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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6章 帽子形同斬頭斧

2023-10-25 03:06:47 作者: 唐阿謠
  魏嵐忙躬身把顧阿婆扶穩坐好。

  烏黑彎彎眉嚴肅皺起,魏嵐小臉緊繃,「水是李建黨和桑棗兒早上挑的,他們兩個的為人我不說阿婆也清楚,不可能是他們。」

  這兩個人是第一經手人,魏嵐就怕顧阿婆會多想。

  那哪料顧阿婆只是輕輕搖頭,嗓音沙啞滄桑,「是隊裡的劉小燕兒,你劉二嬸子吧。」

  魏嵐愣住,劉二嬸確實如果大食堂,只是這事兒她還沒跟顧阿婆說起,顧阿婆是怎麼知道的?

  仿佛知道魏嵐心中所想,顧阿婆無奈拍拍盒子,「你以為,她那巴豆是從哪裡來的?」

  魏嵐眨眨眼,「難、難道是阿婆給的?」

  顧阿婆面色滄桑,輕輕頷首,「隊裡不舍的去衛生所的人大有人在,得了病沒處看,私下就會找到我這裡。能看的就給他們看看,也算是積德了。」

  劉二嬸昨天中午求到顧阿婆這裡,說她兒子水腫腹大,之後又說了一通症狀。

  顧阿婆琢磨過後給她兩粒巴豆,讓她回去碾成粉,每回放米粒那麼多摻進茶里喝下去,喝兩天看看。

  誰料這巴豆沒用在她兒子身上,反倒是用到了大食堂,害苦了那群下地忙活後生哥。

  「人心難測,只是這劉小燕兒確實不是什麼聰明人。」

  顧阿婆嘆了口氣,拍拍魏嵐手背,「胡亂吃巴豆不止腹瀉,還會傷了脾胃。家裡還有兩碗綠豆,雞蛋也差不多滷好了,要是沒滷好回頭早點接著放爐子上煮會兒。你去抓兩把米,摻一碗綠豆熬一鍋子,晚些時候給那些後生哥兒家裡都送一碗。」

  權當為給出去的那兩粒巴豆平息眾怨了。

  顧阿婆一字一句叮囑,魏嵐應許點頭,想了一會兒,又問,「阿婆就不生氣?」

  本來是積德行善,卻被人鑽了空子行了惡事,之後說不定還會被倒打一耙。

  這事怎麼想,都會覺得氣憤吧。

  顧阿婆擺了擺手,良久之後嘆了口氣,道:「這回,怕是真的不好再侍弄這些老物件兒咯。」

  老人身軀佝僂,被落幕籠罩。

  即使再傻,此時此刻魏嵐也明白過來,往日顧阿婆總說不侍弄也罷,不是不愛,而是形勢所迫,不能再愛。

  「阿婆,我聽說隔壁大隊有赤腳大夫,平時給鄉里鄉親號脈開藥的,也都是中草藥……」

  「那不一樣,傻丫頭。」顧阿婆呵呵笑的和善,似是怕魏嵐不明白,她粗糲的手摸到頭頂花白頭髮拍了拍,「這還架著帽子呢。」

  這頂『帽子』沒有任何的公平可言,別人行的,顧家不行,別人可以的,顧家不可以。

  魏嵐聽後心裡異常壓抑,顧阿婆繼續縫縫補補,和沒事的人一樣。

  在外人眼裡,顧家還和印象里一樣,干最苦最累的活兒,一大家子只有一個能下地的壯勞力,忙活一天下來還只能得一半的工分,全年都要面臨吃不飽的慘狀……

  可事實上,自從魏嵐來了顧家,顧家的生活已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它的富足,是他人無法想像、比擬的。

  生活越來越好,子孫孝順,孫媳婦也基本有了,也算是臨老入土的時候享上了福,顧阿婆很知足。

  只是目前的形勢不允許而已,只要過了這段敏感的時間,以後就可以光夢正大去做。

  「阿婆……」魏嵐趴在顧阿婆膝前撒嬌,靈動瞳仁轉悠想著主意,「把東西都寫在紙上記錄下來,在未來,說不定顧家的後人會傳承下去呢?」

  顧阿婆無奈搖搖頭笑道:「這有什麼好寫的?」

  魏嵐卻直起身,滿臉認真,「怎麼沒有?」

  「藥理知識、用量、病症什麼的。」魏嵐掰著手指數給顧阿婆聽,「寫完了說不定還能當成傳家寶,一代一代往下傳呢!」

  魏嵐噘嘴搖晃顧阿婆手臂,「哎呀!阿婆……阿婆,寫吧寫吧!你說,我寫,行不行嘛!」

  顧阿婆腦袋都被魏嵐晃暈了,連忙擺手答應,「好,好,寫,你要寫就寫吧,左右累的是你,老婆子只動動口舌。」

  顧阿婆答應那麼爽快,主要也是因為自己年紀大了,記性確實不如前些年的時候好。

  寫下來也好,以後要是哪裡記不清,還能喊小輩過來念一念,讀給她聽。

  這些老時候家底的一些東西,要是真就這麼沒了……顧阿婆心裡也是捨不得的。

  魏嵐興沖沖鑽進屋裡拿本子和筆,顧阿婆抬頭看了一眼,笑著搖搖頭,之後又頷首繼續縫補右蘭那條刮壞的褲子。

  後院井邊,魏嵐搬來小桌,本子鋪平,隨著顧阿婆每一次開口,都能簌簌在本子上寫上幾筆。

  右蘭抱膝坐在一邊,安安靜靜卻又探頭探腦的偷偷打量。

  顧阿婆記性不大好,想到哪裡說哪裡,有時說到腸胃,有時說到養生。

  養生里的門道可多了,什麼怎麼把頭髮養的烏黑順滑、調理氣色等等,魏嵐聽得津津有味,一再催促顧阿婆繼續說。

  顧阿婆手指曲奇在她額頭敲了一記,「先把這些都記上的。」

  「啊?哦!哦哦好!」魏嵐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才發現自己剛才聽得入迷,手裡鋼筆早滾向一邊,本子下半頁空空如也。

  魏嵐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笑了笑,撿起鋼筆認真寫了起來,「山奴、黑芝麻可烏髮……清水溫度適中摻少許生菜籽油,有柔順效果……」

  寫下兩行,魏嵐將額角傾瀉下來的兩縷頭髮撥到耳後,不解看向顧阿婆,「阿婆,山奴是什麼?怎麼原來總也沒聽過?」

  「嵐姐姐,山奴就是何首烏,也叫地精、何相公!」右蘭雙手托腮,兩隻眼睛亮晶晶的,及時開口解答。

  「蘭丫頭說的是。」顧阿婆笑點了一下右蘭的鼻子,半晌掉頭看魏嵐,「每種草藥的別稱都有不下三四種,有的大夫叫這個,有的大夫叫那個。道行不深的,有時候還真是能被唬住,半天想不到是什麼東西。」

  業內人士短時間都不一定知道是啥,那她這個完完全全的門外漢,不知道也沒什麼好丟人的。

  魏嵐輕咳一聲,小胸脯挺了挺,「知道了阿婆,山奴就是何首烏,這些我也記下了!」

  半下午的時間,本子滿滿當當寫了四頁紙,顧阿婆收了衣服讓右蘭穿上試試,轉身張羅去顧陽家探望。

  魏嵐收了東西,按照之前顧阿婆說的,喝水的搪瓷缸子從米缸里舀了半碗米,加上一碗綠豆洗乾淨倒進鍋里,加上大半鍋水放到爐子上熬著。

  魏嵐轉身進了房間,在抽屜里翻翻找找,找出一個黑色牛皮紙殼的新本子,比對剛才本子上記錄的重新做了分類。

  每個分類寫完,魏嵐在本子後面各自空出幾頁,預備以後顧阿婆想到其他的,有足夠的空間寫。

  忙碌間,時間匆匆,窗外西邊半邊天籠罩一圈如墨盪開的雲彩,橙色晚霞隱隱綽綽灑落地上。

  收拾乾淨桌面,仔細把本子鎖進抽屜,魏嵐起身到廚房。

  小爐子上的鍋已經沸騰,米粒開花,綠豆因為沒有事先泡開,這會兒還有些半生不熟。

  往小爐子裡加了兩根柴火,餘光掃到廚房屋檐下掛著的一小條臘肉,魏嵐頓住腳步,忽然有一個想法。

  ……

  夜幕悄悄降臨,廚房小桌擦的乾乾淨淨,魏嵐海藻般烏黑濃密的頭髮紮成一個利落幹練的麻花辮,就這麼墜在腦後。

  她身前繫著襜衣,微微躬身,手裡擀麵杖擀著白淨的麵團壓得小桌咯吱咯吱作響。

  右蘭提著籃子從屋外跑進來,「嵐姐姐!」

  籃子遞到桌邊,右蘭小臉紅撲撲的,「菜摘回來了!要用多少?我去洗!」

  有段日子沒吃麵,魏嵐突然想吃麵條,問過家裡顧阿婆和右蘭的意思之後,統一意見,魏嵐著手開始做。

  上回雞蛋面吃完,這會兒也沒時間再去鎮供銷社買,魏嵐和面了一碗麵,準備做手擀麵。

  麵條配臘肉,外加剛摘回來的菜苔一起,臘肉微咸有嚼勁兒,菜苔清甜爽口,還能解膩,絕配。

  額角兩縷頭髮散落晃動,弄得兩腮痒痒的,魏嵐用手被蹭了一把,臉上多了一道麵粉的白印子。

  「好了。」魏嵐眼眸一彎,笑容溫柔,「你手小,就洗你手抓的兩把,」

  「嗯!」右蘭眼睛晶亮,笑嘻嘻點頭,半晌擺手讓魏嵐彎下腰,小手把魏嵐臉上的白道道擦掉才一手拎籃子一手拿盆去了院裡。

  接著屋裡傾瀉出去的燈光,右蘭坐在門檻上把菜苔掐段,時不時能聽見菜苔掐斷的「嘚嘚」聲。

  魏嵐桃花眸眯了眯,心裡剛感慨一句小丫頭真懂事,腦後忽然一重,她的小辮子被人揪住了。

  顧阿婆一直坐在灶膛口的小板凳上,見魏嵐彎腰又直起身,後背長長墜下的麻花辮來回晃動,顧阿婆沒忍住,捏進手裡愛不釋手的撫摸著,「瞧瞧這辮子,烏亮亮的,不曉得要吃多少山奴才能長出這樣好的頭髮?」

  魏嵐嘆了口氣,笑容無奈,「阿婆,我可沒吃過山奴,要不然,只定能長得更好!」

  「就你會長,可知足吧!」顧阿婆小聲哼哼,放下魏嵐的辮子,雙手抱著膝蓋,有一搭沒一搭跟她嘮嗑,「你有段日子沒去芳夏那兒坐坐了吧?可不曉得,紹哥兒和晗姐兒肉嘟嘟的,瞧著就喜人。」

  「上回說的那個羊奶,紹哥兒和晗姐兒有一直喝嗎?」

  「有,怎麼沒有?芳夏有時候也會搭著喝一點……你還別說,指不定就是那羊奶的好處,我瞧著芳夏的氣色也好了不少。」

  想起羊奶的事,顧阿婆扭頭往桌邊看,魏嵐抓擀麵杖的手手腕纖細,和記憶里弱不禁風的小姐近乎重迭。

  「等朝哥兒回來,讓他每天也都打些羊奶回來,你煮了跟右蘭分著喝。」顧阿婆想了想,登時又開始長嘆短噓,「可惜眼下找不到好的補藥,要不然,時不時也能給你煨一小盅。」

  「阿婆,我這身體,從來也沒有什么小病小痛的,哪用得著吃補藥?」

  顧阿婆皺眉嗔道:「你這皮丫頭,哪個說的了要得病才能吃補藥?平時吃著強身健骨不成?」

  魏嵐哭笑不得,顧阿婆一認真,她就只能認慫,「成,都成的,阿婆說怎麼樣,就怎麼樣!」

  麵團回來擀了好幾個回合,硬度、濕度始終,魏嵐把麵團攏到一起,用擀麵杖再次擀成薄薄一片,在上頭灑了一把乾麵粉抹開。

  魏嵐把麵皮捲成長條,洗乾淨菜刀按著長條從這頭到那頭切成細絲,切完後放下菜刀,兩隻手忙活把麵皮抓起抖開,一份手擀麵才算真的完工。

  右蘭洗好菜苔裝,進盆放灶台等著魏嵐用,之後乖巧趴到桌邊,研究魏嵐切出來的麵條。

  魏嵐她頭上摸了摸,轉頭看顧阿婆,「阿婆牙口不好,嚼不動臘肉,我給阿婆打個荷包蛋吧?」

  「都聽你的。」顧阿婆點點頭,正準備再說點什麼,前頭隱隱傳來拍門的聲音。

  廚房裡三個人皆是一愣。

  顧阿婆蹙眉,「這個點兒會是誰?」

  魏嵐和右蘭已經先後踏出廚房,往堂屋去。

  「說不定是朝哥回來了!」

  「對!肯定是哥哥!」

  「朝——」魏嵐拉開堂屋大門,一句「朝哥」還沒喊出來,整個人站在那裡形同卡殼。

  顧三德站著門口傾瀉出去的暖光里,不自在搓了一把黝黑粗獷的臉,「喲……都在呢。」

  「大、大隊長?」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魏嵐牽著右蘭錯開一步讓他進屋,脖子從門縫探出去左右環視一圈,確定沒有其他人,魏嵐才反手關了門。

  「太太,這個事兒您是好意,解放前後,隊上多少人家得了顧家的庇佑和照拂,大家心裡都門兒清,但就是這個時候吧,它管控嚴厲,我要不多這一句嘴,以後那些人真的過來,我在想攔也攔不住。」

  堂屋裡,顧阿婆和顧三德坐在桌邊談話,說的還是顧阿婆私下給人看小病小痛的事兒。

  這是惠及大家的事,顧三德平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做不知道,上頭有人來查也會在一旁說些好話,幫忙攔著,但就因為一兩個沒得到開化的人,愣是把事兒搞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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