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忘情

2023-10-23 23:46:33 作者: A元霜
  人也打了,玉和心中的怒氣散了大半,回去的路上,她一遍一遍問自己,到底是誰的錯,是她恬不知恥覬覦嫡親弟子,又不顧人倫迫他做下醜事,可對誰動情哪裡由得了自己?中毒之時更是不可自制,他既然依了她,過後怎能如此絕情?難道就因為她是妖族,他就這樣嫌棄她?

  這些質疑註定得不到答案,憤怒過後便是濃重的哀傷,仙山福地溫暖如春,偏偏她如墜冰窖,行屍走肉一般回了大殿,推開門,裡頭霞光萬丈,是他送的那顆珠子,是啊,清雲峰上,處處都有他留下的記憶。

  玉和幾乎是在數著日子過的,那股子怨恨慢慢褪色之後,開始自憐自怨,她甚至自責起來,若她沒有愛上他,一切都還是好好的。

  她整夜整夜睡不著覺,白日裡在花樹下一坐就是一整天,所有的情愫到最後都化成了悲傷和思念,又一次睜眼到天亮,想起後殿裡藏著那大椿木棺材,她挪到花樹下,躺進了棺材裡,終於能美夢一場,夢裡,元慎回應了她的愛意,告訴她:「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倆人在極樂島上、紫藤蘿下、碧海之畔繾綣相依。

  玉蘭花瓣紛紛揚揚落下來灑在她身上,層層冷香沖淡了仙薷的香味,南柯一夢終於醒來,她睜眼看到碧落清湛似水,枝頭花色如錦,這才是真實的世界。仙薷的藥性,可以讓她夢到心中所思所想,夢裡,倆人做了夫妻,玉和想,她還是愛著他,忘不了他。

  可現實令人傷心,她只想沉浸在美夢中,拂去花瓣,合上棺蓋,她就這樣一直躺在棺材裡,昏昏沉沉,半夢半醒,荒廢了修行,也不管會不會傷了身體,明明知道是飲鴆止渴,可她甘之如飴。

  也不知過了多久,棺蓋被人打開了,裡頭香甜的藥味散去,元慎看到師父靜靜躺著,沉浸於睡夢中,怎麼都喚不醒,抱她出來放於榻上,懷中人瘦了很多,眼下卻是烏青一片,這是仙薷的藥性所致,讓她美夢不斷,也生生虧空身體。

  玉和醒來看到元慎的時候,尚且分不清現實與夢境,見他坐在榻旁,猛地撲到他懷裡,喚他:「夫君。」

  元慎的心臟有些悸動了,懷中之人緊緊抱著他,嬌柔的觸感讓他想起了極樂島上那一場風月,回來月余了,他夜夜夢見她,那場蝕骨的歡愉喚醒了作為男人的原始衝動,每每清晨醒來,望著狼藉的床榻,氣得不行,他怎麼可以對這種事念念不忘,道家講究清心寡欲,他真是一錯再錯,又懷疑她是不是給自己下了蠱惑人心的毒藥,對她又是愧疚又是憤恨,不敢再上清雲峰。直到追蹤禁錮的法訣有了變化,懷疑她出了事,才硬著頭皮來一探究竟,住了快二十的地方對他來說宛如刑場一般,心想,就算她盛怒之下要了他的命,他也沒什麼好說的,占了一個女子的清白卻不負責任這種事,真是惡劣極了,可他怎麼也沒想到,她將自己折磨成了這番模樣,原本不盈一握的柳腰如今變得瘦骨嶙峋,他心疼了,不忍再推開懷中人,理智卻強迫他維持清醒,他道:「師父,除了情愛,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這一聲「師父」讓玉和清醒過來,從他懷抱中離開,眼前人頭戴掌門玉冠,眼神沉靜,並不是她夢中的人。她道:「可我只想你做我的情郎。」

  元慎望著她,只見她面容憔悴,本就生的嬌弱,如今更是瘦得脫了相,下巴尖尖的,一雙眼睛顯得更大了,偏偏眼波里都是他的樣子,他告訴她:「師父,我是崑崙掌門,不能因私廢公,當年在極樂島,曾立下過誓言的,不能不顧修界安危。」

  玉和眉頭緊蹙,眼裡泛上淚光,她道:「在你心中,崑崙比我重要,修界也比我重要,說到底,是因為不愛我罷了。」若心愛一個人,眼中便只有這個人了,元慎心中是沒有她的。她是他的師父,如今已經是他的女人,她放下了身段盼求他的憐愛,哪裡還有半分身為長者的尊嚴抑或是做為女子的矜持,她自己泥足深陷,憑什麼他卻可以輕易脫身,她低下頭去,捂住雙眼,哽咽道:「可我怎麼辦,我放不下你,你教教我,該怎麼辦?」

  元慎很想伸手去攏一攏那潑墨般的青絲,替她擦乾眼淚,將她擁入懷中溫聲安撫,卻只能瞥開目光,道:「師父,我會給你一個答覆。」

  五月初五,山門外的冰雪已化了大半,玉和坐在台階上,望著庭前的玉蘭樹,粉白的花瓣飄落在青草地上,自從前次一見,已經過去小半個月了,他說過會給她一個答覆,她就這樣日日盼著,有了這個期望,夜裡終於得以安睡,即便知道他不愛她,可心底又在想,他的態度似乎軟化了一些,只要她不放棄,或許終有一天,他也會回應她的。

  這便是她的痴心了,活了三百多年,頭一次對一個男人動心,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但凡未陷入絕境,她都覺得還可以再搏一搏。

  今日是她的生辰,她在想,元慎今年不知會送什麼生辰禮,往年,他親手煮長壽麵給她吃,說願年年歲歲都能為她慶生。

  山間吹來的冷風闖進了屋子,攜來滿室幽香,她就這樣看著太陽一點一點落到山後,清雲峰的主人獨坐到天黑,她想,那個人大概不會再來了。

  直到暮色漸濃,她滿心懼疲,仰頭望見一懸冰輪當空,林間月色如煙如水,踏著樹下斑駁稀疏的寒光,到了辛夷堂外,進去點亮青銅燈,黑檀木書桌上落了薄薄一層灰塵,已經很久沒來過這裡了。

  無人為她賀生辰,只好自己磨墨,提筆寫下當年的賀詞。

  晚風漸起,紫竹門緩緩開了,玉和看見那人走了進來,她欣喜不已,手中那管紫毫筆也忘了擱下,捏著筆站了起來,她心想,他到底是沒有忘記的。

  元慎道:「今日是師父的生辰,弟子送上薄禮,請您笑納。」

  她才注意到他手中拿著個潔白的玉瓶,看來就是生辰禮了,她其實很不想他叫她師父,但心裡又想到,情愛這種事哪裡能急,只能慢慢來,笑著道:「謝謝,這是何物?」

  他道:「千色草提煉出來的靈液。」

  千色草可以斷卻愛欲塵念,元慎這是要她忘情,玉和心頭仿佛被重錘狠狠擊中,痛得幾乎麻木,手心收緊,掌中那管紫毫筆斷成兩截,扎進肉里去,滴滴鮮血濺到宣紙上,雪白的宣紙上墨跡未乾,又灑了血跡上去,宛如雪中紅梅一般,即使努力開出燦爛的花朵,卻抵不過這三九嚴寒。她將斷筆擲於案上,淒淒問道:「這就是你給我的答覆?」

  他將玉瓶放到桌上,後退兩步,屈身行禮:「望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玉和心中哀不自勝,她想年年歲歲與君好,他卻想她安安分分做他的師父,原以為漸漸有了希望,沒想到卻是絕望,她問:「你對我真的沒有一絲感情嗎?」

  他道:「唯師徒之情爾。」

  玉和跌坐在椅子上,手中血跡已經乾涸,拿起那個玉瓶,輕輕一蹭就又流出血來,宛如胸腔那顆支離破碎的心一般,仰頭看見他沉靜地看著自己,她不明白他的心怎麼就這麼狠,冰川可以融化,他卻這樣絕情,揭開瓶口,可見靈氣裊裊,這樣濃郁的靈氣,不知凝了多少株千色草在裡頭,那靈液是好看的盈盈粉色,宛如對心上人的痴戀,喝下去之後,就能斷了對他的情嗎?從此以後,規規矩矩做師徒,可一個人,若連情之所鍾都要借藥物來忘卻,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她道:「愛便愛了,何必自欺欺人,今後,我不會再見你。」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