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隨雪作塵
2023-10-23 18:53:54 作者: 長夜驚夢
「這……這裡是?」半空中的黑裙姑娘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腳下的城池破舊衰敗,腐爛的旌旗與泛了黃的碎燈籠充斥了她的眼帘,她看見街角老店的牌匾上布滿灰塵,店門外的長板凳被蟲蛀出了一個個的洞。
整座小城沒有半點顏色,連城頭的雜草也是一片枯死的灰白。
「安瀾城,這裡是安瀾城。」風承影低眉嘆息,九方雲微強渡天劫之時的雷霆在逼退魔族的同時也擊碎了修仙界的天塹,如今此間天道尚且紊亂著,她這才有機會帶著江雪塵下界。
路過南嶼時她順手擊退了幾名踟躕在結界外想要入內的魔族,那邊的魔氣散了不少,即便站在結界之外,也能看見池楓晚那具乾癟卻不曾腐爛的屍首。
他終究是死了,並且他在死後,也成功震懾住了那些蠢蠢欲動的魔族。
整整三十個春秋。
風承影闔眼,心中說不出是怎樣的一番滋味,她聽說池樂平自爆在靈海之上,廖余星為保陣眼斷了一臂,便連整日嬉皮笑臉的白少言都失去了肉身。
牧瑤也死了,剛入渡劫的姑娘,拿命護下了一個小小的村莊;玉霓宮失了他們千萬年來不曾變動的山門,明虞寺幾乎是全員戰死。
這一場渡天之戰,死了太多太多人。
太多太多。
「……安瀾城。」江雪塵呢喃,牙關壓不住顫抖的舌尖,她想落地撫一撫殘破花樓外散了一地的褪色彩綢,卻被風承影硬生生拉拽著看向另一方——
「你看那裡,看到了嗎?那個連草屋都不剩幾個的地方。」風承影遠遠指著一處荒蕪的地,江雪塵順勢望去,卻險些渙散了一雙血瞳,「看到了嗎?那是你當年住過的小村,你曾經做夢都想回到的地方。」
「怎麼會……」江雪塵怔怔,她不敢相信面前看到這一切,這大片大片的枯黃與灰白不是她記憶中的顏色,她記憶中的村莊有炊煙裊裊,有綺色萬千。
她印象中的安瀾城熱鬧又鮮活,市井中透著她嚮往的安定;她腦海內的小村莊乾淨而溫暖,那是她此生最難忘懷的地方。
都變了,怎麼會都變了。
「為什麼。」小姑娘開口,說話間她舔舐到了喉管中上涌的猩甜,風承影聞言輕輕別過了臉:「靈海境內的蠱蟲順著靈海鑽入此間,沒被啃噬乾淨的屍首腐爛引發一場禍及全界的瘟疫。小莊子就是那時間死光的,而在那之後——」
「在那之後,仙魔開戰,東洲邊緣的安瀾城便成了無法躲避的戰場。」
「城破人亡,哀鴻遍野,小雪,這是你想要的嗎?」風承影攫著她的血眸定定發問,「這真的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我想要的……」江雪塵張了張嘴,嗓子乾澀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她落地緩緩穿過小村,眼前的景象陌生又熟悉。
爛了一半的籬笆牆是她跟著大傢伙一同搭的,牆角的破瓷罐里還留著幾隻不曾腐敗、乾癟發硬的皂角,晾衣杆上長了寸長的毛。
她在祠堂中翻找到一塊裂了縫的石碑,碑上尋見了她的名字,原來她離去後眾人替她立了牌位、上了族譜,原來對門的煩人精也討到了心愛的姑娘。
原來她從未被他們忘卻。
她穿行過小村,繼而踏入那座衰敗的城池,生了鏽的城門上布滿了風沙的痕跡。
被枯草覆蓋的青石在她腳下嘎嘎作響,她伸手撫過街邊的石桌,觸到了厚厚的塵泥。
煙火氣絕了,剩下的便只有無盡的空冷,她見那街頭牌坊搖搖欲墜,她踩著小橋,試圖透過這片灰白窺見花樓當年的紙醉金迷。
但她看不到。
她只能瞥見一兩分虛幻的影,卻無法再看那逝去的風景。
這是她想要的嗎?
江雪塵按住胸口無聲自問,這是她想要的嗎?
不,這不是,這不是她想要的,自始至終她想要的不過是那份求而不得的溫暖,可到頭來,她竟親手將它們狠狠埋在了這裡!
這不是她想要的啊。
江雪塵閉目灑出一行清淚,這般激烈的情緒變化卻激發了她心底縱深之處的魔種,她察覺到那團魔氣叫囂著要奪去她這份失而復得的理智,她立時抬手,運足了力道後一把震斷了自己的心脈!
結束了。
早就該結束了,小絮走的那日她就該跟著一起走的。
「小絮,我來找你了。」小姑娘微啟薄唇,身子軟趴趴地向後仰去,風承影低嘆一聲俯下身,伸手將那瘦弱的姑娘攬進懷中。
天空漸漸飄起了雪。
「風姐姐,我就要死啦。」江雪塵淺聲輕喃,血瞳漸漸渙散,雪花落在她的臉上,融化成一顆細小的水珠,「你可以給我唱首歌嗎?就像……就像阿娘在的時候……那樣——」
年幼時她每每驚悸難眠,阿娘都會在她耳邊唱一首輕柔的曲子,她便在那曲中慢慢入眠。
而她許久許久,都沒再聽過那樣的曲子了。
「我不會唱歌,但我可以給你哼一支小調。」風承影抱著她的頭,輕輕哼起那支不成曲的調子,劍修姑娘的嗓音清澈乾淨,與她阿娘不同,卻讓她感受到同樣的安心。
她聽著那調子漸漸閉了眼,而這一次閉眼,便是永遠的長眠。
她沒了氣息,寄生在她體內的萬千蠱蟲便也跟著化作飛灰。被蠱蟲支撐構築的軀殼一寸寸四下崩散,眨眼她懷中只剩一件溫度淺淡的黑衣。
風承影仔細將那件黑衣迭放整齊,她在她的衣袖中尋到了兩個物件,細布包裹里存放著粗布錢袋,打開來是一把細碎的金銀。
這是她那年給她的東西,她一直不曾離身。
風承影收好了金銀,小心將它塞進那件黑衣之內。
除了布包,一同被她翻找出來的還有一隻半個巴掌大的瓷瓶,瓶蓋打開是撲鼻的甜味,瓶里盛著半罐沒吃完的蜜浸野果。
她想,她一定很珍惜這隻瓷瓶,否則不會將它放在離心口最近的地方。
整理好東西的風承影緩緩起身,大雪已然將滿地的枯敗掩埋,她抬眸看了眼她們初見的地方,橋下的江水依舊,她恍惚像是瞧見了當年那個叫著她「姐姐」的姑娘。
那個隨雪作塵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