不願經過離都,在樂州便轉入多湖,再經別水的話,就能沿江直入寒州了。按與宋別所議,明珠當先在寒州落腳,隨後再繼續南下,之後去向,辟邪卻央求宋別不必告知。此時自然悔之不迭。

  行了三四日,船便橫渡多湖,胸臆又開始漸漸麻木,只是能挨得多一日不吃那藥,便多挨一日。直到喘息不均,手足發抖時,才從身上摸出藥盒。此時耳中轟鳴,直到有人按住了自己的手,才發現艙中已進了人。

  「內親王殿下萬安。」進寶笑盈盈地,將他手上的藥丸奪走。

  慶熹十五年九月二十二日,劉遠與陸過二人被皇帝密召入宮。陛見的地方,卻不是皇帝平日起居的清象殿,而是旁邊寧波池上的水榭。水榭的門窗都關著,有些幽暗。陸過在此見過辟邪多次,身邊的東西都是辟邪曾用,十分諳熟。

  凌晨時分蒙蒙亮的空中,傳來內臣拍掌的聲音,皇帝緊跟著大步走了進來。吉祥、如意二人在他身後掩上了門,徑直走到木橋的那端。

  這個時候,陸過才覺得這真是一個幽禁的好地方。

  「辟邪在多湖被拿獲,今日就將押解到京。」皇帝走到他們面前壓低了聲音道。

  劉遠大喜:「太好了,太好了,天下太平。皇上大喜。」

  陸過卻是面有憂色,全然沒有說話。

  皇帝漠然瞪了劉遠一眼,道:「現在問你們,怎麼議他的罪?」

  劉遠道:「假作兵符——謀逆,私造兵器火炮——謀逆,於藩地掠土、殺親王——謀逆,仗劍夜闖行宮,大不敬……」

  陸過道:「太傅且慢,強下洪州,畢竟是皇上詔諭,也動了京營兵馬,圍城之後,收的都是洪州俘虜。前面三條都是和皇上過不去的罪名。仗劍夜闖行宮,也是皇上召見,也賜他佩劍御前行走,這也是條說不上的罪過。」

  「收受賄賂。」

  「這個確實。」陸過嘆道,「然而他在宮中用度,無一出格,在外也無家可抄,銀兩去向不明。」

  「都住口。」皇帝道。他異常疲憊,找到椅子坐下。

  陸過沉吟片刻,道:「皇上,以臣之見,還是秘密在外處置了即可。」

  皇帝一怔:「為什麼?」

  「辟邪在震北軍、京營中威信太高。這次洪州相見,本想就地拿下,結果京營將士不知原委,見到辟邪都是舉營歡呼。若在京中宮中公然議罪,必生是非。現京營、震北軍中人都知道他遊歷去了,皇上若不追究,時日一長就淡了。」

  「不行。」皇帝道,「秘密處置可以,但必須是在宮中的,朕有話問他。」

  劉遠變色道:「陸過所言極是,還是在外早些了斷得好。若入京入宮,豈不是將禍害放之枕邊,一有變故,必動搖京師。」

  皇帝執著地搖了搖頭:「朕心意已定,有件要緊事,必要問明。」

  劉遠仍想勸說,脫口而出道:「難道事關顏湛?」

  「劉遠。」皇帝已經沉下臉來。「就秘密解進宮來,朕問完話再說。朝廷中必要不動聲色,兩位愛卿謹記。」他轉身出了水榭,向吉祥道,「叫廷議。」

  廷議第一要務便是收拾洪州殘局,眾臣不明皇帝真意,都小心翼翼地迴避了辟邪。洪州府城六,縣城四十餘,是否由朝廷新派官員接管,便問到吏部尚書劉遠處。劉遠卻十分心不在焉,廷議便草草了事。成親王看在眼中,心中疑惑頓生。散朝出來,依例還是吉祥引導,成親王走出殿外,吉祥亦步亦趨,靠近來輕輕拉了拉成親王的衣袖。

  成親王便放緩腳步,吉祥見再無人注目,在成親王耳邊低語了幾句話。

  成親王倒抽了口冷氣,才發現自己是這裡知道得最少的人。「怎麼……」

  吉祥已搖了搖頭。成親王忙收住語聲。

  吉祥低聲道:「請王爺在府上稍候。」便躬身退去。

  成親王回府路上一路胡思亂想。花園、書房到處踱步,依舊不能靜下心來。趙師爺惴惴看著,也被他厭煩,打發出去。

  他站在廊下,見園中風雲忽變,一時大雨傾落,不由得用雨聲掩蓋著自己粗重的呼吸。

  「王爺。」身後有人輕輕地道,卻非吉祥的聲音。

  成親王駭然扭過身去,卻見一個青年,眉目異常清澈,卻帶著迷迷濛蒙的神情,似乎在疑惑自己走錯了地方。

  成親王向後退了幾步,卻還沒有想清楚是不是應當叫人。

  那青年卻走上前來,道:「我對王爺沒有惡意。只是近日剛到京師,人生地不熟地,想先來給王爺請安。」

  「你是?」

  「小人姓雷。」那青年道,「聽說王爺和紫南門侍衛統領甚是交好,今日來,請王爺務必引見呢。」

  辟邪這幾日心口的痛楚已經漸漸變作了絞痛,每次發作的時候,都只能佝僂著身子拼力喘息,不然就會覺得身體中所有的氣息都被一瞬間趕了出去,全然窒息欲死。

  每到此時,進寶便會用平靜的聲音在旁問:「殿下可好?」看著他身上的冷汗涔涔出來,浸透衣衫,然後便貼心用手巾替他擦去額上的汗水。待辟邪心痛欲死,神志已然不清時,又會被進寶輕輕搖醒,將慈姜的藥丸掰開,一點點送入辟邪口中消化續命。

  不知在船上飄了幾日,這天船艙外湧入的都是離都擁擠繁華的氣息。進寶又餵了辟邪豆子般大小的一點藥丸,道:「皇上還須問內親王話,路上出了岔子可不好。」

  船身輕輕一震,進寶探頭出去看了看,立即被大雨打得縮了回來,然後俯下身,用袍子遮住辟邪的身子臉龐,打橫將辟邪抱起,出了船艙,直接塞在岸邊的車裡,轆轆向清和宮去。

  大雨「嘩嘩」敲打車篷,進寶撣撣帽子上的雨珠,將辟邪的臉從袍子裡露出來,笑道:「殿下再忍耐些,這就到清和宮了。」

  話說到這裡,臉色突然一變,身子猛地向下一倒,只見一條雪白的長刀透過車簾,擦著進寶的耳朵而過。面頰至耳郭頓時一條血線。

  那長刀一側,將車篷立時削去。大雨便一下子傾瀉在辟邪臉上。他忙閉上眼睛,只覺一條手臂抄住自己的腰,一躍而起,向街深處奔。

  街上人群都是大叫救命,來人也不理會,頭也不回,躍至街口牆上,直跳入人家院子,然後在大雨中不住起落。

  直到周邊再無嘈雜之聲,那人踢開兩進院門,終於到了屋內,將辟邪放在屋中的床上。找了條手巾,將辟邪臉上的雨珠擦淨。

  辟邪這才勉強睜開眼睛。那人摘了臉上的遮面巾,蹙眉道:「你的藥都放在什麼地方了?」

  辟邪道:「還有五粒,都讓進寶收走了。」他舉目四處打量,「這是大師哥的新宅子?」

  吉祥道:「不是。這是成親王的產業。我出來太久,須趕在進寶之前進宮,你一個人好生躺著,反正也差不到哪裡去了。我晚些時候再來。」

  他轉身就走,留下辟邪躺在潮濕的衣物中。

  這個時候怕是進寶更好些。辟邪不禁苦笑。他迷迷糊糊睡去,不久有人在床邊點燈,嗚咽道:「辟邪、辟邪。」

  「王爺?」

  成親王哭得雙目紅腫,見他要掙紮起身,忙抹乾了眼淚,按住他道:「皇上要殺你呢。你卻沒有做錯一件事。」

  辟邪道:「奴婢罪當凌遲,皇上要殺,都是無怨的。」

  成親王道:「你無怨,我卻替你不甘。不管你是什麼大罪,我就是要保你。」

  辟邪「嗯」了一聲,又閉上眼睛。

  成親王又在他耳邊輕呼:「辟邪。」見他始終不應,忽然道,「靖仞。」

  辟邪倏然睜目,灼灼盯著成親王的眸子。

  成親王似被刺中眉心,不禁畏縮地仰起身子,旋即泫然悲慟,淚水遍布臉頰,伏在辟邪身邊抽噎不止。

  「原來是真的,原來竟是真的。」他不住拭著淚水,「母后、你,這般慘事,豈不是撕心裂肺之痛?果然你道:愛我,勝過世間所有的人,原來竟是如此深意。你是我世上最親近的人,我對你也是一樣的。必要拼死保全你。」

  辟邪勉強支起身子,斜坐床上,道:「奴婢畢竟與王爺投緣,相處一場情若兄弟,已感萬幸。不再奢求王爺折節力保奴婢這樣的罪人。王爺若有心,成全奴婢見皇上一面。」

  成親王森然道:「你侍奉皇上多年,又是先帝皇子的身份,嘔心瀝血地都在社稷正道上,皇帝行這等鳥盡弓藏之事,我絕容不得。」

  「王爺的心意,奴婢都已明白。」辟邪無力的手指握住成親王的手掌,「但使王爺涉險,絕非我願。這件事上,王爺與皇上難免齟齬,兄弟反目,於社稷何益?」

  「我並非只為你一個人。以你才智,朝廷還有諸多倚仗之處。你在朝中有為,自然是為社稷增益。」

  辟邪只覺氣力不支,伏在床上喘了幾口氣,才有力苦笑道:「王爺也看見了,奴婢的身子已垮了。奴婢實在是累了,現在大事均畢,只盼有一瞬的清閒。」

  成親王站起身來,負手在屋內慢慢踱步,讓適才義憤填膺的情緒漸漸平復。他在桌上倒了杯茶,只是攥在手裡,沉吟良久,咬著嘴唇轉身。

  「先帝將社稷託付,你豈可有一瞬懈怠?」

  他靜候著辟邪臉上的震驚之色,而氣息奄奄的少年卻未動容,嘴角邊的微笑哀憫,望著他徒勞掙扎。

  「既然你手握遺詔,也知道當今並非先帝之子。我們三個,雖一母同胞,也說不得必要將帝位留在皇家正統里。你我都是先帝皇子,豈能眼見顏家人鳩占鵲巢?先帝寬仁英睿,當今不肖;顏王剛愎擅權,謀害儲君,皇帝豈不深似?若非你輔佐他五年,天下早就易主,你還指望他今後能好好守著社稷?」

  辟邪冷然道:「王爺,我也是顏家之子。」

  成親王怔了怔,自知失言。

  「王爺也莫忘了,當年先帝駕崩,議立儲君之際,也只有顏王一人站在王爺這邊吧?」

  「若是這樣,更知顏王也望大位歸於正統。」成親王急著道,「先帝立你為嗣,是極聖明的。遺詔既在,我願肝腦塗地,匡扶正統,擁戴你登基。」

  「呵呵。」辟邪不禁搖頭大笑。因牽動真氣,心中如萬刃攢刺,不禁伏床痛呼了一聲。

  成親王忙上前扶住,跪於床下,道:「殿下,臣心意已決,望殿下以遺詔示之,臣即可遍召重臣,佐殿下復位。」

  辟邪仰起的面龐上卻仍是恣意的笑容,令人望之屏息。

  「然後呢?」辟邪問。

  成親王愕然:「然後?」

  辟邪望著屈膝在前的成親王:「你既知我早成閹人。就算群臣中有神智俱失的,與你一般同謀,我登大寶之後,嗣位又是給誰?」

  他的眼眸無色無相,正大光明又混沌無盡。成親王悚然,一陣不祥的惡寒從脊背里冒出來,瞬間膚粟股慄,結舌無語。

  辟邪輕嘆一聲,平靜地問:「王爺可曾夜夜輾轉反側,心中萬般痛苦,日日錐心?」

  成親王點了點頭。

  「王爺的煩惱,皆因這些虛妄的企圖。王爺難放下野心,自然丘壑難平,心中不能坦然。」辟邪柔聲勸道,「中原將定,王爺莫要再有這種覬覦。王爺位極人臣,是最最貴重的親王,在朝中輔佐皇帝,必能青史留名。奴婢真心看在與王爺相處的這些時日,勸王爺收手。」

  「非也。」成親王斷然道,「你道我覬覦大位,是為了私心?你錯疑了我。」

  辟邪的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之上,嘆道:「王爺,匍匐賤役足下,斯文掃地;又巧言令色,諸多狡辯,是想辱我蒙昧不察嗎?」

  他的指尖冰冷刺骨,成親王不由得一個寒噤。「我怎麼敢呢?」

  「我身為宮奴,卻一樣為社稷殫精竭慮,傾盡所有;也竟先帝、顏王之志,北滅匈奴,裁撤三藩。這帝位與我,從來可有可無。」

  成親王道:「可殿下做完這些大事就將深陷囹圄,身負謀逆大罪,怎能叫作可有可無?」

  「我至今日這個地步,有先帝之過、母后之錯,不妨說天命註定,自怨自艾什麼?倒是當真在寶座上,有王爺這樣的兄長在側,不啻芒刺在背,又哪有惺惺相惜之交呢?」

  「你與皇帝不同。我愛你的品格,膺服你的智慧,絕無二心的。」

  辟邪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萬分疲累,不願多做糾纏,笑道:「王爺若當我是真命天子,就當我已傳了帝位與嗣皇帝靖仁吧。」

  成親王瞬間沉下臉跳了起來,額上青筋暴露,切齒道:「為什麼他就可以,我卻不行。」

  辟邪嘆道:「當今識人愛人,用之不疑。以我這般恣意妄為,他竟到了這時才想到除我,你固可以說他愚鈍,但我卻佩服他胸襟磊落,卻又行事決絕。」

  「我比他差在哪裡,你又哪點看不上我?」

  辟邪憐憫地望著成親王握拳咆哮,待耳中轟鳴漸去,方泰然道:「往社稷廟堂說,王爺不甘人下,情願以半壁江山拱手讓與杜家;更使郭亮勾結外敵,假屈射手弒君。置一己私慾於祖宗基業之上,不忠不孝。私淫臣妾,殺人滅口,陷害肱股之臣,亦是置一己私慾於朝廷禮法之上,不仁不義。凡事都有因果,王爺未登大寶,難道不是因為年少時遊歷上江遇刺,竟將洪王次子推出來假稱皇子替死?洪王次子不過九歲,尚能英勇血戰沉河而死,王爺卻懦弱不能自持。此事是內宮不宣之密,連前來搭救的姜放都不知底細,先帝仍震怒下詔,說了王爺諸多不是,絕不能登上帝位。若非如此,洪王豈會對王爺繼承大統深惡痛絕?要說先帝好色誤國也好,太后睚眥必報也好,都不致今日的地步,只因王爺自私怯懦,才得此惡果吧。」

  成親王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仍強辯道:「我有年少不懂事的時候,也有好色妄為的時候,也有好些事都是以訛傳訛。但你心中清楚得很,我待你,卻是真心實意,只敬你重你……」

  「王爺還是不死心。」辟邪嘆道,「王爺對奴婢究竟如何,奴婢只說一件事就夠了。十二年在上江,遇雷奇峰行刺,我激戰之後落入水中,隨波漂到岸邊。」

  成親王臉色忽變。

  辟邪臉上終浮現憎惡之色,道:「王爺和皇上都找見了我,王爺做了什麼,皇帝做了什麼?」

  成親王道:「我確實沒有找見你,只怕你認錯了人。」

  辟邪道:「我從王爺腰帶上拽下了王爺的金印,後又悄悄地還了回去,如今這金印還在王爺身上掛著,這裡只有你我二人,何必說謊呢?」

  辟邪的話將他血肉自揭開的傷疤里一點點淘淨,其下的靈魂瑟瑟發抖,不願被拖至光天化日之下,緊緊抓住成親王的心臟尖嘯:「這又如何?」

  「如何?」辟邪道,「能行如此齷齪之事,若先帝在世知道了,只怕還是一句自私怯懦,不堪大統吧。」

  成親王揚手一掌摑在辟邪臉上。辟邪被打得眼前一黑,直接倒在床上。他耳中「嗡嗡」作響,半晌間猶如昏厥,竟起不得身。

  成親王已撲將上來,扼住他的咽喉。

  辟邪心中卻道一聲「萬幸」,也不掙扎,只盼他用盡力量早讓自己解脫這煎熬的苦難。只是不過片刻,成親王便鬆開了手。辟邪詫異睜目看時,見一柄長劍架在成親王的咽喉。

  「王爺稍候,我和他還有一架沒打呢。」雷奇峰收了劍,望著辟邪,道,「你是怎麼了,是要羞辱我,所以要讓這種人殺了?」

  辟邪不禁覺得羞恥萬分,無言以對。

  成親王大口喘息,氣急敗壞地道:「來得正好。辟邪,你與他既然是老相識,必知他的手段,我要帝位空懸,是什麼難事嗎?」

  辟邪望著雷奇峰,道:「這個人豈止與我是老相識,與王爺也是熟得很呢。當年王爺上江被刺,雷奇峰就是洪州小王爺的侍從。他未護得小王爺周全,自小王爺薨逝,便遭洪定國記恨在心,他自己定也是悔恨交加。我並不知道他何時何事離了白原河城寨,卻知道這回他又失職,令洪定國死在北疆。他現在滿腔悔怨,才會鋌而走險。王爺與這樣的人打交道,不啻與虎謀皮。我擔心王爺固然有能耐讓帝位空懸,卻沒命登上帝位。」

  「你這般巧舌如簧,必有拔舌地獄等著你。」成親王冷笑道,「你現在將遺詔交給我,我依舊奉你為主,絕不反悔。皇帝也能平安遜位,朝野少生波折。」

  辟邪搖頭道:「我並沒有什麼遺詔。」

  成親王扭頭對雷奇峰道:「給他看看。」

  雷奇峰便從衣襟中,取出兩片翠綠的碎片,扔在辟邪面前的床褥上。辟邪拾起,拼在一處,卻是只小小的酒杯,兩片破碎的翡翠斷口平整,似被劍鋒一摧而裂。

  辟邪猛嗽一聲,胸臆中的熱血濺濕衣袖手背,臉色瞬間灰白下去。

  他在宮中,身無長物。與明珠相識,並未贈過明珠一針一線,連這隻翡翠酒杯,也是明珠雪夜裡自己尋來,竟一直貼身攜帶至今。

  「原來你南下搜尋沈飛飛下落去了。」他喃喃道。

  成親王又柔聲道:「辟邪,你若示我遺詔,我就放明珠安然回寒州去。」

  辟邪仰起臉來,盯著雷奇峰,問道:「宋先生呢?」

  「殺了。」雷奇峰笑了笑。

  「那麼沈飛飛呢?他若知我在此,豈會按捺得住?」

  雷奇峰沒有答應,似乎在竭力思考著什麼難題,神色惘然困惑。

  辟邪垂目靜靜望著手中小心翼翼捧著的剔透的碎片,如視明珠剔透的魂魄;青翠的綠,正似每次見到明珠就會望見的寒江藍波。

  他的語聲清澈無瑕,似乎在詠誦靜謐恬靜的詩句:「你們不知明珠。她絕不會苟全,令你們用她的性命要挾於我。」

  屋中寂靜無聲,只剩大雨之聲,似乎天罰怒火傾瀉於頂。成親王在辟邪的目光里駭然退了幾步。

  雷奇峰輕輕扶住成親王踉蹌的身子:「王爺,是時候了。」

  成親王深深望了辟邪一眼,拂袖而出,一頭撞進了大雨之中。冷雨打得他抬不起頭來,火熱的面頰頓時涼透,他低著頭疾步走出院子,鑽進久候在外的車中,這時才覺衣衫透濕,胸膛不住起伏,身子瑟瑟不禁。

  夜雨中的離都幾無行人,車過離水,遠處暑樓上都是避雨的酒客,暖洋洋的燈火在雨霧中朦朧遙遠。成親王打起帘子來,支著下頜漠然望著。這輛不起眼的馬車安靜地拐進天德大路太傅府邸旁的小巷子裡,趙師爺在檐下避雨等候,見成親王的車駕,支了傘,披著蓑衣一路跟著小跑,在角門旁將傘擋住車簾,攙著成親王走出來。

  「啪啪啪。」趙師爺叩動門環。角門即開了一條縫,劉府的管家望了望趙師爺,又轉臉看到了便衣的成親王,忙開了門。

  他見成親王臉色鐵青,肅然抿著嘴唇,不敢多問,只是默默在前引路。沿著迴廊轉了兩個彎,便見劉遠已在書房外等候,迎上前來,伏在成親王濕漉漉的足下,稱臣行禮。

  成親王點了點頭,徑直先走入了書房中。劉遠請其上座,正要奉茶,成親王先擺了擺手。趙師爺便與劉府管家一同退出書房,掩上了門。

  「王爺下降寒第,不知有何要務?」

  成親王把弄著手中的數珠,垂目不語,屋中良久沒有人聲,靜得令人窒息。

  窗外突然一道閃電,照亮了成親王陰鬱的面容,旋即一聲驚雷在頭頂炸開,房椽跟著瓮然顫抖。

  成親王打了個寒噤,終於將數珠重新籠回袖中。

  「已是仲秋,離都卻驚雷滾滾。太傅以為是什麼兆頭?」他森然問。

  劉遠怔了怔:「王爺問得突兀,臣不知如何作答。」

  成親王冷笑道:「今日兵部發文,急命京營中與辟邪親厚的軍官五十多人一併上京,未見罪詔,先全部收押在大理寺。如此自廢手足,是什麼道理?」

  劉遠忙躬身道:「臣主管吏部,軍中事皇上並未諭臣知曉,也是從王爺口中聽聞才知。」

  「太傅一直是個實在人,何必與我說謊?今晨辟邪被秘密押解回京,中途脫逃。朝廷秘而不宣,未曾在京中搜捕,卻由五城兵馬司嚴管了城門。我說的,太傅竟毫不知情嗎?」

  劉遠便坦然道:「王爺明察秋毫,說的不錯。辟邪謀逆大罪,自當索拿歸案,原本只是秘密解入宮去,如今被人劫走,是防京營被他煽動譁變,才將京營將領先行看管,正是皇上愛惜這些人才的仁義。臣倒是納罕,王爺所知甚詳,是怎生得知?」

  「宮中不妨說有一萬隻眼睛,十萬張嘴。」成親王嗤笑一聲,道,「所謂機密事,不過一日半日罷了。既擔心處罪辟邪激起京營譁變,就當悄悄地在外處決。」他見劉遠緘口不語,又道,「我猜必有人早進言皇上如此處置。太傅可知皇上執意要解辟邪回宮問話,究竟是為了什麼?」

  劉遠無疑是被說中了心事,眼角抽搐,掙扎了一會兒,才問:「王爺難道知曉內情?」

  「能令皇上冒著京營譁變的風險,也要問的話,自然是天大的事。匈奴、黑州、洪州俱滅,後世論起來,都要尊當今一代聖主,皇上現在還有什麼心腹大患?」成親王說到此處,不禁冷笑了一聲,「能令皇上坐立不安的,怕也只有根本上的那件事。」

  劉遠不禁變色道:「王爺不要妄議。」

  「妄議?」成親王沉下臉來,厭惡地看著劉遠老朽的面容,「劉遠,當今的皇帝不就是你們這些所謂肱股之臣妄議出來的嗎?」

  劉遠瞠目怒道:「成親王,老臣知道你當年失了大統,一直耿耿於懷。當今皇上雄志英武,胸襟開闊,氣象萬千。老臣讀史教人,百年來未見如此明君。王爺又有何不甘?況先帝早有諭旨,絕不立你為嗣,更為此事險廢了太后。難道還要老臣再提點王爺一次嗎?」

  「哦?你既然口口聲聲都尊先帝諭旨,那麼顏王提及先帝遺詔時,你又何以不做查證,陷他矯詔?連先帝最近的中書舍人高厚都一開始密告太后有遺詔封存,難道不是你勸他翻供?你道我那時年少,就會懵懂不知嗎?」

  劉遠站起身來,走至成親王面前,握拳道:「若當真有遺詔在世,臣必頂禮膜拜,伏地遵從。但憑顏湛一句話?那佞幸之臣擅權,謀害儲君,若依了他立嗣,天下現不就是顏家的了嗎?」

  成親王望著劉遠,突然迸出一陣大笑。他在劉遠茫然的目光中笑得佝僂著腰,扶案擦著眼角笑出來的眼淚,幾乎氣絕,半晌才收住笑聲,斷斷續續地道:「太傅可知道,天下姓顏已經十五載了?」

  劉遠愕然。「什麼意思?」

  「我笑太傅為他人做嫁衣,天天對著顏湛的兒子頓首,尚不自覺呢。」成親王笑道,「當今皇帝根本就不是先帝親生,只是母后懷著帶入先帝府中的顏家質子。你道顏王其時為何竭力反對當今登基,連登基大典都未謁賀?他心中自有正統,豈不比太傅這等看似愚忠實則欺君弄權之臣強上百萬倍?」

  他倏然站起身來,一把攙住就將跌倒的劉遠,按回椅上,俯身道:「而你又知遺詔上真正的嗣皇帝是哪個?」他望著劉遠死灰般的面容,笑道,「啊,太傅也有些猜到了。不就是顏王滅門之際,沒入宮中為奴的顏久嗎?」

  劉遠仰起頭來,眼神渙散,嘴唇顫抖不停,一句話未說,徑直昏死過去。

  「老匹夫。」成親王掃了興,拍了拍掌。劉府管家與趙師爺聽見清脆的掌聲,忙一同入內,見劉遠昏厥,七手八腳上前按住劉遠人中,不住呼叫。

  劉府管家見主人悠悠甦醒,便想去叫家人幫忙看顧,被成親王喝住。

  「站住。我與你家大人還有話沒有說完。」

  趙師爺撇下劉遠,拉著管家又退出書房。

  成親王緩步上前,道:「我見太傅悲慟至斯,知道太傅心中定是悔恨不迭。然而就在這個當口,仍是有機會撥亂反正。辟邪已尋得遺詔,攜之出逃。皇帝執意要拿他入宮,還不就是要酷刑逼問他遺詔下落?若太傅不負先帝器重,願匡扶正統,我是辟邪同胞兄長,願與太傅一同助他復位。」

  「不、不可能的。」劉遠道。

  「怎麼不可能。」成親王勸道,「他有遺詔、京營,我有皇室貴胄,太傅有朝廷重臣,在加母后對他無比珍愛,萬事俱備,只差太傅點一點頭。」

  「並非是這些。」劉遠老淚縱橫,道,「王爺,立閹人為帝,無人可以向祖宗天下交代。」

  「閹人?」成親王一笑,「我們說他是,他就是;我們說他不是,他就不是。」

  「就算他得以復位,儲君之位……」

  成親王厭煩地道:「我是他同母兄弟,當然在我的身上。你們總說先帝視我如何如何,可知道我未登大寶,不過是洪王作梗。現洪王父子已大逆伏罪,還有什麼不可?」

  劉遠望著他被權欲浸染得通紅的眼睛,默然無語。

  成親王仰起身來,道:「太傅,京營諸將已被收押,陸過也趕回小合口大營去了。若待陸過提兵圍了離都,便成不了事了。太傅愧對先帝,失此良機,又當如何面對先帝英靈?望太傅早做抉擇。」

  劉遠目光不住閃爍,嘆道:「容臣想一想。」

  成親王哼了一聲,道:「也好。此刻深夜,行不了什麼事。我等太傅天明回我。」他拋下死氣沉沉的劉遠,走到廊下,輕嗽了一聲。

  雷奇峰飄然落在他的身前。

  成親王道:「你在此看著他,若他敢向皇帝通風報信,泄露機密,便即刻殺了。」

  雷奇峰點了點頭,忽然蹙眉,望著書房方向。

  只聽書房中「鏘」的劍鋒擊地之聲,旋即是人的軀體重重砸在地上的聲音。

  成親王大驚,扭身與雷奇峰搶入室內。只見劉遠散了髮髻,披髮於面,自刎而死,鮮血噴濺得滿室血紅。

  成親王怒極,大口喘著氣,切齒道:「蠢極、蠢極!」

  趙師爺與劉府管家也聞聲而來。那管家見狀大驚失色,轉身欲奔,被雷奇峰一步趕到,一劍刺入心臟,倒地立斃。

  「王爺快快迴避。」趙師爺拉著仍是怒不可遏的成親王,疾疾沿原路出了劉府,將成親王扶上車,自己也跟了進去,道:「未料劉遠自盡了。如今朝中並沒有百官信服、能拿大主意的大臣了。而辟邪也不肯交出遺詔。王爺當怎麼辦?」

  成親王按捺住怒火,垂目沉吟半晌,道:「如此只有破釜沉舟。將生米煮成熟飯,我看他倒是要不要這個帝位來收拾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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