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8章 萬物有法，怎知一切不可為！

  月朗星稀，長空靜匿。

  庭院內，蕭雲最後一鞭打完，躬身抱拳，踏步走回。

  本以為許彤一介凡人女孩, 體弱多病，縱然蕭雲掌控力道，也難挨一鞭。

  但出乎眾人意料的是，這一鞭雷罰，蕭雲當真是鐵面無私，並沒有絲毫留情, 但許彤卻也毫髮無傷。

  只見那神雷長鞭打在她身上的時候，一股恐怖的混沌之氣，猛然爆發出來, 如一條條章魚觸爪吞扯虛空，又如一條條蛇蟒盤纏絞動，那神鞭打下，尚未有傷害，便直接被絞碎吞噬，湮滅一空。

  卻是潛伏在許彤體內，那剩下一成未被封印的混沌力量。

  如今，她雖然還沒有正式開始修煉，掌控力量，但這混沌妖神的血脈之力，終究源於自身，在感受到外力威脅之時，仍然能夠自行爆發庇護。

  如此景象，斷愁自是早有預料，不然也不敢讓許彤真正受罰，而西門吹雪、公孫大娘寥寥幾人，對此也是心知肚明，雖然起初有些詫異, 但心中稍一細想，便已經明白過來。

  只有林小媛等人，一知半解，皆是大驚失色，便連蕭雲這掌刑之人，都是眉頭一皺，眼露驚訝，不過他也沒多說什麼，一鞭已經打完，無論結果如何，都與之無關。

  「彤兒，你沒事吧？剛才一鞭打的這麼狠，讓我看看，你有沒有傷到哪。」

  就在諸人驚訝的時候，江雲飛已是一臉焦急的跑了過去，將許彤扶起，說話的時候，已是在她周身小心翼翼的察看起來。

  林小媛、吳越、司徒玲，三人的慘狀，都被他看在眼裡，雖說許彤狀似無恙，擋下了那一道鞭罰，可他心裡還是有些擔憂，不親自確認察看一遍，他無法安心。

  「江哥哥！」

  耳邊聽到江雲飛焦急的聲音，仿佛一下子被擊中了心中柔軟之處，許彤眼眶通紅，一下撲入他的懷中，淚如雨下。

  江雲飛渾身一震，顯得有些僵硬，之後放鬆緊緊抱著她，眼睛微微濕潤，喃喃道：

  「彤兒，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太混蛋了，總讓你傷心難過，你不要生我的氣，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我以後再也不讓你失望了！」

  許彤淚水染濕少年衣衫，江雲飛此刻是又心疼又懊悔，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十分慌亂。

  埋頭良久，許彤聽到心上人不斷自責的聲音，不禁抬起頭來露出一抹微笑，她搖了搖頭，小手輕輕撫摸著江雲飛的臉龐，溫柔道：「江哥哥不必自責，是彤兒讓你難做了。離開江哥哥？彤兒又怎麼捨得，我只怕有一天你會不要我，否則的話，彤兒會一直賴在江哥哥身邊的。」

  許彤現在雖然只是一個並沒有多少修為在身的小女孩，哭泣過後有些柔柔弱弱的樣子，但此刻表明心跡卻是堅強無比，一番話說出口，已是雙頰通紅，鼓起了莫大的勇氣，讓江雲飛既感動又慚愧。

  「師父很好，師兄師姐也待我們很好，相信江哥哥也都能感受得到，師兄師姐對我們的愛護之心，彤兒知道江哥哥其實你心裡並不恨大師姐對不對？」

  許彤溫柔的話語傳入眾人耳中，令林小媛吳越他們心中溫暖，江雲飛默然，抬頭目光掃過幾位師兄師姐，回憶起一些事情，顯得有些不自然。

  許彤看不到江雲飛臉上的神情，撫摸著他堅毅的眉眼，心疼道：

  「此番罰你，亦是你有錯在先，只是江哥哥你性子倔強，輕易不肯服輸不肯低頭，大師姐又是一個眼睛裡揉不得半點沙子的人，她是師父首徒統領眾弟子，本就應當樹立威信成為眾弟子中的表率，這般對你希望你不要怪她。」

  「若要怨，就怨我好了。你和大師姐都是我的親人，彤兒真的不希望你們在這樣互相鬥下去，傷了同門之誼，希望江哥哥你能理解彤兒的苦心。」

  聽到這般輕柔怯語，縱然是百鍊鋼也會化作繞指柔，江雲飛聽到許彤到這個時候還不忘化解他和大師姐的矛盾恩怨，不禁悔意更深，連忙開口懺悔認錯，院子裡林小媛對這溫柔的許師妹，也是說不出的憐惜。

  在許彤的言語撮合下，江雲飛終是放下了最後一點成見，親身走到眾人跟前一一賠罪，最後真心實意的向林小媛賠禮道歉，向師父再三請罪。

  責也責了，罰也罰了，本就不是什麼大事情，斷愁自然不會再次問罪，他眼見著江雲飛這茅坑裡的石頭終於是被感化開竅了，也是欣慰不已，徒弟多了需要照顧到的人也就多了，天知道他帶著這麼一群妖孽個頂個的不服管教桀驁不馴心有多累。

  宗門大了，師父不好當啊。

  江雲飛認真悔過，斷愁這個宗主師父都不再怪罪，其他人更是不必多說，放下芥蒂一派和睦的景象。

  師兄弟之間本就談不上什麼深仇大恨，有時候把話說開，幾句話一個誠懇的道歉，事情就都解決了，自然不會再有矛盾發生。江雲飛此番能夠真心和解，大家自然也是願意看到的，畢竟同出一門師出一人，如果師兄弟幾個自己都不能同心協力反而互相生出嫌隙的話，那對整個宗門來說也不是一件什麼幸事。

  更何況，許彤剛才一番深情的傾訴勸慰，被感動的又何止是江雲飛一人？

  林小媛雖然平時脾氣火爆，但也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有句話怎麼說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就算看在許彤師妹的面子上，她和江雲飛也要和氣生財不是？

  真是一物降一物，惡人自有惡人磨，斷愁心中感嘆，許彤雖然不是惡人，但卻正好能夠降住江雲飛，如果不是有她在身邊勸慰，江雲飛想要和大師姐和師兄弟們就此真正和解，還不知要到什麼時候呢。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你們這兩個痴兒，今日淚水已經流的夠多了，這院子裡面為師、長老，師兄師姐們都在，你們也不知道分開些注意點影響，這綿綿情話還要說到幾時。」

  良久，斷愁見這兩人恩愛的樣子，久久不願撒手旁若無人的說些情話，終於是忍不住念了一句，開口笑罵。

  江雲飛倒是臉皮厚，雖然經歷了門規懲戒，吃盡了苦頭，但是此時也是愛煞了許彤，哪裡肯輕易撒手，只當沒聽見師父的話，反正天大地大師父大，不也沒有哪一條門規禁止他和許彤師妹正常感情交流戀愛不是嗎？

  江雲飛無所謂，許彤到底還是個小姑娘，女孩子臉皮嫩，經師父提點，眾目睽睽之下她雖然看不到大家的表情，但也能想像到現在是種什麼畫面了，嚶嚀一聲，當下如被蟲捉蛇咬一般抽手回來，捂著臉後退幾步，拉開距離。

  這般害羞模樣卻是引得師姐弟一陣大笑。

  只有公孫大娘神色恍惚，看到眼前一幕睹物思人，想起了一些陳年舊事，臉上表情時而甜蜜時而悲傷，怔怔的站在樹蔭角落裡被黑暗包裹，不知不覺已是淚流滿面。

  斷愁不經意望見心中微動，他雖然不知道這公孫大娘，以前都有些什麼經歷，以至於到現在隱姓埋名改容換面，但從她這些年來她一直默默照顧江雲飛，言語之間每每睹物思人，就能看出，她其實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搖了搖頭，斷愁無聲走到她的近前，見公孫大娘神色悽苦毫無所覺，終是忍不住開口，淡淡道：

  「佛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本座平時雖然不信佛，也聽不得和尚念經說道勸人向善，但這幾句話倒也蘊涵至理，是世間少有能入耳的佛言。」

  「公孫大娘，本座雖然不知道你以前經歷過什麼，以至於至今睹物思人，自傷自愛。但有些事情該放下的都得慢慢放下了。」

  「我輩中人一世修行逆天而行，不問前塵不求來世，踏長生，自在逍遙。若為情苦，此生蹉跎必將陷於情深苦海，難以承受。」

  斷愁搖頭，瞥了她一眼，平靜道：「以你的年紀，你能有這般修為，想必也是不易，若這一世愛過恨過，驚心動魄過，至死不渝過，那縱然結果天各一方生死茫茫，也當無悔了。」

  法不傳六耳，斷愁以劍音入耳，四周眾人皆沒有察覺，只有公孫大娘聽到自回憶中清醒過來，看著不知何時走到身邊的斷愁，眼中露出一抹惱怒，面色微冷道：「斷宗主請自重，雖然雲飛拜你為師，但我並非你門下，所以我的事情也請你慎言。」

  聞言，斷愁並未動怒，只是淡淡道：「正因為你是雲飛至親，今日我才會多嘴，若是旁人本座未必會管她死活，別的勿需多說，你現在的情況你自己應該是最清楚了。」

  「金丹入歸源渡的雷劫，磨礪道法神通，歸源破聖境，業火超脫，焚燒洗鍊的是業障，這後面超脫境升輪迴境，經歷的風災，刮骨剃肉，剜筋斷腸，即使你僥倖渡過，那後面要經歷的可就是心魔劫了，你情根深種已然沉溺過往不可自拔，若不及時醒悟，下下個天劫到來，便是身死道消之時。」

  公孫大娘面色愈發冰冷，只是在憤怒之下神情顯得有些痛苦慌亂，沉默許久，方才有些緩和，漠然道：「下下個天劫的事情太過久遠，我公孫氏資質有限考慮不了那麼遠，有勞斷宗主為我費心了，未來能不能修煉到那通天境界也是未知，我又何必去想心魔劫這麼長遠的事情？人之一世緣起緣滅，活著能去想念一個人一件事已是不枉在這世間走過一遭，豈能說放下就放下。若這是苦海，那我便是自甘墮落，殞命在天劫之下也是命數天定。」

  用情至深！

  這次輪到斷愁沉默了，他歷經兩世雖然也正兒八經的談過幾次戀愛，但到底沒有陷入太深，對於情之一字可以說理解其實並不夠透徹，所以即使是看出公孫大娘現在已經被情所累，幾乎有成為心魔的跡象，但真要去點醒她，卻也是三兩句話說不清楚，反倒是公孫大娘幾句辯駁讓他有些無言以對。

  就在這沉默的當口，斷愁心底嘆息，打算轉身走人的時候，看著公孫大娘生死看淡無欲無求的樣子，忽然福至心靈一般，話到嘴邊脫口而出：「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既然放不下，那為什麼不去奮力追尋？」

  「你說什麼？」公孫大娘念了一遍詩詞，聽到話語，心中頓起波瀾，急切的下意識開口問了一句，隨後反應過來，搖頭自顧道：「沒用的，我們緣分已盡，當日我親眼看他魂魄消散於天地，若非仙人出手逆轉生死，他已無再生轉世的可能，放不放下又有什麼用，又該去向哪裡追尋？」

  說這話時，公孫大娘神色雖不見異樣，但話間悽苦哀傷卻是透露無疑，以她超脫聖境的修為，心緒波動不覺間道法流露，整個院子的花草都在凝珠垂淚，剎那間失色凋零，流露一股哀傷之境，這一下卻是驚動了所有人，目露疑惑不知因由。

  「情之一字，最為難懂，亦是世間最為玄妙的一種力量。當今世界光怪陸離大道萬千，神通秘寶層出不窮，生死人肉白骨，逆轉乾坤造化的事物往往屢見不鮮，你又怎知一切都成定數事不可為？談何緣盡緣滅！」

  「那人我雖然沒見過，但他既然能得你傾心相守，想必他也不是一個資質平庸普通的人，或許天命氣數在他，他在這世間還留有一線生機未絕也未嘗可知，你既為了他寧願自墮苦海，那一人未死的情況下，希望火種尚在，便更應該化情深為力量，堅定道心努力修煉，去尋找那更多的可能，而不是一昧的沉溺過去，自困情牢滋養心魔。」

  斷愁駁斥口中不斷，一念通達竟是滔滔不絕越想越深刻，就連他這一貫不懂情為何物的人，此刻也是越想越透徹，心境跟著有所提升，眼看著眾人不明所以，但公孫大娘卻終於聽了進去，不禁暗自鬆了口氣，凝視一眼，緩緩道：「公孫大娘本座問你，你潛伏在古象城內看顧江雲飛這麼些年，只顧隱匿身份沉湎過往，修為可曾有過寸進？」

  公孫大娘臉色蒼白，她這些年早就心如死灰，唯一的願望就是把江雲飛看管成人，護他一世周全，自從隱姓埋名化身包子鋪大娘之後，她便自欺欺人的忘記了所有，一日不曾修煉過，看著江雲飛一日日見長樣貌性格與那人越來越像，在苦痛情傷之餘，公孫大娘也是任由自己道心失守心境破裂，這麼些年來，說到修為，她沒倒退已是萬幸，又怎麼可能會有精進。

  如果不是斷愁現在開口點破，她便是知道自己的狀況有多糟糕，也都會繼續這樣渾噩自欺下去。

  「公孫大娘，剛才有些話本座本不該過問，也不便開口多言，只是事關我兩個徒兒，你與他們最為親近，便忍不住多嘴了幾句，皆是庸人自擾，若是有什麼冒犯之處，還請海涵，只希望你能夠有所領悟，言盡於此。」

  斷愁話盡，聲音雖然平淡，卻清晰傳到公孫大娘耳中，她身軀一震，好似無力的倚靠在樹下，目色迷惘茫然自失，已是陷入到沉思當中，卻不知能聽進去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