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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28.洞明人心遠婆娑

2023-10-24 00:46:33 作者: 雨天的燕子
  君玉知道,自己心急了!

  在聽見那琴聲的時候,被強壓在心底的浮躁和茫然一瞬間湧上了心頭。

  「在看不見希望的時候,我尚能安之若素;可眼看著夙願就要達成的時候,我卻浮躁了!」君玉自嘲似的笑了笑,對著酒罈飲下一口酒,山風的凜冽讓她清醒了幾分,自胸腹中湧上來的酒意,又將這清醒攪成一片迷離。

  絕望與希望的交替,可不是最折磨人心!

  月亮漸漸升上來,風聲小了些,琴聲卻越發悲憤和激烈了。像是有一頭困獸在籠子裡掙扎,它遍體鱗傷,嘶吼泣血;像是有一座火山在冰天雪地里爆發,紅色的岩漿,翻滾在冰冷的白雪之上。

  寂寞如雪,悲恨如熾。

  掙扎、彷徨、不甘心!憤怒、毀滅、不屈服!

  君玉忽然就淚流滿面。她本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流淚的,可這琴聲,卻把她兩世的委屈和恨意都勾了起來。

  她想起了父母剛離開那會兒,她一個人住在空蕩蕩的大房子裡。夜裡總是夢見爸爸媽媽回家了,會對她笑,會和她說話,於是她也會笑。爸爸就會驕傲的說,我的女兒笑起來就像個小公主!

  在夢裡的時候,她一廂情願地以為那是現實。夢醒了,又恨不得現實就是一場大夢。人總是會不自覺的逃避不願意面對的東西,可失去的終究是失去了,自責、不舍、眷戀,終究都只能化成一句「無可奈何!」這世間,最容易是自己騙自己,最難也是自己騙自己。

  上輩子,她從來就沒有對此釋然過。她知道,自己心裡囚了一個魔,一個渴望著破壞和毀滅的魔。

  它因為那些被壓抑的無奈和恨意而生,理性的囚籠非但沒有使它消散,反而使它日益壯大。

  在看不到希望的時候,律法和道德並不能給人帶來解脫。和平和法制的社會裡長大的君玉,在異世,接受起殺人放火這種事情的時候,沒有半點猶豫和遲疑。

  人心善惡兩面,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它們都在那裡。而這輩子,沒了約束,被囚在心中的魔越發肆無忌憚。

  既然善良不能讓她解恨,不能讓她安心,甚至不能讓她活下去,那麼,她不介意做一個無情人。

  那樣的她還是上輩子的君玉嗎?是的,君玉的性格中,本就有近乎冷酷的理性。只不過,上輩子的她不敢承認,用筆挖了那麼多的坑,勾勒了那麼多世外桃源,可沒有一個,能騙過自己。

  她沒有自己臆想中那樣美好!或許,人性本就不是那樣美好。

  面對這輩子的多災多難,她不假思索的走上了與上輩子完全相反的路。上輩子的她軟弱、天真、總想著逃避,而這輩子的她理性、堅強也誠實的無情。

  若是有人問她,你如此行事,良心不會感到不安嗎,不怕心境留下破綻嗎?她大約會淺淺的笑一笑,然後告訴你,前世的所謂良心,早就已經在那一年的花香試煉中消磨殆盡了。人們會不安,是因為他們總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善良而美好的人,是因為他們無法接受,自己的另一面是如此的醜惡狠毒。

  而她卻要把自己鍛造成一個那樣「惡毒」的人呢,冷硬、狡猾、不擇手段、不留餘地。這就好比眼睜睜地毀滅自己,在冰冷的黑暗中,把那些自己一直逃避的,不願意面對的,人性中的惡念擺在眼前,你不止要承認它們,面對它們,你還要繼承它們,放大它們,最終成為它們。

  你很明白,自己正在清醒地墜入地獄,沉入深淵,可是,你卻只能笑著擁抱無邊的黑暗。只因為,在屬於生命的遊戲規則里,活著,才是無數零前面的一。

  人們在得到一些東西的時候,都必然要失去一些東西。成長,大約就是你開始承認,這個世界並不如你想像的那樣美好,你自己,也沒有你曾經臆想過得那樣完美的過程。

  當夢想的伊甸園開始坍塌,當小美人魚的泡沫開始破碎,那首名為成長的曲子開始響起來。舊的世界覆滅了,新的世界在廢墟上重生。

  若問那一年的心境試煉中,她究竟得到了什麼。她想,自己大約是得到了近乎冷酷的堅強,學會兒近乎無情的取捨。為此,她捨棄了從上輩子繼承而來的軟弱和天真。

  她將這個世界做棋局,局中人都是棋子,自己也是局中黑白縱橫里的一枚。苦心謀劃,左右籌措,無情犧牲,一切都為了活下去。

  山風更弱了,琴聲卻越發清晰,仿佛就在耳邊迴響。

  君玉不自覺地又灌下一大口酒,辛辣灌進五臟六腑,混成一種既痛快又淋漓的暢懷。不是說人醉後會更糊塗麼,她為什麼反而更加清醒?

  她聽見琴聲漸凝,苦澀嘲哳。一聲聲在她耳邊輕問:你為什麼要修煉呢?你的道心又是什麼?

  修仙是為了更強大,修仙是因為不甘心;修仙是因為想反抗,修仙是因為不願意束手無策,無可奈何!

  只有走到仙路的盡頭,才能看到自由和逍遙的曙光。

  而如今,她有野心,有信心,也有能力。她苦心孤詣,籌謀算計,樂在其中。

  你的道心是什麼呢?那個聲音又低低的問。

  我渴望強大,渴望自由,渴望著能掌控命運。

  修道是為洞察世事,辛苦是為明了人心。

  洞明!

  洞悉世事如觀火,明了人心遠婆娑。

  洞明之道!

  四個金光閃閃的篆字在她的識海中翻湧,眼前的世界忽然變得如此清晰。

  她看見月華如練,清輝如水般流瀉在山巔和荒原;她看見荒野的草木鬱鬱蔥蔥,綠了又黃,黃了又綠;她看見玉園中的百花開得繽紛也燦爛,雨歡樹的大葉子在風裡招搖。

  上一世的爸爸媽媽又出現在自己眼前,他們溫柔地笑著說:「玉兒,艱難困苦,玉汝於成,你一定要堅強的活下去啊!」

  她又笑了,上輩子,爸爸媽媽離開後,她笑得時候反而更多了。笑,不是使你忘卻悲傷,而是使你銘記,你的心有多麼苦澀多麼煎熬。

  痛得狠了,才能狠下心來,剜肉去瘡。

  又灌下一口烈酒,長相思的滋味凜冽綿長。琴聲仍悽惻,然她已釋然。

  濃郁的木靈力打著旋兒灌進身體,君玉知道,她要等的那個契機終於到來。

  見微知著,世事洞明。

  在沉下心運轉《歸一心經》第二層的功法口訣時,她甚至還分出心去想,葉清羽早就派了人暗中跟著她,她可以放心沖關,不必擔心那個激的自己心神大亂的彈琴人偷襲。

  《歸一心經》第二層的口訣早已熟記在心,君玉照著那口訣運轉木靈力,很快發現,原本透明靈力運行的小循環又擴張了開去。原本,那個小循環只流經幾個竅穴,但現在,它們流經了十個隱秘的竅穴。

  運轉過一個大周天,君玉便潛心運轉那一小股透明靈力。她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木靈力中又多了一點什麼,除了木源力,還有一絲極細微的生機之力。

  明悟道心帶來的進益比頓悟還要好。君玉的修為從鍊氣期四層一路向上沖,最終停留在了鍊氣期六層上。

  她從入定中醒來的時候,滿月已上中天。君玉掐了一個除塵術清理掉身上的污穢,方想明白這番機緣的因果。

  本來,她被琴聲擾亂心神,以至於陷入心魔之中,稍不留神就會靈力大亂,走火入魔。這種事情的後果很嚴重,幸運的可能只是經脈受創,不幸的卻可能就此隕落。

  但她反而借著這個契機明悟了道心,所謂福禍相依,不外如是。

  琴聲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但酒意卻在這時湧上心來。君玉劫中險生,心神不禁為之一松,便任由自己陷入長相思綿長的後勁中。

  就在這時候,忽然有一個抱琴的白衣人躍上山巔來。

  雲陌本是因為心中抑鬱難解,才來這荒無人煙的野地彈琴。可他沒有想到,這裡居然還有外人在。而他那滿是不平和掙扎的曲子,竟引發了這個女孩子的心魔劫。

  雲陌精擅音殺之術,他很明白,自己一個築基期修士的琴聲,會對一個才鍊氣期的小姑娘造成多大的傷害。

  可是等他發現的時候,已經為時太晚。他止住了琴聲,來到這個女孩子身後。可心魔劫這種事情,旁人根本無法插手,只能依靠修士本人挺過去。

  月光之下,他看著那個女孩子失聲痛哭,哭著哭著,卻又淺淺笑了起來。

  含淚的微笑,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動人的笑容。明明是那樣傷心,明明是那樣不舍,可她就是偏偏要笑。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美麗的笑容呢?他看到那笑容的時候,心中的憂憤忽然就無影無蹤。

  那笑容分明在訴說:即便這個世界對我如此不好,我依舊會從從容容地活下去。

  接下來的一切都在預料之中,他看著那個女孩子引動了靈氣漩渦,看著她不斷進階。

  她醒來的時候,他就悄悄隱到了山下。女孩子總是不希望在剛剛進階的時候見外人的。

  可等他再上來的時候,那個女孩子卻還是人事不省。他這才發現,女孩子的手裡抱著個酒罈,兩眼一片迷離,儼然是一副喝醉了的模樣。

  君玉在醉中,隱約看見一個身著白衣的俊逸男修向著自己走來。

  她的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待瞄到那張桐木琴時,小小皺了皺眉,含糊道:「你就是那個彈琴的人?」

  雲陌正想道歉,就聽那個女孩子把身前的酒罈子一推,笑了笑:「今夜,我請你喝酒!」

  她少有任性的時候,但一旦任性起來,那胡來的勁頭,絕對讓人瞠目結舌。

  而雲陌居然就鬼使神差地應下了,驟然間拋下規矩戒心,如卸了一層繁重枷鎖,他竟然有種隱秘的愉悅。

  這樣的月夜,這樣的相逢,這樣的酒!

  君玉將手裡的酒罈拋給他,自己又從儲物袋裡摸出一壇酒來。

  「蝶戀花!」她嘀咕了一句,撕開壇封,就著罈子灌了一大口。

  雲陌還從來沒有這樣喝過酒,他席地而坐,也學著那個女孩子的樣子,就著酒罈飲酒。

  三葉獼猴一族的佳釀絕不是徒有虛名,雲陌只一入口,便明白,這必是難得一見的頂級靈酒。

  月華皎皎,山風颯颯,兩個人都沒有再說什麼話。

  君玉喝著喝著,眼前漸漸模糊,也不知什麼時候,終於忍不住睡了過去。

  她不記得對面那個長得好看的男修究竟是什麼時候走的,也不知道他是怎樣走的,反正,等她酒醒的時候,她就已經在山洞中了。

  醒來的時候,她有些冷,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然後就蹭地跳了起來,不敢置信地盯著洞中多出來的一個人。

  葉清羽,他怎麼來了?君玉斂了斂心神,道:「主上?」

  葉清羽淡淡點了點頭,冷銳的目光掃了掃她的身體:「看來,你是全好了!」

  君玉也突然意識到了這件事,笑了笑:「還好!」

  「以後,你打算怎麼做?」

  君玉順著他的話道:「一切聽憑主上安排!」

  葉清羽冷哼了一聲,君玉立即改口:「君玉想要一個新的身份。」

  她見葉清羽沒有露出不悅之色,很快解釋道:「我暫時不想把身體痊癒的事情向外公開,楚家盯著我的眼睛太多了,頂著楚君玉的名字,做什麼都不方便。所以,我想換一個身份行事。楚君玉這個名字,就讓它暫時消失吧!」

  「怎麼消失?」

  君玉偷偷抬眼瞧了他一下,飄飄忽忽道:「主上您是執法堂的堂主,直接把我帶進天音閣,應該不難吧?到時候,楚君玉就在門派里宣布閉關,我用另外一個身份出現在人前。」

  還算有點兒心眼!可這話怎麼聽起來好像自己才是下屬似的?什麼你都打算好了,我就只管聽吩咐就行!葉清羽心中這一個念頭剛剛閃現出來,就想起自己昨晚上的所作所為也不大地道來。罷了,主不仁,仆不義,他們就兩兩相抵吧!葉清羽點了點頭:「我會替你安排新的身份,今天下午,東西就會給你送來。在這之前,你還是先不要出現在人前吧!」

  「主上所言甚是。」她也是這樣打算的。但君玉還是有些意外,今天的葉清羽似乎格外好說話。

  葉清羽不欲多留,眨眼就消失在山洞中。君玉忽然一拍腦袋,哎呀,忘了問一問,昨天晚上,她是怎麼到這裡的來著?

  卻說葉清羽回了執法堂後,把事情吩咐下去,就屏退了下人,從儲物戒指中扔出一張琴來。

  他兩指在琴弦上輕輕撫弄了兩下,眼神漸漸危險。

  「焦尾,果然是張難得的好琴!所遇非人,真是可惜了!」話落,手中靈氣一吐,古雅的七弦琴瞬間化成了齏粉。

  就在這時候,只聽「嘭」的一聲,一個人影從門外撞了進來。

  華淵驚訝地看著葉清羽手底下一攤粉塵:「焦尾,堂主您是說,雲家少主手裡那張古琴?」

  葉清羽冷晲了他一眼,沒提這一茬。

  這張琴,本是雲陌贈給君玉的謝禮。

  昨晚,跟在君玉身後的人發現她的情況很危險後,不敢耽擱,立即報給了葉清羽。

  葉清羽還是很在乎這隻狡猾的小白狐的,特別是在這隻小狐狸修煉了《歸一心經》後,立即匆匆趕過去了。可到了那裡之後,看到的卻是另外一幅畫面。

  他惦記著那小狐狸崽子的一條小命,匆匆趕來救人,可那丫頭居然在跟一個陌生人對月飲酒,還放心大膽地醉了過去。

  心中一時不忿,他就仗著修為和身份將人從雲陌身邊搶了出來。就連雲陌留下的這張焦尾,也順進了自己的儲物戒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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