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老(一)
2023-10-23 22:56:22 作者: 劉阿懦
肅慎國的國師已經一百八十多歲了,一張臉上的褶子都能夾死蒼蠅,整個人老的像樹皮一樣,可是無論他多老,他都是百姓心裡最最偉大的國師。
肅慎王宮。
已經六十多歲的老王終於咽了氣,年輕的王子跪伏在老王的床頭哀慟不已,哭的嗓子都沙啞,年逾百歲的老國師彎著身子,手裡拿著拐杖,一張只剩皺紋的臉上看不出是喜還是悲,但是哪裡會是喜呢?
他是肅慎的國師,輔佐了一代又一代的王,見證著一代又一代的賢王出生,也見證著一代又一代的賢王死去,他見過的已經太多太多了。
在被漫長的歲月打磨過後,他的悲喜早就不再熾烈,他的激情也早就消散。
「節哀順變。」老國師拍了拍王子的背,聲音也是蒼老的,仿佛曆經了百世的滄桑一般。
年輕的王子,不,或許該說是年輕的王點了點頭,只是眼裡還是一片悲慟。
他早就知道自己會有成為王的一天,可是卻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麼快,更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麼猝不及防,就好像流星划過夜空——誰也無法預料到那是哪一刻。
老王崩逝,舉國縞素,年輕的新王繼位,新王繼位那天,原本的晴天忽然下了雨,九天九夜的雨連綿不絕,直到整個王城都發了一場澇災,那雨才停了下來。
澇災過後,年輕的王伏在老國師膝上痛哭。這個年輕的王還沒有歷經過磨難,仿佛只要一點挫折就能讓他一蹶不振。
「為何天要給我如此多的磨難?是因為我不如父親嗎?」
老國師的拐杖放在一邊,乾枯的像一截樹枝的手拍在年輕的王的背上,聲音像是兩塊生了鏽的鐵疙瘩在不斷的摩擦著:「雄常樹枯了。」
年輕的王哭的更傷心了。
有樹名曰雄常,先入伐帝,於此取之。每當賢明的君主繼位或者是有聖人出現,雄常樹就會生長開花,這時肅慎國的人就會取了雄常樹的樹葉來做衣服,可是如今雄常樹枯了,難道上天也覺得他不應該當王嗎?
老國師看著遙遠的天際,全是褶子的臉上卻似乎散發出一種一樣的光彩,讓人不自覺的無視他那蒼老的面容——仿佛如今的老國師不是老國師,而是一個風姿絕代的絕世美男一般。
「你知道東方有什麼嗎?」好半晌,老國師收回了目光。
年輕的王還在哭泣,聽見老國師的問話,頓時一臉迷茫的抬頭。
東方有什麼?他當然不知道。
老國師年輕時候走南闖北,不知道踏遍了多少河山,老國師知道的地方,怎麼是他能知道的呢?
「如果你想讓雄常樹生長,也許東方的人能幫到你。」
老國師給年輕的王指出了一條明路。他已經老了,再也不能去逆天改命了,也再也沒辦法去輔佐一個新王。
東方,東方,年輕的肅慎王念叨著這兩個字,恍如著了魔一般。
找到東方,就代表著雄常樹會再次生長,他就會成為一代明君嗎?年輕的肅慎王懇求老國師替他去尋求東方人,可是老國師太老了,已經再也不能經歷那樣的跋山涉水了。
「年輕的孩子,我已經老到走不了了。尋找東方,只能讓你一個人去。」老國師乾枯的雙手撫過肅慎王的頭頂,嘆息著說道。
他太老了,也老了太久了,一百八十多歲的人,哪裡還能去尋找那所謂的仙人呢?他不僅僅是老了,也是沒有了熱枕了,哪怕他還希望著這個國家的昌盛。
年輕的肅慎王含著熱淚,不舍的告別了老國師和他所熱愛的這片土地,背著行囊,帶著浩浩蕩蕩的僕從,踏上了尋找東方人的路途。
肅慎王走的那天,老國師在城牆上站了許久許久,直到日薄西山,星辰漸起,他也沒有離開。
於是有人問,老國師怎麼了?有人說老國師太老了,已經再也不能當國師了,有人說老國師已經瘋了,還有人說老國師壽命無多了,可是那都是有人說,誰也不知道老國師到底在想什麼。
老國師在城牆上站了九天九夜,見了九個日出,九個日落,九個正午的太陽,九個子時的月亮,然後老國師倒在了城牆上。
他已經太老太老了,老到只是站了九天就已經承受不住了。
肅慎國的人以為老國師要死了,此時這些人才真真切切的意識到,整個肅慎國是多麼需要老國師。
老國師已經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他已經成了他們的一種信仰,好像老國師在,他們就什麼也不需要擔心一樣。
老國師昏迷的第一天,肅慎國的人在老國師的院子外擺滿了鮮花。
老國師昏迷的第二天,肅慎國的人在老國師的院子外擺滿了長明燈。
老國師昏迷的第三天,肅慎國的人開始虔誠的祈禱,祈禱老國師早日醒來。
老國師昏迷的第四天……
當人們已經開始習慣每天早上起來要為老國師祈禱一遍之後,老國師醒了。
年邁的國師已經不能自己起身,同樣年老的老僕顫顫巍巍的扶起老國師,然後聽見老國師嘴裡溢出一聲綿長又悠遠的嘆息——仿佛來自遠古一般。
「王去了幾日了?」
「十七日了。」老僕答道。
「已經十七日了嗎?」老國師的眼皮顫了顫,似乎在想著什麼。
竟然已經十七日了啊。
「是,從王離開王城到如今,已經有十七日了。」老僕替老國師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老國師似乎完全沒有感覺到自己的嘴角已經流下了口水,只見他費力的招了招手,那侯在門口的僕從便魚貫而入。
「備車。」老國師說。
僕從頓時四散下去,只有老僕還守在床邊,盡職盡責的把老國師已經濕淋淋的褲子換下來。
「國師是要去追王嗎?」
「我要去追一個夢。」老國師卻沒有回答,而是偏著頭,答道。
他做了一個夢,夢裡他還年輕,還風華絕代,還有一個可愛的小妻子,後來小妻子成了仙人,他死了,然後,他醒了。
他從沒有那樣強烈的衝動——他不想醒來,他想要去追尋那個可愛的身影,哪怕那可能也許真的是一個夢境罷了。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他已經老了,老的沒有激情了,如今他需要激情——也許這激情會讓他送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