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遺忘

  隨著石像不住的震動，整個空間都似乎扭曲起來，一幕幕雜亂的畫面在眾人腦海中不停閃過，一幀一幀，放電影般。

  怒氣之下，眾人的識海竟同那女子勾連起來。

  明朗的畫面中，一個美貌明艷的貴族少女，邂逅了一個瀟灑俊朗的青年遊俠，各自傾心，最老套的故事。

  然後就如同千重境中的一重重場景一樣，陰鬼黑沼、異草森林、萬蟲平原、沙漠幻境……他們共同經歷了無數磨難，也曾湖上泛舟、林海聽松、桃源逍遙，曾經，離巫山雲雨，也不過一步之遙……儼然一對被所有人祝福的神仙眷侶。

  再然後，畫面變得陰鬱，場景消失了，只有無休止的爭執聲音。

  「青彥，為什麼，為什麼新娘不是我！」

  「晴川，她不若你活潑堅強，她不能沒有我……對不起……」

  「青彥，你愛過我麼？」

  「我愛的……從來就是你。」

  「那你娶我，哪怕為妾！」

  「晴川……我做不到……我不能……」

  「你說愛我，卻忍心傷我！」

  「晴川，正是因為愛你……所以才不能娶你……是我無能……原諒我……」

  畫面中是大片大片的紅，倔強高傲的女子，終究選擇了死亡。

  「青彥，你欠我一個解釋……你欠我的……」

  震顫扭曲的空間，漸漸恢復了平靜。

  矗立在血河之上的石像，幽幽道，「愛我卻不能娶我，你們說，是何道理！」

  石像空洞的雙目中划過微微的光，無端令人覺得悚然，「呵……要是答案不能讓我滿意，你們便都留在這裡陪我吧！」

  雲淑皺眉，所以，那個叫晴川的女子——如今是一道不入輪迴的孤魂，她那令遺忘之力也卻步的執念，源頭只是因為一個渣男？

  「呵，怎麼都不說話……你們也覺得很費解是不是……哈哈哈，我自甘為妾，竟也不能得他垂憐……叫我怎麼能甘心……哈哈哈……！」

  宛如魔音一般，震的諸人氣血翻湧，心神失守，女子渾然不覺，依舊在癲狂的大笑。

  蘇卿羽修為最弱，識海受創，已是白了臉，「前輩……不要這樣……前輩這麼優秀……是他不懂珍惜……」

  其餘諸人原地坐下，闔目靜心，奮力抵抗著這震裂心神的力量。

  對比其他人的艱難抵禦，雲淑有些驚訝為何自己不受一點影響，直到看到手中的絳色小傘正在流轉著點點紅芒。十傷傘本就是晴川之物，靠它護持自己才能安然無恙的吧。

  魔音越來越尖銳，受傷的衛含章、顧玄曦連同身側的姜雁霓都漸漸不支。

  「晴川前輩，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要的答案，他早就給你了……」

  「你說什麼？」狂笑漸止，石像上微光隱隱的眼眸，死死盯住雲淑。

  眾人壓力驟小，都是狠狠鬆了一口氣，見玄衣女子竟是安然無恙，各自難掩疑惑，蘇卿羽盯著雲淑，尤其恨恨。

  「原因……他早就說了，是你一葉障目。」

  「什麼原因！」

  「他無法人道，所以不敢娶你，就這麼簡單。」

  「暮雲舒……你不知廉恥！」蘇卿羽目瞪口呆的望著女子，仿佛她說了天底下最不堪入耳的話語。

  一眾男修更是駭然的看著她，雲淑懶理，「真相就是，他不過是個懦夫，為了那點可憐的自尊心，不惜傷害你……呵，愛你？他終究更愛他自己！」

  「無法……人道，你怎麼敢這樣說！」女子怒氣衝天，一道黑氣直襲雲淑而去。

  雲淑抬手擋下，「呵，前輩，別對我說你一點感覺都沒有……你們繾綣許久，他可曾有半點逾矩？他成婚後，可有讓妻子懷上一兒半女？呵，他說過，是他無能……是真的無能……你真的沒感覺到麼，還是在固執的逃避，找個理由自怨自艾！」

  石像無言，空間內靜的可怕，只有無盡的陰風，不知從何而起。

  「晴川，這段感情這個男人，已經讓你付出了如花的生命，讓你在忘川煎熬了千年，你確定它還值得讓你繼續將自己困在繭里，不得超生麼！」玄衣女子的聲音悠遠飄渺，仿佛來自虛空。「想忘就忘了吧，沒有人值得你那樣執著……」

  不知過了多久。

  忘川河上開始升騰起點點紅色的光芒，越來越密，匯入虛空。

  雲淑識海之中，一道宮裝身影若隱若現，「呵……忘川水干，我便能得超脫……歸去兮遺忘兮……異世之魂，我該如何謝你？」

  「前輩早已心中有數，等的不過是有人一語道破，雲淑無功，倒是冒犯前輩，還請海涵。」

  「十傷傘，送你罷……我該走了……」

  …………

  識海漸漸恢復平靜。

  「雲衾暖，服下彼岸花，隨本座離開。」男子聲音在耳畔響起。

  恍恍惚惚中，女子接過百里衍遞過來的曼珠沙華。

  而後眼前相繼閃過兩道縱身一躍的身影，百里衍和姜雁霓已是消失在了忘川之中。

  徒留身後乾瞪眼的一眾中洲修士。

  雲淑在原地踟躕，手中的彼岸花艷紅似火，良久，女子唇畔溢出一絲涼涼的笑意，「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方才前輩告訴我，忘川境中，有一種名為『息壤』的特殊土壤，乃天下萬土之源，只要能找到它，用它種下一株，便能生出一片……」

  女子將如血的曼珠沙華輕輕放到顧玄曦手中，「所以，把握機會吧。」

  說忘川之境有息壤，自然是她胡諏的，不過她確實知道，女主的須彌內有這種神奇的土壤。她若直接捅破，蘇卿羽必定矢口否認，寧願玉石俱焚也不肯暴露秘密，如今她鋪好了台階……呵，同樣不想失去記憶的蘇卿羽，一定會在某個恰當的時候，宣布自己在這裡找到了她說的息壤……這樣，皆大歡喜。

  用心良苦不是麼，別人她或許可以狠下心來不管，但霍樊——那個從來無條件護著自己的倔強劍修，她不能不管。

  白衣清冷的男子許是太過震驚，冰涼的手掌竟有一瞬的顫抖，「暮雲舒，你……」

  「不必謝我，曼珠沙華，我不稀罕，因為於我而言，遺忘……未必不是更好的選擇。」女子將身體站得筆直，「忘記所有，無所顧忌……呵，如果有一條更為輕鬆的道路擺在我的面前，為什麼不走呢……」最後一抹笑意在她眉梢輕輕滑落，終於，那道玄衣窈窕的身影，毫不留戀的，縱身出了忘川。

  暮雲舒，忘卻所有，你就如此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