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收徒

2023-10-23 17:42:26 作者: 見異思劍
  初鷺是十三靈術宗之一的大焚宗的女弟子。

  她入門較晚,修為並不高,對於靈根的掌握也很淺,除了嬌嫩動人的稚顏外,沒有什麼可稱道的地方。

  她拖著崴傷的腳,忍著疼痛,竭力跟緊了師兄師姐的步伐,不敢落下半步。

  期間也有師兄想去攙扶,但帶隊的大師兄始終冷著臉,其他人也不敢多對這個小師妹表示關切。

  終於,在一片屍體堆積的河谷處,大師兄示意大家停下來。

  河谷處有十多具屍體,屍體皆已死亡,他們身體上析出的、白色蛛絲般的靈根就是證明,這些靈根密密麻麻相互盤結,像是上蒼撒下了大串紙錢。

  他們停下來,不是為了給這些修道者收屍,而是……

  「這些屍體沒死多久,靈根還未變質,將它們吸乾淨吧。」大師兄冷冰冰地下達了命令,之後也不忘補充一句:「不准浪費,但也不要太過貪心。」

  其他人早已躍躍欲試,此刻大師兄一聲令下,這些弟子們像是飢餓了數天的狼,再不顧什麼禮節,立刻朝著屍體堆撲了過去,仿佛那就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佳肴。

  唯有初鷺愣在原地。

  刺鼻的屍臭味撲來,初鷺咽喉收縮,本能地生出嘔吐感。

  但杵在原地顯得太過格格不入,她咬緊牙關擠了過去,緊閉眼睛,封住鼻息,之後才小心翼翼地催動靈根,吸取屍體上析出的靈性。

  靈性吸入身體之後,會被靈根融合,這是一種舒暢又刺痛的感覺,令人上癮。

  初鷺容納了一會兒,漸漸忘記了屍體的惡臭與死者死相的悽慘,可正當她要沉醉其中時,一聲悽厲的慘叫聲陡然響起。

  初鷺大夢驚醒一般直起身,朝著慘叫的方向望去。

  一名弟子跪在屍體旁,捂著自己的喉嚨,仰面朝天,瞳孔瞪大,無窮無盡的白色絲線從他嘴巴里噴湧出來,仿佛有數百隻蜘蛛寄居在他的喉管處,一同噴吐黏膩的絲線。

  其餘弟子驚懼地看著他,一動不敢動。

  「走火入魔,他走火入魔了!快用師父給的返靈丹救他!」初鷺反應過來,大喊道。

  沒有人理會她。

  初鷺摸索著自己的衣裳,像是想要找出一顆返靈丹,但她怎麼也找不到。

  心急如焚之時,這名弟子已被白色的絲線包裹,直挺挺地倒在,蠶繭般的靈根之絲棺槨般將他裹住。

  「你明明有返靈丹,你為什麼不救他?」初鷺不知哪來的勇氣,她拖著一瘸一拐的腳走到大師兄面前,厲聲質問。

  大師兄根本沒理她。

  「趁還新鮮,吃掉他吧。」大師兄終於開口。

  剛死掉的人最新鮮,他們靈絲如雪,身軀也沒有腐爛生臭,最為美味。

  這一刻,初鷺也感受到了大焚宗的崇高禮節。

  弟子們沒有像先前一樣衝上去汲取靈根,而是異口同聲地說:「請師兄先吃。」

  大師兄滿意地點點頭,抱起了這個蠶繭般的東西,大肆吮吸,模樣像是餓了三天三夜的蚊子。

  初鷺望著這一幕,愣在原地,她回想起先前吸食靈根時的快美之感,遍體生寒,胃裡翻江倒海,她跪在雪地里,忍不住乾嘔起來。

  其餘弟子陸續回到屍體堆里,汲取靈根。

  一路師姐路過她身邊時,拍了拍她的肩膀,說:「我剛來的時候與你也差不多,這些事,習以為常就好了。」

  初鷺抬起頭,恍惚的神情又凝了起來,她伸出手指指向大師兄,說:

  「可是師兄他,他也……」

  吮吸靈根的大師兄臉色忽然鐵青,渾身抽搐,那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不用擔心他。」師姐一臉平靜,理都沒有理會,就回到屍堆里吮吸靈絲去了。

  大師兄抽搐了一會兒,從懷中取出了一枚紫色的丹藥,塞到嘴巴里,充分咀嚼後吞咽了下去。

  很快,大師兄暴突的青筋收縮回了皮膚下,靈絲也倒流回了軀體,他盤膝而坐,輕輕吐息,仿佛世上最不染纖塵的仙人。

  初鷺跪在雪地里,神情麻木。

  她跪在那裡,再沒吃一口靈根,等到所有人飽食並將屍體的寶物搜刮乾淨之後,才有人推了推她,她渾渾噩噩地起身,拖著受傷的腿,繼續跟在他們後面。

  夜色漸深,天空下了鵝毛大雪。

  此處離大焚宗還遠,大師兄尋了處洞窟,在四角放置術士煉製的火魂木用以取暖。

  弟子們坐在山洞裡,有的睡覺養神,有的盤膝打坐消化白天吸取的靈根。

  初鷺翻來覆去睡不著,她原本只是崴了下腳,若能及時療傷,很容易就能恢復,可長時間的趕路大大惡化了她的傷勢,此時,她的腳踝處像是有許多鋼針在扎,令她痛不欲生。

  更折磨她的是白天發生的事。

  大焚宗在十三靈術宗中的排名雖然很低,遠比不上清聖宗、歸墟宗之類的大宗派,但怎麼也算是真國赫赫有名的大宗,裡面的弟子竟也如此齷齪嗎?

  她不由想起了姐姐的話:「修道者修行,從不是為了斬滅邪神,祓除污穢,他們真正的對手是人,道術的本質是同類相殘,爭奪活下去的資格,他們都是野獸,伱若執意要走,早晚會被吃掉。」

  「你才是真正的野獸。」初鷺當時站在姐姐面前,咬牙切齒地說。

  現在,她相信了姐姐的話,生出了悔意,但她很快掐滅了這絲悔意……絕不能回去,如果現在回去,會被輕視一輩子的。等我將靈根修到王境就好了,到時候就不用和這些人待在一起了……嗯,不靠吞噬,僅靠修行也能王境的!

  她暗暗做著打算。

  一個聲音忽然在耳畔響起:

  「初鷺,跟我來。」

  初鷺抬頭一看,大師兄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後,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高大的身影透著莫名的壓迫力。

  大師兄說完這句,轉頭就走了。

  初鷺看了看周圍未睡的人,他們都仿佛沒看到這一幕,各自修行著。

  初鷺猶豫之下,還是惴惴不安地跟著大師兄走入了洞窟的深處。

  大師兄盤膝而坐,額覆玉帶,腳踏銀靴,儼然是仙風道骨的姿態。

  初鷺在距離大師兄數步開外屈膝,跪坐在地,低頭不語。

  「你入大梵宗也有一個月了,這是第一次出來歷練,感覺如何?」大師兄問。

  初鷺將發白的嘴唇一點點抿緊,她想說幾句違心的話,怎麼也開不了口。

  大師兄瞥了她一眼,非但沒有動怒,語氣反而柔和了許多,他笑了笑,說:「看你的樣子,應該是生出來的孩子吧。」

  「嗯。」

  初鷺點頭。

  「真羨慕啊。」大師兄說:「像我們這些從墓地里爬出來的,自有意識起就已長大,有的是少年,有的是成年,有的則直接步入了老年,我們與你們不同,我們不是完整的人,也沒有體驗過完整的人生……我們生來不完整。」

  他們是墓地里爬出來的屍骨,與龍屍一樣,先是生出心臟,然後慢慢豐滿血肉。

  他們曾有過完整的人生,但那是不知多少年前、化作屍骨沉眠於地下之前的事了,那時的記憶,早就在歷史長河中消磨得一乾二淨。

  初鷺嗯了一聲,對此倒是深有同情。

  「所以啊,我們與你們這些從小有父母疼愛的孩子不一樣,我們的生命天然殘缺,我們永遠不可能知道自己過去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也不知道怎樣成為一個完整的人。」大師兄嗓音低沉,面容失落。

  初鷺想要安慰幾句,可她一想到眼前這人吞食返靈丹的情景,就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大師兄沒有等到她的安慰,他忽然抬高了嗓門,說:「但有一個東西,比生命更有意義。」

  「什麼?」初鷺下意識問。

  「靈根!」

  大師兄斬釘截鐵地說:「靈根於生靈生之前生,於生靈死之後死,它妙不可言,以非凡的力量補齊了生命的殘缺,它是生命意義的承載。」

  「嗯……」

  初鷺小小地點頭,對此表達認同。

  「所以你明白了嗎!」

  大師兄的神色又嚴厲了起來,他語重心長地說:「吸食靈根,正是對死者的尊重,每一份靈根里,都包含著死者生前最濃烈的願望與渴慕、貪戀與憎惡……那是人最後的殘餘,是他精神意志唯一的延續,如果我們放任它腐朽,那麼,這個人就徹底死亡了,唯有將它吞噬,他們才能繼續活下去,在我們鮮活的生命里活下去,初鷺,我能理解你的仁慈,但你的仁慈,恰恰是對修道精神的背叛,你懂嗎?」

  大師兄擲地有聲的話語敲打著初鷺的心扉,初鷺呆呆坐著,總覺得哪裡不對,卻又不知道該怎樣反駁。

  最後,她也只是小聲地說:「可是那位師兄……你只要給他吃返靈丹,就能救他的命啊。」

  「我早就提醒過了,吸食靈根切忌貪婪,他是被他的貪婪害死的,初鷺,你以後會遇到很多這樣的人,這樣的人不值得拯救。」大師兄說。

  安靜燃燒的火魂木將洞窟照得微亮,火光在牆壁上映出了大師兄的影子。

  影子晃動如鬼魂,仿佛它才是牽引肉身的幕後之物。

  「嗯,師兄說的是。」初鷺腦子混沌,只好附和。

  大師兄終於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好了,白日裡師兄不是刻意冷落你的,這是對你的考驗,每一個修道者必經的考驗。」大師兄溫和地笑。

  初鷺看著大師兄溫和的笑,一時間也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誤會他了。

  「對了,初鷺是什麼靈根?」大師兄問。

  「我……」

  初鷺猶豫了,許多人會刻意隱藏靈根,不讓對方知曉,未知的靈根往往能在關鍵時候發揮奇效,許多以弱勝強就是憑藉著詭異的靈根發揮出來的。

  但初鷺猶豫不是因為這個。

  「你還是不信任師兄嗎?」大師兄無奈地搖了搖頭。

  「不是的,只是……」

  初鷺似有難言之隱,片刻後她才囁嚅道:「總之不是殺伐類的靈根。」

  「不願意說我也不勉強你。」大師兄從懷中取出了膏藥,道:「把你的腳伸過來吧,我來替你療傷。」

  初鷺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的腳。

  「我自己養傷就好了。」初鷺顯然對給人露出腳有抗拒。

  「你不必與師兄客氣的。」大師兄直接伸出了手。

  初鷺下意識地閃躲。

  大師兄手抓空,眉頭微挑。

  「我在害怕什麼?」大師兄問。

  「我……」

  初鷺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她看著大師兄逆光漆黑的臉,猛地想起了過去偷聽到的傳聞。

  據說許多師長帶晚輩出去歷練時,都會故意折磨她們幾日,然後於某一夜推心置腹長聊,施以溫柔並許諾好處,女弟子們通常無法抗拒,會主動攀附過去……難道這個師兄也是……

  不行……

  初鷺不斷後退,背脊撞上了牆壁,退無可退。

  大師兄跟了過來,他雖沒有翻臉,卻明顯失了不少耐心:「初鷺,你這樣,讓師兄很失望。」

  初鷺一天沒有飲食,本就餓得暈眩,此事恐懼浮上心頭,更讓她身體忍不住發抖。

  「我會幫你治好傷,之後在大梵宗,我也會庇護好你的,若有人膽敢欺負你,你與師兄說就是了。」大師兄的話語沉穩而堅定,讓她生不出拒絕的理由,「像你這樣境界低微但長得漂亮的小姑娘,若不早點尋個靠山,遲早會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的。」

  「不要……」

  初鷺蜷縮著身體,顫抖著說:「我其實是……」

  話語止住。

  「其實是什麼?」大師兄盯著她,等她繼續說下去。

  初鷺本想把姐姐的名號搬出來,她知道,只要她說出姐姐的名字,眼前的人就再不敢動她一絲寒毛,可當日,她已與姐姐暫時割袍斷交,尊嚴與倔強使她開不了口。

  大師兄見她吃吃不說話,以為她是在唬人,正要動手。

  「我其實是鹿公的人!」初鷺脫口而出。

  大師兄神色微變。

  鹿公是大梵宗的大長老,地位極高,名聲極臭,與同樣臭名昭著的囚王一樣,喜歡收集女子爐鼎,占有欲極強,他看中的女人,其他人絕不能碰,碰一下便要斷手,若敢輕薄,就是剝皮抽筋的酷刑。

  「你在騙我?」大師兄問。

  「沒有!」初鷺眼神堅定。

  「鹿公的女人怎麼會在外面亂跑?」大師兄說:「你的謊言太拙劣了。」

  「我年紀太小了,鹿公說要多養幾年才好。」初鷺強自鎮定。

  此話不假,鹿公不喜歡年紀太小的女孩。

  大師兄盯著她的眼睛,似乎想要判斷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初鷺忽然張開手臂,一臉決絕道:「師兄可以試一試,到時候鹿公問罪,可別怪我沒有提醒師兄。」

  大師兄沉默良久,展顏一笑,道:「我只是想幫師妹治療腿傷,師妹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呢?」

  「我……」

  冰天雪地里,初鷺已驚出一身冷汗,她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來,我幫師妹脫鞋。」大師兄溫柔伸手。

  「不用……我傷得不重,不勞煩師兄了。」

  初鷺靠在牆壁上,將雙腳緊緊地收在裙下。

  大師兄不由生出一絲困惑,他本以為她是故作矜持,但現在看來,似乎不是——真國生存艱難,很少有這樣拘謹的女子,除非她出身於名門世家。

  可名門世家的小姐又怎麼會來大焚宗當普通弟子?回去之後,定要好好查查她的來歷了。

  初鷺用雙手護住了腳。

  大師兄本想再勸說兩句,可他看到她的左手時,卻露出疑惑之色。

  「你手裡捏的是什麼?」大師兄問。

  初鷺也吃了一驚。

  她這才想起,當時在雪崖上,她摔了一跤,隱約在雪地里摸到了什麼硬物,之後,她一直將那硬物攥緊在了掌心。

  一路風雪交加,她的手凍得僵硬,心嚇得麻木,甚至忘了自己手裡還攥著東西這件事。

  「給我看看。」

  大師兄攤開了手。

  初鷺的手凍得通紅,手背甚至凍裂了,五指難以屈伸。

  這一次,大師兄再沒忌憚什麼,直接動手去搶。

  外面的弟子聽到了洞窟深處傳來的爭鬥之音。

  他們對視了一眼,心領神會。

  「這初鷺長得這般漂亮,未來應該有不輸幾位大術師的美貌,可惜了……」一名弟子搖頭。

  「沒什麼可惜的,現在不找靠山,哪有什麼未來。」另一位女子冷冷反駁。

  「真羨慕啊,我要是大師兄就好了……」

  「慢慢熬吧,再熬幾年,我們也可以從新來的人里挑人。」

  他們酸溜溜地說著話。

  一聲慘叫聲陡然響起。

  男子的慘叫聲。

  那是大師兄的慘叫。

  他們面面相覷,神色驚愕。

  弟子們連忙跑到洞窟深處。

  眼前的場景震驚了所有人——只見大師兄仰面倒在地上,渾身抽搐,白色的絲線從他的傷口與嘴巴里冒出來,緩緩爬滿他的身體。

  初鷺躲在角落裡,蜷緊嬌小的身軀,瑟瑟發抖。

  「師兄這是?」

  大家紛紛望向初鷺。

  「大師兄想要……想要……把我……」初鷺淚水盈盈,似難以啟齒,她喘著氣,用恐懼的語調說:「我順從了師兄,但我沒想到……沒想到師兄走火入魔了。」

  大師兄還未死透,他張了張口,似乎想說話,卻只能發出幾聲喉鳴。

  「返靈丹,快找返靈丹!」有弟子大喊。

  其餘弟子準備去搜時,另一位師兄卻是搖頭:「師父每次只給一顆返靈丹,這次的返靈丹,大師兄白天就吃掉了。」

  「那怎麼辦……」弟子寒聲問。

  沒有辦法。

  大家眼睜睜地看著白日裡還仙風道骨的師兄被靈根一點點反噬、蠶食,變成慘白的霜色。

  最後一絲喉鳴也消失了。

  洞窟內一片寒冷,火魂木也燒不開的寒冷。

  「現在……怎麼辦?」

  又有人問。

  沒有人回答他。

  許久之後,死寂的洞窟里終於發出了一絲聲音,咽口水的聲音。

  弟子們直勾勾地盯著大師兄雪白的靈絲,咽下口水。

  有人撲了過去。

  沒有人看清是誰第一個撲過去的,繼第一個人之後,其餘人也撲了過去,拼命汲取大師兄析出的靈根,大師兄不愧是大師兄,靈根之龐大與精純皆非常人可以比擬。

  初鷺縮在角落裡,神色麻木。

  她騙了所有人。

  大師兄並不是走火入魔而死,而是……被她一拳打死的。

  當然,這話就算說出去,也沒有人會相信。

  但她知道,他就是被她無意中的一拳打得走火入魔的,不過,真正打了他的不是自己,而是她手裡攥緊的東西。

  此刻所有人都去分食靈根,她終於有機會打開手掌,看自己握著的是什麼了。

  僵硬的近乎沒有知覺的五指緩緩分開。

  她終於看清了,她的手心握著的是一枚戒指,一枚黑色的戒指。

  她不知道這枚戒指有什麼魔力,也無暇去探究了,她不留痕跡地將它藏入懷中,接著目光呆滯地看向洞窟外,等待天亮。

  過了許久。

  弟子們終於將大師兄吃干抹淨了。

  期間還有另一位弟子吃的太急,也走火入魔了,其他人順便將他的靈根也吃掉了。

  按照大師兄的理論,九泉之下他應感到欣慰,畢竟這符合修道精神——師兄不是死了,他與倖存者一同活著。

  想到這裡,初鷺不由笑了。

  「師妹,世事難料,你不必太過自責,回去之後,由你來給師父解釋吧,我相信,只要你好好解釋,師父一定不會怪罪你的。」一位師兄說。

  其餘師兄師姐紛紛附和。

  初鷺無法拒絕。

  所有人都離開洞窟深處,回到外面後,她才慢慢起身,走到了大師兄的屍體前。

  她從懷中取出了一把刀匕,刺入了大師兄的手腕,橫向一剌,剜下了一大塊肉,露出了森白骨頭。

  她握住了這截骨頭。

  靈根發動。

  她沒有騙大師兄,她的靈根的確不是殺伐類的靈根。

  她的靈根是憶之靈根。

  她將手按在物體身上,能藉助靈根從它們身上讀取到記憶,這個記憶可以追溯到極為悠久的年代……譬如她用手觸碰一塊石板,甚至可以聽到億年之前龍類踏過這塊石板時發出的震響。

  大師兄說,他們這些從地層里爬出的人,人生是不完整的,他們永遠不知道,他們在沉眠於地底之前,究竟是什麼人。

  但初鷺有辦法知道。

  她可以用靈根看見他們的過去……雖然也只是看到一些節點。

  閉上眼睛。

  模糊的畫面與聲音出現在了腦海里……

  「憑什麼,憑什麼要把妹妹獻祭給邪魔,我們信仰的是龍君,為何要去討好那些邪祟?!」

  少年佝僂著瘦弱的身軀,對著身前黑壓壓的影子大聲嘶喊,目光猶如猶狼。

  「妹妹,我會帶你離開的,有我在,你不會被邪祟吃掉的……」

  少年抓住了一隻更瘦弱的手,咬牙切齒地給予許諾。

  「他們都說我是蠢人,但蠢的是他們,等龍君回來,等龍君回來一定會狠狠懲治這些叛徒的!我們不做叛徒,我們寧可做一輩子的蠢人。」

  少年背著妹妹穿過茫茫大雪,深一腳淺一腳。

  追殺聲從後面傳來。

  「抱緊我……」

  少年忽然大喊。

  他光著膀子毫不猶豫地躍入冬日未結冰的湖泊,小女孩聽話地閉氣,抓緊他的衣裳,一動不動。

  他從冰湖裡扎出頭,不停跑,翻山越嶺,不停跑,不停跑。

  身後漸漸沒了聲音。

  他抱著嘴唇青紫的妹妹跪在地上,渾身發抖。

  天空下著大雪,他的血在燃燒……

  初鷺緩緩縮回了手。

  原來他以前是這麼好的人啊……

  她憎惡自己的好奇心,甚至為此負罪與內疚,即使她看到的,已是數億年前的往事。

  從長眠的白骨到血肉復生,相隔億年,復甦的還是原來那個人麼?

  初鷺無法得到答案。

  真是毫無意義的靈根啊……她想。

  她走了出去,與其他師兄師姐們一同回到宗門。

  如先前承諾的那樣,她獨自去給師父匯報了洞窟中發生的事。

  師父沒有怪罪她。

  她本就沒做錯什麼,師父不怪罪她應是理所當然的,但不知為何,她完好無損地從閣中走出時,其餘師兄師姐皆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眼神。

  初鷺也無法多想了。

  她回到了她狹小的房間裡,倒頭就睡。

  接著,她生了一場大病。

  前所未有的大病。

  這場大病險些直接奪走了她的生命。

  「林守溪,這么小的你也要?真是禽獸不如的東西。」

  昏迷中,初鷺隱隱聽到了什麼聲音……

  「我只是想幫她治病。」林守溪回答:「她天賦不錯,是可塑之才。」

  「嘖,你該不會起了收徒之心了吧?」小禾上下打量這丫頭,說:「也對,小點沒關係,可以慢慢養大的,就像小語那樣。」

  「我答應過小語的,我只有小語一個徒弟。」林守溪堅毅地說。

  小禾撇了撇嘴,懶得質疑,只說:「這丫頭的確可憐,那你好好照顧她吧,我回戒指休息一會兒。」

  「好。」林守溪點頭。

  初鷺以為是幻聽,額頭的灼燒感帶來了無法抗拒的昏沉,她再度陷入了昏迷。

  再醒來時,已不知過了多久。

  她抬起頭,揉著惺忪的眼睛,發現屋內多了個人。

  是個白衣少年。

  他遞過來了一杯熱水。

  初鷺想接,卻沒力氣抬手。

  「你的師兄師姐們來探望過你幾趟,他們一直盼著給你收屍……現在看來,他們都要失望了。」林守溪說。

  初鷺趴在地上,沙啞的聲音還帶著一絲抹不去的稚氣:「謝謝你……救我。」

  這位少女約莫只有十二三歲的年紀,稚嫩俏麗,是十足的美人胚子。若生在神山,想必又是個深得師門上下寵愛的小丫頭。

  可惜……

  初鷺休憩了許久,終於從重病中緩過了勁。

  她小口小口地喝著熱水,時不時抬頭看這個眉清目秀的少年。

  「當時洞窟里,也是你幫的我吧?」初鷺問。

  「是。」

  林守溪沒有否認。

  「你真厲害。」初鷺由衷道。

  不知為何,對眼前這個人,她竟生不出一絲戒心。

  林守溪沒說話。

  長久的靜默里,初鷺終於忍不住再度開口:

  「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戒靈吧?」

  「戒靈?」

  「嗯,我姐姐給我講過戒靈的故事,姐姐說,這個世上有許多靈性之物,譬如劍、戒指、紙扇……它們出於種種原因,會封印一些魂魄,這些魂魄寄生於靈性之物中,漸漸成為器靈一樣的存在。」初鷺慢慢地解釋完,篤定地說:「想必您就是這枚戒指的器靈吧。」

  「你要這麼想,也可。」林守溪懶得解釋。

  初鷺的心情明朗了些,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幼年時看到的許多故事,這些故事裡,就有戒靈幫助廢物少年,一步步登頂成聖的故事。哪怕很多年過去了,她依舊對這個故事記憶猶新。

  她從沒想到,她也會遇到這樣的機緣。

  「那我拜您為師吧,您收我為徒,教我法術武功,我則幫您擺脫困境,重塑肉身……好麼?」初鷺問。

  林守溪沉默了。

  初鷺不給這位救命恩人拒絕的機會,不知是不是在鬼門關走了幾遭的原因,她醒來後,對見到的第一個人有著嬰兒見到親生父母般的信任。

  「求師父收我為徒!」初鷺重重磕頭,磕得額頭通紅。

  「我已有弟子,絕不會收你為徒的。」林守溪如此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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