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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8章 人約黃昏後

2023-10-23 17:42:26 作者: 見異思劍
  雲墓散歸天下。

  接下來的幾日,雲海籠罩人間。

  雲與雲無休止地碰撞,大風日夜喧囂,雨與雪不斷肆虐,一切都像是末日到來的前兆,人心惶惶之時,忽有無數道金色的光束切開雲層,從天而降,在雲海的窟窿間穿梭,將狂風與雨雪一同斬滅。

  金光璀璨,仿佛有佛坐在雲的上面。

  真國的人們銘記了這一幕,多年之後依舊將它流傳。

  一月。

  災劫已過,新雪初霽,天清氣朗。

  王主城中,道門恢復了課業,穿著道門衣袍的弟子們來來往往,讓這清冷了許久的門庭恢復了一些生氣。

  林守溪穿著內門弟子的白衫,也混在其中。

  「你就是師尊親收的弟子?」

  有人戳了戳林守溪的後背。

  林守溪回頭望去,看到了一個扎著馬尾辮子白裙姑娘上下打量著他。

  「是。」

  「我是大你一年的師姐,我叫陶素素。」

  「師姐好,不知師姐尋我……」

  林守溪原本以為,這又是師姐刁難晚輩的戲碼,誰知這位名為陶素素的小姑娘手裡捧出了一迭繪畫精美的紙,她遞了一張給林守溪,問:「你有興趣加入我們的教派嗎?」

  「教派?」

  林守溪對此並不陌生。

  真國之人信仰頗雜,百年之前,大焚宗、原面教、龍殿、聖樹院等不同信仰的教派不計其數,甚至有許多人可以光明正大地信仰灰墓之君,在大街上舉辦迎接黑暗降臨的儀式。

  百年浩劫動盪,真國許多古老教派皆已灰飛煙滅,但,舊教雖隕,總有新的教派誕生。

  陶素素向林守溪推薦的,就是新興的神靈。

  林守溪接過她遞來的紙。

  「拜日教?」林守溪一愣。

  「嗯,我是拜日教的教徒,我們拜日教可是真國近日最昌盛的宗門,無數人都曾見過太陽神的神啟,太陽神真的存在哦。」陶素素殷勤地籠絡他。

  「我……」

  「伱是害怕這是邪教嗎?放心好了,我們拜日教已得到了道門的批准,所以我才敢光明正大地出來宣傳嘛。」

  現在的真國,任何新教派的成立,皆須先通過道門的審核與批准,確認其不是殘酷血腥的邪教,唯有得到了道門承認的教派,才能光明正大地宣傳教義,籠絡教徒。

  「玉燭長耀,金烏征穹,三光著象,六龍御天,頌我曙雀,千秋歲美……」

  林守溪讀著這紙上鐵畫銀鉤的文字,一時心緒複雜。

  「太陽日日高懸,光亮恆古,何須勞心去崇拜,有這功夫,不如好好修道。」林守溪搖了搖頭,想要拒絕。

  陶素素不肯放棄,小聲道:「我們教派很閒的,每個月參加一次禱告就行,還會發桃酥餅……」

  乓——

  道門的鐘聲清亮響起。

  原本交頭接耳的弟子們立刻噤聲。

  陶素素將紙張與拜日教的徽章塞到了林守溪懷裡,轉身就跑。

  林守溪拿著它們,站在原地,有些木訥。

  他看著紙上繪製的寶相莊嚴的太陽神,輕輕搖頭,說:「一點也不像啊。」

  但他沒有將它們丟棄,還將那枚繪有古代太陽圖騰的勳章別在了胸上。

  這十來天,雪山動盪,風雲無常,道門停了課業,今日一切恢復如常,弟子們各個精神飽滿,早課念誦經文時,念誦聲匯聚成雄厚的氣浪,中氣十足。

  早課之後。

  晴朗的天空又飄起了宜人的細雪。

  弟子們正欲歸堂。

  遠處,忽有雪影從雅致的殿樓間飄來,雪影淡似輕煙,空遠寂寥,她飄至此間時,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

  「弟子見過師尊。」

  道門弟子齊聲說道。

  來者正是道門當代的門主,如今的真國第一仙子,楚映嬋。

  楚映嬋白裙勝雪,氣質極靜,她飄入此間,清眸環視過弟子,恬靜微笑,道:「不必緊張,你們皆是真國最好的修道種子,是真國未來的棟樑之材,我今日來,只是來瞧瞧你們。」

  「多謝師尊抬愛。」

  弟子們能得楚仙子重視,皆受寵若驚。

  楚映嬋緩緩走過人群。

  仙姿窈窕,香風繚繞,弟子們紛紛垂首,連呼吸都滯了幾分。

  楚映嬋忽然停下了腳步。

  「你是何人?為何在我道門之中?」楚映嬋問。

  「門主大人,這是您親自收的徒弟,您忘了嗎?」旁邊的侍女小聲提醒。

  楚映嬋這才流露出了恍然之色,輕柔道:「那日他身負重傷,面容難辨,如今傷勢痊癒,倒是秀氣漂亮了許多,為師一時眼拙,竟沒認出。」

  「嗯……你隨我出來。」

  楚映嬋玉袖微拂,淡然轉身,將他領著走過人群,來到了眾人面前。

  林守溪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卻是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是新來的弟子,同大家介紹一下自己吧。」楚映嬋柔聲說。

  「?」

  林守溪一愣:「介紹……自己?」

  「嗯,介紹一下自己,說說你的姓名,出身,喜好……嗯,什麼都可以,總之,讓大家快些認識你。」楚映嬋平靜地說。

  林守溪看著楚映嬋笑意盎然的眼眸,很想在此刻做一些事,做一些能讓整個真國都記住他的事,但楚映嬋柔美的微笑如此無懈可擊,林守溪最終還是屈服,略顯尷尬地抬頭,對著眾人揮了揮手,說:「大家好,我叫林守溪……」

  這個親自斬殺了灰墓之君與雲墓之君的男人,此時說話卻是磕磕絆絆,仿佛一個害羞的少年。

  林守溪好不容易做完了自我介紹,楚映嬋卻又挑刺。

  「你胸口別著的是什麼?」她問。

  林守溪看向了胸口的太陽神銀徽,一時不知怎麼解釋。

  「道門衣袍不可亂配飾品,更別提其他教派的教徽,你這樣,逾了規矩。」楚映嬋清冷道。

  「弟子不知……」林守溪嘆了口氣,說:「這是陶素素師姐給我的。」

  陶素素立刻慌了神,解釋道:「我……我沒有,我也沒讓他現在戴……」

  楚映嬋也不多言,責令林守溪攤掌,以木尺責戒了一番,打的他掌心泛紅。

  楚仙子離去之後,陶素素很是愧疚地來與他道歉。

  「對不起,是師姐沒與你說清楚……」

  「無妨的。」

  林守溪揉著微紅的掌心,笑了笑,問:「這拜日教何時會舉辦禱告?」

  「今日就有。」陶素素連忙說:「日落時分。」

  林守溪過完了道門弟子尋常的一天。

  傍晚。

  他循著路,去了這所謂的拜日教。

  拜日教的樓是新建的,規整氣派,閣樓之頂懸著一盞映日的大燈,燈上繪有金烏,隨日而熾,隨日而昏,奢美璀璨。

  林守溪到時,樓中已有不少人。

  他本以為會在這裡遇見些什麼,但這所謂的拜日教竟真的是正兒八經的教派,教主領著大家誦念《神陽經》,念過之後,教主又給眾人講述太陽神開闢世界,拯救蒼生的故事,人們對這位太陽神虔誠地表達了感謝。

  之後,教主給大家分發了桃酥餅。

  林守溪領了一份。

  「怎麼樣?太陽神是不是很偉大?」陶素素蹦蹦跳跳地走到他身邊,眼眸明亮。

  「這些故事……總覺得有些誇張。」

  「誇張?太陽孕生萬物,居功至偉,我倒是覺得,真國的語言太過匱乏,根本沒有真正傳達出太陽神的偉大。」

  「也許。」

  陶素素見他有些敷衍,也不再多說什麼,她相信,時間久了,這位師弟總會被太陽神所感染的。

  林守溪看了一眼天色。

  暮色低垂,黃昏將逝。

  林守溪與人有約,立刻加快了腳步。

  小禾俏生生地立在一片飄搖的酒旗下,長發承著夕陽的微亮,散發出輕柔的亮芒,她看到林守溪從街上走來,淺笑著迎了上去。

  「倒是沒有來遲。」小禾說。

  「陛下邀我,我豈敢遲來?」林守溪回答。

  「還算識相。」

  小禾雙臂環胸,輕輕頷首,道:「你空著手來的?」

  林守溪這才伸出了藏在身後的手,他的手中,拎著一個精巧的木盒。

  他遞了過去。

  小禾接過,打開,香味撲鼻而來。

  「這是我特意為小禾準備的桃酥餅。」林守溪振振有詞。

  小禾看了看桃酥餅,又看了看林守溪笨拙的手,雖不太相信,但還是接過,嘗了一口,認可了它的味道。

  兩人手牽著手,一同走入了身後的酒樓里。

  「你怎麼這般無聊?還要去道門當弟子,是嫌當初在楚門的好日子沒過夠?」小禾問。

  「這幾日本就只想休憩,清閒也是清閒,所以……」

  「住口吧,別當我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楚姐姐也真是的,生得這般純潔漂亮,竟願意陪你玩這樣的戲碼。」

  小禾托著香腮,沒好氣地打斷了他,她纖長的玉指敲打著菜單,道:「你來點,若有一樣不順本小姐心的,唯你是問。」

  「是,我的女帝陛下。」

  林守溪笑著接過單子,一樣一樣地點了起來。

  菜餚很快端了上來。

  煙繚霧繞間,小禾看著桌面上熟悉的佳肴,面頰竟被霧氣騰的濕潤,她撅起薄翹的唇,依舊不滿意,殺氣騰騰地問:「怎麼沒有本小姐最喜歡的白斬錦羽雞?你是不是不記得了呀?」

  「錦羽雞一百年前就滅絕了。」林守溪解釋道。

  「哦。」

  小禾恍然,幽幽道:「誅族之劍真是罪行累累啊。」

  誅族之劍已暫被他們聯手封印,但他們還沒找到毀滅它的途徑。

  「是啊。」

  林守溪點了點頭,又笑道:「但我怎麼記得,小禾最喜歡吃的,不是白斬錦羽雞呢?」

  「那是什……」

  小禾話到一般,薄唇微僵,思及某些往事,秀眸中閃過一絲凜然殺意,她套著淡紫薄襪的嫩足在桌下踹了踹林守溪,道:「再多嘴,今天你一口湯也沒想喝了。」

  酒足飯飽。

  餐桌上飄蕩的白霧越來越薄。

  小禾雙手托著下頜,靜靜地看著窗外如水的夜色,神色寧靜地像一隻饜足的貓。

  她伸直了纖美的腿兒,軟綿綿的小腳正搭在林守溪的腿上。

  林守溪與她一同欣賞夜色。

  「我……有些困了。」小禾說。

  林守溪付過銀錢,帶著小禾回樓歇息。

  走入空寂無人的小巷時,林守溪挽住了她纖細的不像話的腰肢,小禾輕哼一聲,並未抗拒,反而輕輕靠在他的身上。

  一路回到小禾的住處。

  林守溪想進去。

  小禾卻將他攔在了外面。

  「還不行哦。」

  小禾搖了搖頭,一臉認真地說。

  「為什麼?」

  「外面說好的,要先約會七天,這才是第四天呢。」

  小禾粉唇淡抿,笑著與他揮了揮手,臨別之前,她又挑釁似地對林守溪勾了勾指,道:「你若不願意,也可以試著強硬些哦,只是……後果自負哦。」

  能有什麼後果?

  林守溪二話不說,直接推門想要進去。

  小禾自是不從,她從裡面壓著門,與林守溪角力。

  兩人正較勁時,門外忽然傳來了女子的聲音。

  「林守溪,你怎麼在這裡?」

  林守溪循聲回頭,卻是眉頭一皺。

  「陶素素?你尋我做什麼?」他問。

  「是師尊命我來尋人的。」陶素素回答。

  「師尊?」

  「嗯,你還不知道嗎?今日侍女幫你收拾房間時,從你的書箱裡翻出了幾本合歡宗的心法秘籍,這等禁忌之書,是萬萬不可私藏的,因為你是師尊欽點的弟子,於是侍女將這件事直接稟告給了師尊,師尊聽後也很生氣,說要親自罰你……她,正等你呢。」

  陶素素輕輕地說著,不由露出憂色,她小聲地問:「林師弟,你真的在私底下修行合歡宗的功法麼?」

  林守溪看上去坦坦蕩蕩,他說:「我去與師尊親自解釋。」

  ……

  「弟子見過師尊。」

  道門,在他的房門前,他見到了靜靜等待的楚映嬋。

  與楚映嬋同行的,還有幾位侍女與道門的執事。

  不少弟子也都知道了林守溪犯下的錯。

  剛加入道門竟然就敢連續兩次惹怒楚仙子,此子真是不念恩德,不惜機緣,道門豈能容他?想必今夜之後,他就該被逐出道門了。

  「你可知錯?」

  楚映嬋玉立月下,雪裙皎潔,她的問話聲宛若冰雪飄零,寒意沁心。

  「弟子不知錯在哪裡。」林守溪回答。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怒目。

  仙子親臨教化,哪怕是邪祟也該回頭,此子竟依舊死不悔改?

  「那為師來讓你知曉。」

  楚映嬋從侍女手中接過了戒尺,拎著他走入了房間。

  房門關上。

  房中燈火拂滅。

  ……

  轉眼又是三日。

  災劫已徹底過去。

  人們看著沒有了雲墓遮擋的世界之木,尚覺得有些不適應,總覺得會有神明沿著峰頂走下,降罰人間。

  日暮時分。

  林守溪與小禾完成了最後一次約會。

  「你怎麼還是被逐出道門了?」小禾微笑著問。

  「我天天犯禍,已惹了楚楚數次親臨懲罰,再不逐出去,實在要惹眾怒了。」林守溪回答。

  況且,明日之後,他就要離開真國,回到神山了。

  「親臨懲罰……哼,你們花樣可真多呢。」小禾冷嘲熱諷。

  「要回去嗎?」林守溪問。

  「急什麼?」

  小禾慵懶地舒展著嬌小的身軀,她看著低垂的橘黃天色,道:「還早呢,陪我逛一逛吧。」

  「好。」

  林守溪應了下來。

  夕色籠罩的真國里,他們手牽著手,緩緩地走過了可供鱗獸奔走的寬敞街道,高聳的城樓被夕照蒙上了陰影,看著尤為厚重,千山暮雪矗立其後,宛若長卷。

  逛過售賣手工藝品的街道時,小禾放慢了腳步,她對於那些精巧漂亮的東西愛不釋手,左挑右看,一直走到夕陽西下,還沒從這條街走出去。

  「小禾怎麼像第一次逛街似的。」林守溪打趣。

  「你懂什麼?見慣了奇珍異寶的皇帝微服私訪,都是這樣的。」小禾理直氣壯地說。

  她將購買的首飾與小玩意一同塞到了林守溪手裡,讓他代為保管。

  沿著王主城逛了許久。

  華燈初上。

  小禾本想回去,可她看見那遙遠的白雪山嵐,卻又生出了一絲莫名地懷念。

  「我想去死靈雪原看看。」小禾說。

  半個時辰之後,他們抵達了死靈雪原。

  死靈黑暗不再,如銀的月色從九空灑落,將這裡照的皎白。

  死靈雪原荒蕪依舊。

  雪原的中心,巨人王的屍軀依舊矗立著,投下的陰影宛若晷針。

  林守溪與小禾一同走到了屍軀之下。

  「願汝安眠。」

  兩人雙手合十,一同說。

  接著。

  巨人王的屍軀仿佛聽到了他們的祝願。

  它空洞的眼眶充盈著月色,巨大的身軀開始緩緩地傾斜。

  它向大地墜去。

  林守溪與小禾讓開了身子。

  矗立了百年的巨人王屍失去了最後的執念,轟然砸落在大地之上,繚繞在他腹腔中的氣息變成了風與雲,他的聲音變成了轟隆隆的雷鳴,他殘缺的雙目糾纏著升空,宛若偶然途徑的日月,他早已乾涸的血脈綿延遠去,變成了承載雪水的徑流,他乾枯的肌膚寸寸消融,變成了鬆軟的土地,青蔥的芳草破土而出,為荒原裝點上了綠色。

  芳草在死靈雪原蔓延,生機勃勃。

  巨人王的屍軀徹底消失不見。

  他曾是真國的守護者之一,他與灰墓之君戰死,死去之後,他將自己的全部留在了這裡。

  死靈雪原上,夜風拂動萋萋芳草,流水潺潺,月色更美。

  小禾褪去了小巧的鞋子,僅著羅襪地在草地上跳躍,風將她的裙角吹的翻飛。

  她轉過身來,雙手絞在身後,唇角勾起的淺笑魅惑動人。

  月色彌於影,香氣浮於風。

  「就在這裡吧。」她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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