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3章 修瑪的選擇和瓦倫妮婭的犧牲

  貝努因大沙漠某處，烏雲低壓，風卷狂沙，將幾座沙山籠罩在內。

  以此為界，周圍的黃沙緩緩流動著，一部分隨風直上天際，一部分傾瀉到沙山圍成的谷地里。置身谷地，周圍黃沙如瀑布般奔流而下，仿佛來到了錯誤的世界。

  夜色已濃，谷地里沙塵瀰漫，幾米外就再看不清東西。

  自中心的嶙峋石柱下傳出聲音：「你們退到外面去吧，傳我的命令，第一軍團的小伙子和姑娘們，之後不管發生什麼，都要堅定信仰，忠於帝國，忠於女皇。」

  接著又道：「女皇應該快到了，你們千萬不要阻攔。」

  過了一會，幾十個侍從從沙塵中走出來，順著被人力開闢的坡道離開谷地，人人都滿面淚痕。

  石柱下站著一個魁梧的武士，身軀和面目都裹在鎧甲里，銀亮鎧甲密布著大大小小的裂痕，血紅的披風在身後呼呼飛舞。

  他拄著劍就這麼立著，像一尊塑像。等侍從走了，周圍再沒其他人，他又開始說話。

  「修瑪陛下，我對您的忠誠毋庸置疑，我已經動手了。但正是您的道路，讓我無法再繼續下去。」

  「騎士效忠於領主，這是七美德的根基。一個不忠於領主的騎士，沒有談美德的資格。」

  「很快女皇就會到來，我將聽候她的發落，我並不指望她能理解我的苦衷，但我可以向她證明，我並沒有背叛她。」

  「為此我會迎來怎樣的命運，我都不會後悔，也不會畏懼，只是……」

  他舉起一隻手，手心向上，若干條血紅的紋路正在掌心裡緩緩蠕動，像是有生命的線蟲。

  這是他擊破了第一道封印後，被泄露出來的貝努因舊神氣息侵蝕的痕跡。

  「為什麼？為什麼您會選中我？就因為我的貝努因血脈嗎？這樣的話，我真的不甘心啊。」

  一個清朗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你的選擇正如我所料，這也是我選擇你的一個原因，你必定會在道路與神祇之間尋求平衡，你忠誠的並不是神祇而是道路。」

  「對於你來說，這是我給你的一個機會。在所有虔信者里，你是最堅定的，但你所受的束縛也最深。如果你能掙脫這些束縛，同時信仰仍然堅定，你就有機會跨過那條界線，成為我的代言者，新的代言者。」

  「另一個選擇你的原因，也的確跟你的血脈有關，那也是我的束縛。等特蕾希婭到了，你自然會明白。」

  是修瑪的聲音！

  一改過往超脫於凡人的口吻，就像是朋友一樣對他低語，令努曼艾爾身軀震動。

  他惶急的轉身四顧，想要尋找神祇的身影，當然毫無所獲。

  他只能仰天呼喊：「這就是您的目的嗎？您的目標是女皇嗎？那就取走我的生命甚至靈魂吧，我無法面對那樣的事情！」

  「無法面對嗎？」

  修瑪並未現身，仍然對他耳語：「當初在哈德朗鐵冠城塞的王廳里，為什麼你可以面對特拉格迪和特蕾希婭父女倆自相殘殺呢？」

  「啊，那時候特蕾希婭還不是女皇，不過她已經是凱姆的代言者了啊。特拉格迪是你的領主，在現場你不是對他唯命是從嗎？等特蕾希婭戴上了王冠，你又才向她獻上絕對的忠誠不是嗎？」

  「努曼艾爾，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在你心裡，騎士的道路是絕對優先的，而不是神祇。只是你沒有認識到，或者不敢面對神祇與道路的區分，所以你還是照著我的神諭做了。」

  努曼艾爾無力的跪倒：「但、但是神祇和道路怎麼可能分離……」

  「以前是不可能，現在卻有可能了」，修瑪說：「其實也不是分離，而是神祇與道路真正融合了。神祇就是道路，道路是自然而生，自然而存的。」

  「世間本沒有道路，人走得多了就自然形成了道路。道路不會對凡人說話，不會強迫凡人，道路就在那裡。只有遵循道路才能獲得力量，才能通往人所想去的地方。」

  「原本我也不懂這些，更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變化，但某位女士向我展示了這樣的可能……」

  「努曼艾爾，這一次紀元更替，在費恩世界是前所未有的。新神出現了，我做出了選擇，我把這樣的選擇交給了你，接下來的道路，由你自己選擇。」

  努曼艾爾抬起頭，雖然看不到臉上的表情，但必定是茫然的：「我……我怎麼知道什麼是正確的？」

  「那麼就堅守自己的本心吧……」

  修瑪低嘆，接著咦了一聲，語氣稍稍變了：「真是沒想到啊，其實也該想到的，那位可不會置身事外。也好，雖然提前了一些，但這些事情有她見證更好。」

  「努曼艾爾，你有個好女兒，也有個好朋友。」

  這話讓努曼艾爾心頭劇震，他一跳而起，凝神感應。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群人從沙塵中走出，最前面那個高挑身影只是見到了他的身影輪廓，就急急沖了上來。

  是蕾塔娜，穿著樣式怪異的護甲，她急切的喊道：「父親——！」

  努曼艾爾沒有看她，而是看向後面那些人。

  見到領頭那個人，他勃然大怒，身影一閃，手中長劍帶起一輪彩虹，朝著那人當頭劈下。

  「李奇-普雷爾，這就是你對我的回報！？」

  另一個高挑身影搶上前，泛著艷紅光芒的大劍與他的長劍交擊，碎芒飛濺，地上也震開一圈沙塵。

  那個人護在李奇身前，面甲彈開，露出一張絕美容顏，驚得努曼艾爾連連退步。

  「女皇……不，女王陛下！」

  是凱薩琳，他差點認成了特蕾希婭。

  凱薩琳冷冷的道：「好心，狗吃！」

  「請寬恕我無禮之舉」，努曼艾爾向凱薩琳行禮，再瞪住李奇：「我把蕾塔娜交給你，就是想讓她置身事外，你居然又把她帶回來了，讓她卷進這件事情！？」

  他瞅了瞅滿臉惶急想解釋的女兒，語氣又變得不可思議：「而且你們怎麼會先到？貝努因大沙漠的魔力亂流那麼猛烈，沒辦法靠傳送直接過來啊！」

  李奇拍拍凱薩琳的肩膀，不是道謝是安撫，她正一肚子氣想砍回去的樣子。

  「努曼艾爾，時代已經變了……不，準確說，是又變了。」

  大沙漠的確充斥著魔力亂流，讓沙丁魚和魔鬼魚的魔力爐輸出產生了劇烈波動。幸運的是尤贊提的魔改電技術削弱了這種影響，魔轉電系統輸出的電力始終很平穩，即便關掉了浮空爐，沙丁魚和魔鬼魚仍然能靠螺旋槳和翅膀飛行。

  沒了浮空爐，損失的也就是載重和機動性，但不管是沙丁魚和魔鬼魚，都沒到重載模式，也不是作戰而只是趕路。進入大沙漠後，狂亂氣流有些麻煩，只要飛高一點就行了，還有蕾塔娜的引導，完全是直線飛了過來。

  「至於說什麼置身事外……」

  剛才努曼艾爾揮劍牽動的彩虹裹著一層血紅光芒，李奇看得很清楚：「貝努因舊神被放出來的話，你女兒怎麼可能置身事外呢？她是貝努因人啊。你現在應該已經受到影響了，所以才不敢摘下頭盔吧？」

  努曼艾爾的氣勢一下就消散了，他看看蕾塔娜，語氣有些苦澀：「揭開第一層封印後，貝努因舊神的氣息泄露了一些，現在已經沒事了。」

  「那麼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李奇問：「看你也沒有繼續破壞後面的封印，目的就是引女皇過來？」

  努曼艾爾頹然長嘆：「我只是……所以我不希望蕾塔娜過來，你和凱薩琳女王過來也沒有意義，這不是我們凡人能夠決定的事情。」

  「是修瑪陛下的神諭對嗎？」

  李奇點頭，一副早就瞭然於心的模樣讓努曼艾爾又是一驚。

  「所以說啊，我們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李奇拍拍努曼艾爾的肩膀：「想想當初在鐵冠城塞的王廳里，你把我扣在罩子裡，跟現在的狀況很像啊，當然你變成了當事人。」

  努曼艾爾當然早已明白，那時候是神祇在背后角力，聽到李奇這麼說更無言以對。

  「但現在不是以前了」，李奇的話語變得有力：「現在我不會再當看客！」

  努曼艾爾呆了呆，急切的問：「難道你知道些什麼？」

  「你是當事人，我不一定知道得比你多，但有些事情也只有我知道」，李奇說：「修瑪陛下的真正意圖我也不是完全了解，可我知道，陛下其中一個目的，應該是為了瓦倫妮婭。」

  「瓦倫妮婭……」

  努曼艾爾嘀咕道：「貝努因的母神瓦魯娜？是啊，她跟修瑪陛下都是源初騎士，可他們不是各自成神，過往都當作煙消雲散了嗎？」

  李奇說：「如果費恩仍然遵循著過往的軌跡一次次輪迴的話，他們當然不會再有什麼交集。可現在不同了，費恩世界正在向新的軌道遷移，過往就得徹底清算。」

  他昂首大聲道：「修瑪陛下，您肯定在這裡，我說得對嗎？」

  谷地四周狂風呼嘯，沙瀑轟鳴，並沒有任何回應。

  努曼艾爾卻知道，修瑪就在這裡，也肯定聽到了。

  貝努因傳奇說：「你也不必問了，只有等女皇到了，事情才會繼續。」

  李奇點頭：「好吧，咱們就在這裡等特蕾希婭。」

  「所以還是得等她啊」，卡琳舒展身體，不甘心的道：「風暴洋那麼大的心理陰影也沒換來什麼好處，太虧了！」

  「怎麼沒好處呢？」

  李奇白了她一眼：「至少我們多了一張牌，叫作『你才來什麼都不懂』。」

  「對！」

  凱薩琳很認真的點頭：「姐姐，沒用。」

  她的意思是到時候特蕾希婭仗著姐姐的身份也沒用……

  「也不要下意識的就把女皇當作敵人啊」，李奇苦笑道：「說不定到時候我們會聯手對付……咳咳。」

  看到旁邊蕾塔娜的臉色很不好，他趕緊改口：「我們會努力不讓事情發展到那一步。」

  他說的不僅僅是跟特蕾希婭一起殺努曼艾爾，還包括把蕾塔娜和現場所有貝努因戰士殺掉。

  如果貝努因舊神被放出來了，祂們會控制所有擁有貝努因血脈的凡人，蕾塔娜和貝努因戰士對此也有覺悟，他們身上的護甲有禁制裝置。一旦被控制住了又無法解脫，他們會自我了斷。如果那時候做不到了，李奇就會幫他們。

  氣氛頓時變得凝重了，李奇又再道：「也不要懼怕，貝努因舊神是始終壓在所有貝努因人身上的枷鎖，這也是你們在世間遭受歧視和提防的根源，說不定這正是徹底解脫的機會呢？」

  不僅是蕾塔娜和貝努因戰士的目光變得堅定了，連努曼艾爾的頭盔也動了動，似乎有了什麼深切的感受。

  貝努因人的確是費恩世界裡又一群苦逼，比半精靈、灰精靈、矮人甚至獸人都要苦逼。

  這個族群據傳最初來自墮落的泰坦遺族，雖然有實體卻沒有固定形體和面目，像是黑暗史萊姆。而後這個族群在精靈時代滅絕了居住在貝努因大陸上的巨魔、吸收了巨魔的血脈，擁有了近似人類的形體。

  人類崛起，精靈撤離，之後的黑暗年代據說跟貝努因人的入侵有關。不知道經歷了怎樣的變化，貝努因人退回到東方。

  第一紀元魔法帝國崩潰引發的大災變將貝努因大陸粉碎，剩下部分也變成大沙漠，貝努因也被重創。但在第二紀元初，他們恢復了一些元氣，又蠢蠢欲動。

  這時候源初騎士瓦倫妮婭前往貝努因，希望消餌這場人類再也承受不起的禍患。

  妖精龍轉述的歷史大多都已是傳說，細節無法考證，但瓦倫妮婭成為了貝努因母神瓦魯娜卻已被證明，所以有些傳說應該接近了史實。

  據說瓦倫妮婭來到貝努因後，發現貝努因人是無法被消滅的，他們的血脈來自上古創世種族泰坦，又混雜了可以再生的巨魔血脈。這讓他們即便被殺死，也會藉助超凡力量循環重生，變成更兇惡也更隱蔽的存在。

  瓦倫妮婭以發動滅世禁咒，將貝努因大沙漠打入煉獄做威脅，讓貝努因人接受了她提出的解決方案。

  貝努因人實際只有九個源初意志，其他個體都是這九個源初意志的延伸。瓦倫妮婭犧牲自己，與這九個沒有性別區分的源初意志交配，將人類血脈混入貝努因血脈中，孕育出新的貝努因人。她再跟這九個源初意志共同成神，不再直接控制新的貝努因人。

  瓦倫妮婭的想法應該是讓貝努因人的源初血脈在代代繁衍中稀釋，最終消散於人類血脈中。她的犧牲換來了兩個紀元接近兩萬年的安寧，直到第三紀元末期，瓦魯娜再也壓制不住貝努因舊神，貝努因人被血脈之力鼓動，企圖西進征服世界，這才被圖鐸王屠戮一盡，只剩下一些殘餘。

  到了第四紀元，貝努因舊神不再有威脅，主大陸跟貝努因的交往越來越多，貝努因人也再度繁衍出了相當人口。但這些人仍然被視為身懷罪惡血脈，飽受歧視和提防，努曼艾爾是跟老國王從小一起長大，生死與共，才獲得了老國王和女皇的全心信任。

  現在，糾纏了貝努因數萬年的命運，的確出現了將之徹底斬斷的契機。

  但這取決於特蕾希婭……不，凱姆的選擇。

  午夜時分，谷地里已經伸手不見五指，一道金黃身影出現在谷口，如燃燒的火炬，不管是黑暗還是沙塵都觸之即散。

  這道身影來到谷地中心，將周圍映照得有如燦爛神國。

  「努曼艾爾，我來了……」

  金黃的神焰中，特蕾希婭仗劍持盾，有如神祇。

  她又朝一旁點頭：「李奇，凱薩琳，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