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月色
2023-10-23 17:42:26 作者: 見異思劍
鯨的背脊沒有鱗片,它和人類的皮膚一樣光滑,司暮雪用手摸了摸,藏在鯨皮下的厚重脂肪給予了她柔軟的回饋。尋常鯨類的表面常有瘮人的藤壺聚落,但這頭巨鯨的體表卻無比乾淨,它是大海的君王,藤壺這樣低劣的生命無法在它表面生根。
巨鯨墨藍色的身軀沉在海水裡,寬大而厚重的鰭像是一望無際的地面,哪怕已不是第一次見到它,司暮雪依舊感到震撼,這等體型的生物根本不像是天造地設而成的,能形容它的詞唯有『神明』。
這又是夢的哪一出呀?
司暮雪在鯨背上坐起,身子酸疼異常。
她已經記不清自己穿梭過多少夢境了,虛虛實實接踵而來,她的精神被不斷衝擊,已脆弱到了極點。
「睡得怎麼樣?」林守溪問。
這個問題對司暮雪而言無異於雪上加霜。
「剛剛幾個夢很吵,這個還不錯。」司暮雪說。
「這不是夢。」林守溪道。
「這句話我已經不知道聽過多少遍了。」司暮雪冷嘲熱諷:「騙人能不能有點新意?」
「看來你還沒清醒。」林守溪說。
「你才不清醒!」司暮雪露出羞怒之色,她四肢疲軟,神情卻是自信:「經歷了這麼多夢,我早已識破了真幻之別,堪悟了本我之秘,縱你千變萬化,也再欺不了我的眼。」
「……」
林守溪見她神采飛揚,也懶得與她辯論什麼。
「這是在哪裡?」司暮雪環顧四周。
林守溪給她講述了先前發生的事。
他一路追殺識潮之神,識潮之神在深洋中遁逃,為了躲避林守溪的追殺,它一度使出了許多聞所未聞的手段,若非林守溪的法則領域也是精神類的『荒謬』,這識潮邪神極有可能逃出生天。
最後,識潮之神將自己的身軀拆解,化作數十萬種軟體生物,兵分十萬路逃亡,他識破了識潮之神的偽裝,去追其中的藏有真身的半條烏賊。
在海洋中,識潮之神逃竄的速度快到匪夷所思,它的目的也很明確,逃入海床的裂隙,逃回另一個世界!眼看這識潮之神就要拼盡全力逃出生天,深海中,突然浮現出龐然巨物,巨物大口一張,將識潮之神連同巨量的海水一同吞了進去。
「那東西就是這頭鯨,它沒有攻擊我,相反,它還發出嗚咽似的鳴叫,邀請我去到它的背上,它……好像要帶我去什麼地方。」林守溪解釋完畢。
司暮雪聽這些事,仙顏之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
「編的還算具體,看來是下苦功夫了,只是伱說的未免太離奇了些吧。」司暮雪輕輕說。
這尊險些毀滅了神山文明的獰惡邪神,竟落了個葬身魚腹的下場?她才不信。
林守溪也不管她信不信。
巨鯨在大海上高速游曳,三角形的浪紋波及數十里遠,海風迎面吹來,將她的綢衣吹的翻湧不休,上面的凶萌灰熊好像活過來了一樣。她早已習慣林守溪異樣的審視,也不覺羞恥,反而高高挺起胸脯,指了指上面的熊刺繡,問:「怎麼樣?這個熊是不是很好看?這可是江南大家的彩繡哦,惟妙惟肖,價值千金。」
「……」
林守溪覺得,還是得讓她清醒過來,他認真思考了一會兒,說:「來打我。」
「什麼?」
司暮雪懷疑自己聽錯了,她喃喃道:「這夢怎麼越來越荒誕了?」
「不敢嗎?」林守溪問。
「你找死。」
司暮雪冷哼一聲,身軀如狐一般低伏,她猛地竄出,腳步虛浮卻靈動依舊。
她一拳遞出。
林守溪豎起手臂,格住了這一拳,將其拂開,司暮雪順勢鞭腿,修長渾圓的玉腿掃向林守溪的側臉,林守溪身子一矮,避過了這一記鞭腿。司暮雪的攻勢越來越猛烈,可這風雷般的進攻都被林守溪一招一式地避開了,她用盡全力,甚至沾不到對方的衣袂,不僅如此,對方還如有預知般擋在她發力的關節之前,令她的進攻胎死腹中。
整整三十招,司暮雪的進攻毫無成效,她惱羞成怒,揮舞亂拳,林守溪也沒慣著,直接將她反剪雙手,摁倒在地。
「這一百年,你也沒什麼長進啊,口口聲聲要打敗我,這樣懈怠怎麼行?」林守溪問。
「你放開我!」司暮雪掙扎不停。
「還是不信嗎?」林守溪問:「除我之外,應該也沒有別人這麼了解你的招式了吧?」
司暮雪這才明白,他讓她出招,只是為了自證身份。
司暮雪被壓在地上,婀娜的身軀因為喘息而起伏不停,她緘默不言,林守溪以為她冷靜下來了,誰知他等來的,卻是這位前任讚佩神女更大的爆發。
她怒嘯一聲,雪白的狐尾如雲漫起,飛快纏上了林守溪的手臂,她渾身發勁,不僅掙脫了林守溪的束縛,還鉗住了他的肩膀,放將他壓按在地上。她如血的長髮柔柔垂落,暗紅色的瞳孔中透著釘子般的凶光。
「你還想騙我,還想騙我……你騙了我這麼多次,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嗎?!每一個夢境裡你都想騙我,想利用我,你才是那個陰魂不散的鬼啊,你是比識潮邪神更大的鬼!我不會再上你的當了……嗯,你還想反抗嗎?你若敢多動一下,我就炸開我的本命狐尾,與你同歸於盡!」
她的長髮、眼眸與唇都很紅,像是要被情緒點燃,熊熊燃燒。
林守溪本想再將她制服,可當他聽到她炸本命狐尾時,不得不停住。他有能力讓她瞬間失去意識,可是這沒有意義,她若無法清醒,下次醒來之後依舊會與他胡鬧。
林守溪思慮之時,司暮雪已騎壓在了他的身上,她像是一隻捕獵得逞的狐狸,伏低腰肢,與他胸膛相貼,她死死地盯著林守溪的眼眸,一點點貼近,咬牙切齒道:「我要讓你現出原形!」
她的聲音透著刻骨的恨意。
林守溪本以為他們之間的深仇大恨早已消弭,死城的不朽道果之贈,長安的道別,真國的重逢……他們縱不親密也至少稱得上是朋友,時至今日,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血海深仇從未消弭,它始終藏在記憶的深處,等待著被喚醒。
不知為何,他竟感到一絲刺痛。
正在這時。
有清清涼涼之物印上了他的嘴唇,不等他回神,他的唇已被狠狠地咬住。他這才意識到,這是一個吻。甜津津的涼意里,有咸澀之物滲了出來,像是血,它與這個香吻繾綣,令它濃烈得宛若烙印。
司暮雪起身,手指平平地抹過嘴唇,鮮血洇染之下,她的唇紅的香艷。
她眼眸中哪還有恨意,只有奸計得逞的狡黠微笑。
「你在騙我?」林守溪後知後覺。
「沒有呀。」司暮雪坐在他的身上,笑得嫵媚如妖:「我早就告訴過你了呀,我很清醒,清醒到早已識破了真幻之別,堪悟了本我之秘呢,是你自己不相信的。哎,一百年了,你怎麼還是這樣笨啊,看來當年你和道門樓主能逃過我的追殺,只是天命眷顧罷了。」
「下去。」林守溪語氣一沉。
「就不。」司暮雪露出任性之色,她坐在林守溪的腰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淡淡道:「別用這種發號施令的語氣,你真以為你是我主人嗎?」
司暮雪的耀武揚威未能持續太久。
很快,她就被林守溪反攻倒算,壓倒在了身下,狠厲的抽打隨之而來,這位魅惑眾生的得仙樓主此刻只穿著一件可愛的小熊綢衣,赤裸的修長玉腿吃痛踢動著,她身材本就嬌小,看上去就像是父親在懲罰犯錯的女兒。
她紆尊降貴軟語哀求,林守溪才放過了她。
司暮雪屈腿坐在地上,面頰泛紅,卻也沒什麼悔改之色。
「至於這樣惱羞成怒嗎?親你一下你又不吃虧。」司暮雪很是委屈。
先前,她瀕死之時曾經想過,如果能再活一次,她要更勇敢,更放肆……就從現在開始好了。
「對了,就你一個人來嗎?沒把你的三宮六院一同搬來?」司暮雪問。
「小禾與慕師靖先去崑崙了。」林守溪回答。
「小禾,慕師靖……你們一同出來了啊,恭喜,我還當再也見不到你們了。」司暮雪說。
「那你傷心過嗎?」林守溪問。
「我不會為你傷心。」司暮雪坐在鯨背上,仰望著幽靜的星辰,道:「但如果你們真的死了,這個世界上就少了幾個有趣的人,以前與你們經歷的那些趣事,再回想時也只剩下惆悵了,我可不喜歡這樣。」
「嗯。」
「哎,夢裡的你為了哄騙我,關懷與照顧可是無微不至的,你怎麼這麼冷冰冰的,難道……你是怕主母們誤會?」司暮雪盯著他。
「時間還早,你還可以再睡一覺。」林守溪說。
「不要。」
司暮雪搖了搖頭。
風撥開了夜空的雲,月光水一般淋透了她的身軀,神女婀娜的曲線畢露無疑。林守溪看到了月色下的司暮雪,他像是來到了風雨之夜的古廟,青燈古佛之側,清艷的女妖正對月微笑,這個笑容帶著危險,卻又如此動人魂魄。
司暮雪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好看嗎?」
她伸出手指,分不清是在指這件綢衣還是在指著自己。
林守溪答非所問:「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麼呀?」
司暮雪隱隱猜到了他要問什麼,譏笑道:「你不會是誤會什麼了吧?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樣,你問出來可就是自取其辱了哦。」
林守溪平靜地看著她。
雲重新遮住了月亮。
他的瞳孔失去了光澤,嘴唇失去了血色,整個身軀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僵硬。
「你在地心看到了什麼?」林守溪木訥地問。
……
這句話勾起了司暮雪本能的恐懼,她瞳孔驟縮,如遇天敵般後退數丈。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司暮雪顫聲。
雲不知聽了誰的差遣,又從月前撥開,林守溪面部的線條被月色一映,重歸柔和,他的雙眸亦透著狡黠的笑:「你不是很清醒嗎?」
司暮雪愣在原地,片刻後,她才慍怒道:
「好呀,你竟敢嚇我?」
「扯平了。」林守溪笑了笑。
「誰要和你扯平。」
司暮雪惱羞成怒,撲了上去,可她哪裡是林守溪的對手,主動出擊的結果無異於自取其辱。
不久之後,她又躺回了鯨背上,絕美仙顏寫滿了挫敗。
「它要去哪裡啊?」司暮雪問。
「看方向,應是北溟極地。」林守溪說。
「這麼長的時間,我們……」
「今夜月色不錯,若覺無聊,可以看月。」
林守溪打斷了她的話。
司暮雪順著他的話語抬首,目光飄然飛往夜穹,月亮正掛在那裡。
月色清皎,塵世如眠。
她悠悠凝望了許久。
「我還是更喜歡太陽些。」司暮雪喃喃。
先睡後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