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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13:14:40 作者: 燕白墨
室內驀地跌入靜謐。
手在腿上來回搓著,奚音感到一丟丟尷尬。
瞥著奚音的小動作,林梧牽起了嘴角。
她依然是她。
良久,奚音問道:「胳膊可還疼?」
林梧意外地實誠:「疼。」
字音里透著化不開的可憐,宛如一隻嗷嗷低吟的幼獸。
奚音的心抖了抖。
她想走,又不忍心。
沒等到奚音的回覆,林梧當她是生了氣,再道:「剛剛,是我的錯。」
奚音抬眼:「什麼?」
林梧抬手示意:「我不該那般輕浮。」
奚音稍顯訝異,她沒料到林梧會把這細枝末節拿到檯面上來說。
在她想來,那是不值一提,也是心照不宣。
「無礙。」奚音竭力按捺住心底翻湧的情緒,面無表情道:「吃痛時,人都會想要得到……安撫。」
是多麼剛正不阿,多麼大義凜然的話語啊。
這話就像是看破一切後的大徹大悟,就像是她明白了他的心意卻還是視若無睹。
林梧怔忡片刻,旋即自嘲一笑。「奚音說得是。」
不知緣何,這一聲頗為刺耳。
奚音小心打量著眼前的人兒,覺得他近來實在是陰晴不定,難道……真的變態了?
「殿下,您可渴?民女去為你倒杯茶罷。」
她起身,他望著她的背影,良久。
端著茶水返來,奚音將水遞來,得了敲打,他不再如在如意小館時那般熱絡,直接拿手接了過去,品了一口。
喝罷,他悠然道:「你之前問過我,為何不再使劍……」
一聽有八卦,奚音登時來了精神。「對啊,你上次沒說為何,難道有何隱情?」
「嗯。」
「是什麼?呃……可以說嗎?」
「嗯。」
長長的睫毛垂落,林梧踟躇片刻,低聲道:「我無法再使劍了。」
無法再使劍了。
無法。
是什麼意思?
奚音啞著嗓子,問不出聲。
一個念頭如流星划過她的腦海。
她宛如被人點了穴,渾身發僵,動不得。
無法……再使劍了。
喉結滾動,林梧艱難啟聲:「我傷了池青,那之後,就再也無法使劍。」
說出這些,他其實萬般羞赧。
他清楚地知曉自己在做什麼——
在用可憐搏取她的同情。
縱然內心對自己極度不齒,可他還是這麼做了。
想要抓住她的渴望,讓他摒棄了原有的傲氣。
與其兩袖清風地與她分開,倒不如將野心釋放。
他想娶她。
「可……可是,殿下,池青的死不該是……應該不是您殺的吧?」奚音不解。
她的腦中空白一片。
上次見到林梧不接劍,她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
可真當聽到他說出口,她又有點懵。
這或許是創傷後應激症。
若是在現世,有專業的心理導師可為他紓解,可這是永寧。她甚至不曉得該去尋什麼人為林梧看病。
再者,林梧的劍術在幾位皇子中是佼佼者,一向引以為傲的長處頃刻間坍塌,該是多麼絕望啊。
奚音不敢想,那幾年,林梧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
她猛地記起成為白櫟後再見他的第一面,那樣的拒人於千里之外,那樣的疏離冷漠,許正是因為受了這麼多不該受的苦。
在現世時,奚音踽踽獨行了十幾年,她曉得孤獨的滋味,才會在成為池青後一面對林梧恨得牙痒痒,一面又受不住要給他多幾分關懷。
她赤腳走過的炭火路,總不願再眼睜睜看著別人去走。
可是呢,到頭來,她親手在他的人生路上灑滿了尖銳的釘,扎得他渾身是傷。
林梧滿腹心事,沉重地應了一聲:「嗯。」
奚音迫不及待地問:「那您為何還要這般歉疚?」
「起初,我也以為當事情回歸平靜,我就會恢復如常。可那之後許久,久到我自認已從池青的死中抽離出來,我愕然發現……我依然無法使劍。一握住劍……」
他閉上了眼,聲線微微顫抖,像是正在被厲鬼拖進深淵裡,頓時被恐懼與痛苦裹挾。
看著他那繃緊的下頜線,和脖間梗起的青筋,奚音如同被人拿滾燙的烙鐵按在心上一般,胸間一抽一抽地疼。
她倉促搶白:「可怕的事,就不要再回憶了。」
林梧緩緩睜開眼,唇齒翕合,「嗯。」
舔了一下唇,奚音賣力地扯起嘴角,故作輕鬆地打趣:「殿下今日同民女說的話,可比往日說的全部都要多了。」
說罷,她歪著腦袋瞧他,有幾分天真爛漫的神態。
仿佛生了場大病,林梧虛弱地問:「你可喜歡?」
奚音一怔,爾後道:「那當然是喜歡的,殿下小小年紀,何故非要苦大仇深?少年意氣,就該多說些話,心中不要藏事,藏多了事就成了小老頭兒。」
不知緣何,只要聽見奚音這沒什麼邏輯的閒扯,林梧就會覺得身心舒暢。
她的輕鬆語氣,總能化作一柄長長的掃帚,掃除他頭頂的陰霾。
林梧緩了口氣,散了大半的壓抑,問道:「像小侯爺那樣?」
一聽這,奚音不自覺拔高音量:「那倒也大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