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回首已是天涯人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臨江湖上，大雪紛飛，一葉孤舟飄蕩其上，點星爐火，皓首老翁，一桿獨釣。

  隱居江湖二十載，如今的李青已然不復青春年少。

  雖然皮膚依舊緊緻，溫潤如玉，但一頭黑髮已然盡數雪白，頜下長長的山羊鬍也潔白無瑕，渾身充斥著溫文爾雅的書卷氣息。

  只是如今身著蓑衣，戴著斗笠，於大雪中孤身獨釣，渾身充斥著難以磨滅的落寞，孤寂。

  任何人來說，也無法相信這個落寞的儒雅書生，居然是曾經縱橫江湖，拳挑神劍的鐵浮屠鐵公子。

  「唉，蘇兒你何至於此啊！」

  李青長嘆一聲，滿是傷心。

  回憶著二十多年的恩愛時光，李青忍不住從蓑衣里拿出一封信件展開。

  信件不大，只有兩掌大小，其上一行秀麗小字。

  夫君，你我相敬如賓，恩愛有加二十於載，然如今正道勢大，聖宗難以抵擋，正是生死存亡之際，我不忍聖宗覆滅，祖輩心血一朝喪盡，隧攜夫君神功秘典以壯聖宗，望夫君悉知！

  —妻，陰蘇蘇留

  一字一句讀完，腦海中回憶閃動，百花船上初遇，一見鍾情，春宵千金。

  武功大成，綠林再見，寶馬香車，快意恩仇。

  武功絕頂，突聞她被囚劍獄，衝冠怒發為紅顏，孤身一人拳挑神劍派，救她與水火，修成正果。

  更是為了守護她，放棄一身豪言壯志，回歸家鄉臨江城隱姓埋名，淡出江湖。

  原本，李青一直以為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概因年少成名，武功絕頂，急流勇退，納嬌妻於閨房，上敬父母，享天倫之樂。

  可是父母年長，相繼而去，膝下又無子嗣，相濡以沫的妻子也留信訣別，更是帶走了自己一生積蓄。

  二十多年來悉心呵護，疼愛有加，沒想到，到頭來就換來這個結果。

  其實如果陰蘇蘇與他訴說，李青也會為她重出江湖，而且經過二十餘栽的沉澱，雖然其間有些懈怠煉武，但是一身武功不知比以前高出多少。

  只是由於以前陰蘇蘇對他說過：

  「夫君，我不喜歡打打殺殺，只想過平平淡淡的生活」

  李青便從未在她面前練過武，只是以研究武學之秘為由，實則用金手指推演功法。

  只是沒想到，陰蘇蘇以為他年老力衰，不再是曾經縱橫天下的鐵浮屠鐵公子。

  悄悄帶著李青這些年來推演的神功秘典，毅然決然回歸魔教，實在令人心寒。

  而且李青這些年一直沒有子嗣，原本李青以為是自己的原因。

  畢竟不孕不育也不是什麼稀罕事，現在看來恐怕是陰蘇蘇從中作梗，畢竟以她的武功，做到這一點並不難。

  只是李青一直深愛著她，下意識的不願意朝著這方面想，可是……唉！

  思緒翻飛，李青深邃的眼眸浸上水花，不可抑制的滴下淚水，打濕了泛黃的信紙。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流血不流淚，其實只是未到傷心處罷了。

  世間八萬字，唯情最殺人。

  「唉，蘇兒，五年了，我本打算就此了卻殘生，可是我終究不甘心啊！」

  「我本天上龍，遇你落凡塵，可你如此對我，怎讓我甘心啊…………」

  澎湃的氣勁綻放，信紙湮滅成灰，爐火破碎，火星四濺。

  扁舟四分五裂被磅礴的氣勁攪動沖向四周堅冰，周圍堅硬的寒冰一觸，便開始皸裂破碎，連帶著湖水飛上天空，與紛紛揚揚的大雪激烈相擁。

  而船中蓑笠翁已然消失不見，融入漫天風雪中。

  只是在原地有晶瑩的淚滴，混合著墜落的寒冰湖水，祭奠傷心人死去的愛情！

  …………

  天武江湖志有載，天武125年夏，鐵公子攜百花魔女退隱江湖，消失無蹤。

  三個月後，立秋之時，正魔大戰一觸即發，從此血雨腥風籠罩整個江湖武林。

  天武145年，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正魔大戰爆發，正道七大領袖門派，覆滅其三，其他二三流門派更是不知覆滅幾何。

  魔教一敗塗地，教主陰天行重傷垂死，座下八大長老，十六舵主，三十二香主盡數伏誅。

  魔教諾大勢力一朝喪盡，只餘下大貓小貓兩三隻，這還是魔教教主拼死阻攔，直至當場戰死才換來的結果。

  此後一年，江湖勢力大換牌，大清洗，魔教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一時間，魔教徹底淡出江湖。

  更有傳聞，魔教教主戰死天魔峰後，無人斂屍。暴屍天魔峰，此後正道們派只要抓住魔教賊子，便押至天魔峰魔教教主身前，砍頭暴屍。

  據傳聞如今的天魔峰峰頂，落腳處皆是爛肉與屍骨，活似人間地獄。

  此種情況直到天武146年夏才結束。

  淡出江湖隱姓埋名二十餘栽的百花魔女重出江湖，一出現就滅了正道一流門派，神拳門。

  當場打死江湖名宿神拳無二打的羅城，之後又孤身一人，打上四大正道門派之一的聖心拳宗。

  以一身登峰造極的百花玉身功和百花弄蝶掌，與拳心聖宗當代拳聖陽天峰，激戰三百回合，打死陽天峰後衝出合圍飄然而去。

  此後百花魔女，匯聚魔教殘餘，重臨天魔峰，再次建立天魔宗，登臨天魔教主之位。

  並且在魔教神功的基礎上改良出天魔秘典，大傳天下，號學我魔功者，皆為我魔教人。

  至此武林至暗時刻來臨，天下三流武人，學魔功著多達九成九，魔潮降臨，邪惡瀰漫。

  江湖人人自危，高高在上的四大正道宗門，坐不住了。

  隧門中精銳盡出，再次圍攻天魔峰，沒想到卻被百花魔主，帶領魔教精銳打退，並且反攻上四大宗門山門。

  如今武林正道無力進取，只能依靠底蘊，勉強護住自家宗門領地。

  此後天武146年至151年，史稱天魔潮，意為天魔教把持人間，如浪潮一般淹沒世間。

  也意為，世間武者十之八九皆習魔功，是為魔潮。

  ………

  天武152年，春

  天魔峰下天魔城，天魔城裡天魔樓。

  天魔樓，天魔城中最大的酒樓，賣的酒水吃食也是上等，甚至還有極品香肉，能夠快速增進某些魔功，所以這裡日夜繁華，客人絡繹不絕。

  這天，春雨綿綿，春風清涼，天魔樓中，走入一個一身蓑衣斗笠的白髮俊美男子。

  變局再起，天下大勢何去何從？

  ……

  一路跨越千山萬水，李青終於從臨江湖，追尋妻子的蹤跡，來到了天魔峰下。

  駐足而立，看著出現在眼前的雄偉山峰，以及山腰，山頂的綿延山城。

  李青記憶翻飛，一個和這個城池一般，建立在山上的城池從記憶里浮現，它的名字叫做重慶。

  李青伸出手，接過一滴春雨，看著手中晶瑩圓潤的雨滴映照出的白髮人影，怔怔出神。

  「一晃這麼多年過去，記憶都有些模糊了，我卻依舊困於兒女私情，真是不該啊！」

  然後氣勁流轉，重新把手中的春雨送還大地，大步跨入雨幕中，朝著山城中而去。

  身影似緩實急，一步跨出，宛如縮地成寸一般，不過幾個跨步便消失在雨幕中。

  這般驚世駭俗的武學修為，要是被人看見，怕是要高呼神仙降世。

  穿過清冷的雨霧，踏入山城中略微打聽後，李青便徑直朝著天魔樓而去。

  延街而行，約莫半個時辰後，一棟九層高樓，在清脆鈴音環繞中鑽出雨霧，出現在李青面前。

  天魔樓，通體由珍貴的百香木建造而成，一共有九層，成下大上小的塔形結構。

  其上鋪七彩琉璃瓦片，陰雨天無甚奇異，但是青天白日時，其上時常流淌著七彩光華，如霧繚繞，再加上清脆悅耳的天魔鈴音，忖托得整個天魔樓宛如人間仙境。

  為整個江湖豪富，武人所追捧。

  聽說就連高高在上的天魔教主，也時常在夏季時分來此避暑乘涼。

  這也讓江湖人更加的追捧，天下仿造天魔樓的建築一時間如雨後春筍一般，不知凡幾。

  但是都默認天魔峰上的天魔樓，才是正真的天魔樓。

  而且也只有天魔城的天魔樓才會在夏季，出現那般夢幻奇妙的七彩琉璃之光。

  跨入天魔樓第一層，一股喧鬧之氣席捲而來，一下衝散了李青身上的清冷之氣。

  李青解下斗笠，拿在手中，凌亂的雨水匯聚，嘀嗒滴落，旁邊走上來一個小廝，立刻遞上毛巾。

  「爺，春雨濕寒，您擦乾蓑衣，免得著涼！」

  說著，兩隻手卻沒有停下，一邊伸手想要接過李青濕漉漉的斗笠，一邊從肩膀上拿下毛巾，準備為李青擦乾斗笠上的雨水。

  李青接過毛巾卻沒有動，斗笠也避過小廝伸出的手，迎著小廝疑惑的目光，輕聲道：

  「不必如此，你且去把你們主事的叫來，我有事找他！」

  李青說的輕鬆，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

  對面的小廝卻不覺得，天魔樓的主事，乃是天魔宗的舵主，地位高實力強，那裡是一般人隨便呼喝的，不過小廝經過專業訓練，話頭一轉道：

  「爺，您先擦乾水漬，裡面上座，小的這就去給您通報！」

  「好」

  說著李青勁力運轉，水霧匯聚，凝成水珠被李青丟出門外，把毛巾還給小廝道：

  「不必如此麻煩，你且去通報吧！」

  看見李青一手出神入化的功夫，小廝楞了一下，收斂剛才的敷衍心思。

  話鋒一轉連忙道：「客人跟我來吧！我直接帶您去見舵主！」

  說完起身領路，李青也緊隨其後。

  幾經登樓，來到天魔樓第七層，一處裝潢華貴的房間門外。

  李青兩人到來後，房門無風自開。

  裡面是一個客廳，客廳主位上坐著一個氣息深沉，身著紫衣的中年男子。

  兩者目光交錯，紫衣男子揮退小廝，開口邀請李青入內。

  「客人遠到而來，招待不周，請坐！」

  李青卻沒有入座，而是定定的看著紫衣男子，或者說感應著紫衣男子的氣息。

  非常的熟悉，那是他所創的一門武功，名為百劫不滅魔身，取歷經百劫，吾身不滅之意。

  雖然因為當初年少輕狂，取名多少有些誇大，但是確實是極為上乘的武學。

  「百劫不滅魔身？」

  李青雖然疑問，但是語氣確是無比的肯定。

  紫衣男子聞言，臉色大變，笑容消失。

  驀然站起身，眼神危險起來，質問道：

  「你是誰，怎麼知道我的武功？」

  「我嗎？無名之輩罷了！」

  「既然你不肯說，那我就拿下你，看看是你的嘴硬，還是我的手段硬！」

  紫衣男子渾身氣勢凝聚到巔峰，功法百劫不滅魔身運轉，漆黑的氣勁勃發，捏拳轟來。

  剎那間，帶著澎湃的氣流，跨過一屋之距離，來到李青面前，揮拳而下。

  李青看著眼中逐漸放大的拳頭和其上凌冽的不滅魔勁。運勁提掌接住。

  「砰」

  拳掌相接，氣流激盪，紫衣男子拳頭疲軟，勁力消散，被李青捏在手中。

  宛如被捏住七寸的蛇，疲軟下來，澎湃的不滅魔勁也被捏散，一臉的難以置信。

  「這不可能！你到底是誰？」

  可惜，李青在他動手後，就沒有交談的欲望了。

  天魔惑心瞳運轉，眼眸泛起妖異的紫色光芒，對上紫衣男子難以置信的眼神。

  片刻之後，紫衣男子面色呆滯的帶著李青離開天魔樓，直奔天魔峰頂而去。

  天魔峰高而險，峰頂常年在雲霧之上。

  李青在紫衣男子的帶領下，一路暢通無阻，順利穿過飄渺迷霧，來到陽光清麗的天魔峰頂。

  迎著陽光，進入天魔殿，李青見到了闊別多年的妻子。

  只是天魔寶座上，高高在上的絕世女子看到李青，眼神波動一下，並無多少反應，反而看向紫衣男子。

  「紫峰，誰允許你帶著………天魔惑心瞳！」

  發現不對的天魔教主，發現不對後才看向李青，森然質問道：

  「你是誰，為何會我魔教秘典，天魔惑心瞳。」

  李青聞言，痛苦的閉上眼睛：

  「蘇兒，原來你連見到我都要裝作不認識嗎？」

  「放肆，本座天魔教教主，萬萬人之尊，如何會認識你這耄耋草民！」

  「簡直大言不慚，來人拉下去砍了！」

  清脆森冷的聲音響起，天魔大殿外，守候的天魔弟子，蜂擁而入，朝著李青鎖拿而去。

  李青運勁揮掌，印出氣勁大手印，直接拍死衝來的天魔弟子，看著天魔寶座上的雪白人影。

  「蘇兒，你當真如此絕情？」

  「大膽，本座天魔教主百花魔尊，不是什麼蘇兒！」

  說完，雪白身影，勁力流轉，漫天七彩勁力瀰漫，美輪美奐，化為七彩手印，印向李青。

  「百花玉身功，百花弄蝶掌！」

  李青看著手印落下，眼中追憶沒有躲閃，硬抗手印。

  「轟」

  堅硬的岩石破碎，整個大殿中，煙塵四起，碎石飛濺。

  「噗」

  一口鮮血噴出，揮手驅散煙塵，李青站在巨大的手掌石坑中，看著狠辣無情，要一掌打死他的蘇兒，心痛到無法呼吸。

  「蘇兒，你要用我教你的武功殺了為夫嗎？」

  可是迎接李青深情款款的，卻是更加凌厲狂暴的勁力和無邊掌印。

  「轟隆隆」

  兩道人影輾轉騰挪，勁力碰撞，宏偉的天魔殿在兩人的碰撞中坍塌，周圍圍過來的天魔教弟子，根本難以靠近，包括江湖上背負盛名的魔教長老，也是無法接近。

  有些倒霉的天魔教弟子甚至被不時飛出的掌印，拳印，打成漫天血霧，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良久，天魔殿廢墟中，狂暴的氣勁漸漸消散，煙塵也漸漸散去，一陣春風吹過，露出其中的景象。

  一個衣裳破爛的男子，跪坐在天魔殿廢墟中，懷中抱著一個臉色蒼白，嘴角不停溢血的絕美女子。

  李青的蓑衣已經破碎，內里的白袍也是到處都是掌印，拳印，被狂暴的氣勁撕裂的裂口，以及胸膛處的一抹猩紅。

  低頭看著氣息迅速微弱的蘇兒，李青悲傷欲絕，他親手殺了自己的摯愛。

  原本李青以為，蘇兒離他而去，再見時，他會一臉冷漠的質問她為何如此，難道他對她不好嗎？

  可是真的再見，李青的心就軟了下來，所有的腹稿都消失了。

  陰蘇蘇抬起頭，看著眼前的男子，與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夫君，心中突兀的出現點點悔意。

  顫顫巍巍的抬起手，輕輕撫摸熟悉的臉龐，腦海里回憶起了，以前兩人的幸福生活：春遊踏青，泛舟湖上，書房賦詩，夜裡激情……

  溫柔道：

  「青兒，你那裡都好，就是太老實了……」

  話未說完，嘴裡鮮血湧出，眼神失去光彩，抬起的手臂也無力的垂落。

  李青一把抓住落下的手，看著生機斷絕的蘇兒，仰天長嘯：

  「啊啊啊……………」

  ………

  天武江湖志《百花魔尊》篇記載，天武152年春，疑似鐵浮屠鐵公子的神秘人，於天魔峰天魔殿與百花魔尊激鬥，最後帶著百花魔尊屍體飄然而去，不知所蹤。

  一代絕世魔尊隕落，天魔教一夜分裂，從此沒落。

  ……

  天涯海角，蓬萊仙島，李青親手了結一生摯愛後，勘破紅塵，毅然決定出海尋仙，追尋仙道。

  可惜顛沛流離一百多年無果後，李青來到傳說中的蓬萊仙島定居。

  如今兩百多歲的李青，察覺到大限將至，走出了蝸居的木屋，來到蓬萊碑下，以勁為筆刻下絕筆：

  黃粱一夢塵世過，

  回首已是天涯人。

  便闔然長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