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王來
2023-10-23 17:42:26 作者: 見異思劍
「林守溪,你怎麼了?」
六輪烈日浮空而現之時,林守溪忽然抱頭跪倒在地,神色痛苦,小禾見狀,連忙來到他身邊,關切發問。
林守溪也無法解釋他現在的狀態。
他覺得自己也被那把劍給釘住了,蔓延到他的血液里的綠色銅鏽冰霜般寸寸凝結,他像是一具冢中枯骨,根本動彈不得。
小禾沒能等到林守溪的回答。
巨人先動了。
地動山搖般的劇烈晃動感襲來。
在見到六輪太陽之後,巨人由最初的遲鈍變得暴躁,它像是被光球吸引的野獸,發瘋一樣朝著空中的太陽撲過去。
撲的動作里,巨人雙肩傾斜,慕師靖因此站立不穩,摔倒在地,朝著大海滑去,幸好她及時施展真氣,穩住身形,才止住了下滑的頹勢。
但巨人的動作幅度極大、極快,她像是一粒停在山嶽上的塵埃,隨時要被大風拂走。
另一邊,林守溪的情況也很差,他始終沒能從幻覺中掙脫,若非小禾將他死死拽住,他恐怕也已跌入大海。
見到此情此景,慕師靖心中不由泛起一絲好奇:要是她和林守溪同時掉到水裡,小禾會先救誰。
似是為了懲罰她在這種危難關頭還在想這等荒誕之事,一輪太陽徑直朝她落了過來,這枚太陽在巨人眼中就是一隻煩人的蚊子,於是,它也揮舞著巴掌朝慕師靖拍打了過來。
巨人的巴掌不僅大的驚人,還帶著恐怖的掌風。
慕師靖連忙鬆開了按著巨人肩膀的手,斜掠入深洋,一頭扎進冰冷刺骨的海水裡,險之又險地躲過了巨人的巴掌。
海里絕不安全。
這六枚太陽有著詭異的魔力,它吸引的不僅是巨人,還有無數趨光而來的食肉魚群。慕師靖鑽入海洋中時,見到了地獄般的畫面。
巨量的海魚被光吸引,朝著這裡湧來,它們有的吻如尖錐腹部雪白,有的體軀寬扁脖頸修長,有的面容醜陋頭骨外長,有的體若紡錘渾身蒼藍,這些海洋里最頂尖的掠食生靈眼睛通紅,互相啃咬、廝殺,濃稠的鮮血從中溢出,血漿中翻滾的,還不乏許多奇形怪狀的健碩邪靈。
與一頭凶怖的海獸廝殺取勝並不難,但這成百上千的海怪合圍過來……
慕師靖臉色蒼白,心想自己釣魚的時候它們怎麼不來,偏偏挑這種時候……小禾難道一語成讖,她真要拿自己打窩了?
慕師靖向著心靈深處的黑裙少女呼救,申請力量,可惜的是,她在被宮語或楚映嬋欺負時,黑裙少女尚願意支出一部分力量維護她的面子,可面對這等級別的危險時,她的呼救卻是石沉大海,了無音訊。
果然,師尊師姐猛於虎也。
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慕師靖只能靠她自己,求生欲激發出了她的潛力,混亂的海水中,慕師靖抽出死證,與這些仰仗利齒與軀體的冰海生靈血腥搏殺。
當她克服了心中的恐懼之後,她發現,情況並沒有她想得那麼糟糕。
被吸引來的冰洋巨魚雖然數量龐雜,但真正打起來時,她所要面對的也只是其中的幾頭而已,而她身軀嬌小,可以憑藉靈巧的身形躲避魚群的衝撞。
慕師靖在魚群中廝殺著,越來越遊刃有餘。
晉升入元赤境後,她的力量大漲,死證所及之處,無論是盾鱗還是皮甲皆被撕碎,鮮血無休止地劍刃湧出,仿佛受傷的不是魚群,而是這柄黑色的劍刃。
可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她雖然在海洋中找到了一片立錐之地,可是殺的沒有來的快,兇猛的大魚源源不斷地湧來,形成了嗜血囚牢,將她死死圍困,難以突圍。
力量逐漸耗盡,呼吸越發困難,海水已成濃稠血漿,腥味不斷刺激著鼻腔,令人暈厥,許多時候,她持劍揮斬,不過是將許多屍塊切得更碎。
正當慕師靖思考破局之法時。
金光當空墜落,砸中她頭頂遮蔽的魚群,轟出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白衣少年從天而降,劈開血漿與碎肉來到她的身邊,精準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猛地上浮。
「你清醒了?」
慕師靖見林守溪來救自己,鬆了口氣。
「嗯。」
林守溪點點頭,對於先前夢境俘獲似的力量心有餘悸。
他劈開海水,帶著慕師靖離開了地獄獵場一樣的大海,踏浪躍起,如使縱雲梯般踩著巨人的身軀向上,回到了巨人狂暴的軀體上。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慕師靖問。
海水中儘是爭奪的活魚與漂浮的死魚,血漿與屍體裡,哪怕感知力敏銳如她,也沒有信心可以找到自己。
「伱無論在哪,我都能找到你。」林守溪的聲音冷靜而堅決。
慕師靖的眸光剎那失焦,她抿緊紅唇時,酸澀從心中泛起,打濕了她的眼睛,林守溪帶著疑惑看向她時,她踮起足尖,吻了吻林守溪的面頰。
「這是本姑娘對你的獎勵。」慕師靖說。
少年面頰冰涼,而她也只吻到了海水的咸澀。
林守溪沒有告訴她,他之所以能找到她,靠的是湛宮對於死證的感應,他微微一笑,道:「多謝小姐恩賜。」
小姐這個稱呼對於慕師靖極為受用。
她想,此次化險為夷之後,她一定要對林守溪溫柔些。
當然,此刻,危險還未解除。
天空中的六輪太陽不知何時變成了金色的鳥,它們仿佛古代神話中的金烏,在巨人面前振翅飛舞,將巨人引向未知的前方。
更前方,出現了一座海上孤島。
孤島是假的,它也是與蜃景相似的幻象,孤島之下,潛藏著一個深藍的漩渦,旋臂高速轉動,力量驚人,哪怕大如巨人,也被漩渦牽絆,一點點沉入其中。
「不能讓祂再往前走了!」小禾厲聲道。
空中的金烏髮出聒噪怪叫,似是對他們的嘲弄。
林守溪點了點頭。
他攤開手掌,再度運轉起九明聖王金焰,金焰隨著他的意志再度變成長矛。
林守溪的手臂肌肉線條緊繃,匯聚起驚人的力量,他全力擲出長矛,長矛破空,聲勢浩若雷霆。
金矛一閃而過。
金烏是火,這道金焰則是更強大的火,它對於前者有著天然的厭勝。一頭金烏被扎中,身軀被輕易刺穿,返回的金矛帶回了它的屍體。
金烏死去,羽翼光華盡褪,與一般烏鴉無異。
其餘金烏見狀,受驚而逃。
林守溪豈能放過它們。
金矛破空之聲不斷響起,無論金烏逃到天上還是海里都無濟於事,轉眼之間,六隻金烏被盡數殺死,變成冰冷的屍體。
林守溪對於九明聖王的身份更加好奇。
如果沒有這道金焰,他絕不可能這麼輕易地殺死這六隻金烏。
接著,他與慕師靖手牽著手,一同斬滅了海島的幻想,帶著巨人王從泥沼般的漩渦中抽身。
慕師靖剛打算鬆一口氣。
下方的海水裡,一頭粗壯的海龍扑打著漿鰭躍出海面,朝她沖了過來,巨龍張口之時,可以看到那滿嘴的利齒與猩紅的舌頭!
這頭海龍能存活至今,無疑是這群捕食者中的佼佼者。
林守溪與小禾剛準備動手。
慕師靖卻攔在了他們身前。
「別動,讓我來了結它。」慕師靖冷著臉,說。
她剛破開元赤境的瓶頸不久,又在海洋中嗜血屠戮,早已殺紅了眼,一身殺意沖天,精氣神也正值巔峰,此時這頭海龍暴虐而來,身為龍王的她豈會退縮?
黑白分明的眼眸淬上了鋼鐵般的寒芒,少女冷然轉身,斬向海龍的長劍拖曳出連綿不絕的殘影。
海龍發出尖嘯,她則爆發出更凶厲的咆哮。
這一刻,她覺得她體內有無窮的力量,甚至可以斬殺真正的龍!
……
「痛……輕點,別,別碰那裡……嗯哼……」
慕師靖平躺著,口中咬著折迭好的白巾,含糊不清地說。
她裸露著後背,雙手緊抓著黑色的衣裳,將衣裳死死地壓在胸口處遮羞,少女的下裙也被剝去,只以一條毛毯蓋住臀部,裸露出的雪白大腿上,有海獸牙齒摩擦出的血痕。
林守溪正跪坐在她的身邊,給她的秀背塗抹著搗好的藥膏,慕師靖在他的手下哼唧個不停,她難得露出了這等小女兒的情態,本就好聽的聲音更顯魅惑動人。
小禾雙臂抱胸,立在一側,輕輕搖頭,道:「現在叫得這般慘,剛剛的豪言壯語呢?若非我們及時出手,你可就不是留點血這麼簡單了。」
「我哪知道它這麼凶啊……嘶……輕點。」慕師靖將臉頰隱在凌亂的青絲之間,羞愧卻又嘴硬道:「我在海中廝殺太久,耗力太多,要不然,就憑那頭小小的泥鰍,怎麼可能在我面前翻騰起風浪?」
啪——
林守溪揚起手,一巴掌重重地打在少女翹挺的臀部,少女嬌軀緊繃,玉趾扣緊,小腿輕輕踢了一下,臉頰潮紅更甚。
「多修煉,少逞能,喊你兩聲小姐你就飄了,你這定力,比白祝還不如。」林守溪淡淡教訓著,又甩了一巴掌,問她知道錯了沒有。
慕師靖死死地拽著衣裳,將衣裳捏出褶皺無數,她本想服軟,可她閉上眼立刻想到了自己在海中屠殺時的颯爽英姿,竟扭過頭,鬼使神差地挑釁了一句:「就這點力氣,今日是沒吃飯?」
說完之後,不只是林守溪與小禾,哪怕是慕師靖本人都愣住了。
「不,不是……那個,我只是問你吃過飯沒有……」慕師靖慌慌張張地說。
林守溪哪會聽她解釋。
慕師靖囂張不復,為了免於責罰,什麼哥哥夫君乃至是爹爹都喊出了。
挨了這頓狠打之後,這位離經叛道的小姑娘一下子乖巧多了,不過所有人都知道,慕姑娘向來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這種乖巧並不會持續太久。
風暴、海嘯、蜃景等障礙再未出現,之後的行程順遂異常。
寧靜的海風裡,他們白日捕魚看海,晚上則躺在巨人的肩上,遙望璀璨星河。
海面的夜空極美,繁星長河般流淌遠去,仿佛仙子吹拂的裙擺。
星夜寧靜。
大海寧靜。
在真正的海岸線以風刀霜劍般凌厲的姿態出現之前,他們一度有種這真的只是一場旅行的錯覺。
……
海岸黑浪洶湧。
冰雪連綿的荒原之上,召王大陣已足足燃燒了七天七夜。
真國之人雖圍繞世界樹而居,修行的根基也都是靈根,但他們的內部是鬆散的,莫說是不同的宗門,即使是同一個宗門的內部,修行者們也往往有著各自的信仰。
這些信仰種類繁多。
有信仰那參天的世界之樹的,有信仰賜予眾生靈根的大靈乾樹的,有信仰古代巨人王的,有信仰古殿龍主的,甚至有信仰被鎮壓在死靈雪原的冰窟之下的灰墓之君的……若要滿打滿算,所有的信仰加起來有百餘種,其中大部分的神話生命都是虛構的。
今日來到雪原之上,舉行召王儀式的,皆是古代巨人王的信徒。
他們克服了重重困難,耗費了數十年的時間籌備這場儀式,要呼喚他們的王回來。
殊媱是其中之一。
七天之前,這來到雪原的百餘人充滿了雄心壯志,但大陣燃燒了七天七夜之後,他們看著風平浪靜的海面,哪怕是最狂熱的信徒也不免感到迷茫與懷疑。
整整七天七夜……
最初,其他的修道者對於這幫巨人王的信徒尚有尊敬,但現在,修道者們更多的是在看一個笑話。
看一個十年之功毀於一旦的笑話。
「怎麼可能,巨人的舊殿明明給予了回應,王上為何不來見我們?」有人開始動搖。
「再等等,祂會來的。」有人勸慰。
「等?要等到什麼時候,每多等一天,我們就要燒掉數以萬計的雪錢,我的靈根也快撐不住了,大家都要撐不住了,這樣下去,我們會成為廢人的!」有人大喊。
人不是鐵板,一旦生出間隙,離崩塌也就不遠了。
「我們明明按照大陣的指示做了啊,到底是哪裡出錯了呢?」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懷疑。
「是她,肯定是她的問題!!」
忽然有人跳了出來,這人像是洞悉了世上唯一的真相,眼睛亮得像狼,他伸出手指,指向了某處。
人們朝著他所指之處齊刷刷地望去。
那裡立著一位嬌小的黑袍少女。
正是殊媱。
「是她,她未能找到魚龍王骸,石板的記載里,魚龍王是巨人王的舊部,曾在死海一戰中立下汗馬功勞,說是左膀右臂也不為過,如今缺少了魚龍王骸,王又怎能回應我們的呼喚?」他慷慨激昂地說。
霎時間,殊媱成了眾人口誅筆伐的對象。
按理來說,魚人王骸的影響並不大,但現在,他們必須要找出一個人為召王儀式的失敗負責,很明顯,殊媱是最合適的人選。
「是啊,神墓拔靈根本不是什麼難事,受到襲擊這樣的說辭更是天方夜譚,殊媱是龍主的女兒,雖不被重視,但終究是龍主的女兒,她一定是為了龍主來破壞儀式的!」
「有道理,我們怎麼能相信龍主的女兒會信奉巨人王?龍主的兒女本就以廢物居多,我們尊敬龍主陛下,給予了你們身份與地位,你們竟還要得寸進尺,破壞我們的大計?」
斥責的聲音越來越多。
面對這些斥責,殊媱只是低頭受著,默默地運轉真氣,完成著屬於她的分內工作,一言不發。
見她如此懦弱,眾人聲浪更加激烈。
其中甚至有人抓住她的肩膀,喊了聲『讓我們見見你這妖女的真面目吧』後,一把掀開了罩在她身上的黑袍。
「不,不要——」殊媱驚呼。
黑袍譁然掀開。
場內卻一下安靜了許多。
殊媱穿著粉色的裙子,低著頭,怯生生地看著他們,淡咬紅唇,一臉委屈,臉頰上眼淚如斷線珍珠般不斷流淌。
殊媱的容貌超乎了所有人的想像,在過去,真國一位名為仙邀的女術師是公認的真國第一美人,但此時此刻,哪怕是仙邀大人的追隨者,也不免生出動搖之心。
更何況這位粉裙少女已哭成了淚人。
人們看著她,一時靜默,除了心生憐惜的人之外,還有許多人則動起了各種各樣的壞心思,有的想設法將她弄回府中當成爐鼎,有的想奪取她的玄王血髓脫胎換骨,還有的想把她搶來獻給以淫亂著稱的囚王,換取強大的力量……
龍主的夫人已有身孕,等孩子降生時,這位少女註定要走下大雪王宮,真國苦寒,沒有宗門作為靠山,普通人想活下去都難。
在真國,美貌同樣是一種資源,更何況是殊媱這等近乎妖孽的美貌。
殊媱感受著眾人的視線,嚇得瑟瑟發顫。
眾目睽睽,人們縱有邪念,也在表面上維持了虛假的禮儀。
他們中的許多人開始安慰殊媱,並向她投去橄欖枝,邀請她去往自己所在的宗門做客卿。
甚至有許多人為此爭吵了起來。
「你們不要為我吵……」殊媱輕輕跺著小腳,一臉內疚。
正在這時。
一道寒冷的聲音從天而降。
「好了,這場鬧劇該結束了。」
天地一寂。
眾人循聲望去。
只見一個身穿星辰法袍的人徐徐向他們飄來,他的臂上繪著一株晶瑩的樹。
「你是聖樹殿的人?」立刻有人確認了他的身份。
聖樹殿是大靈乾樹的神殿。
來者應是神殿的聖靈使者,實力深不可測。
「你不好好在你的神殿裡念經,來管我們做什麼?」有人冷冷問。
「我來,是傳達聖樹的意思。」聖靈使說:「聖樹下達了旨意,要求你們終止這場儀式,否則,你們將會把魔鬼從彼岸引來,給真國帶來毀滅性的災難。」
「巨人王不是魔鬼。」領頭的人說:「祂是將灰墓之君封印入大海的功臣,這是古代石板上言之鑿鑿的記載。」
「你們說了不算。」聖靈使重複道:「這是聖樹的旨意。」
「你要攔我們?」領頭之人冷冷問:「憑你一個人?」
「是。」
聖靈使點頭。
哪怕他是聖靈使,也是一人面對百人,這等狂妄不免令人嗤笑。
但聖靈使有信心。
因為他也是傳說靈根的擁有者。
「你們從哪裡來,到哪裡去,活著的意義又是什麼?」聖靈使緩緩發問。
這是令人莫名其妙的問題。
但在聖靈使的口中,它卻擁有著詭異的魔力。
霎時間,所有人都陷入了他的問題場域之中,一陣迷茫。
這是傳說中的靈根,疑問靈根!
唯有回答出了提問者的問題,才能從困境中擺脫出來。
這樣的靈根在對百人施展時,無法維持太久,聖靈使在施展之後,立刻來到了大陣的中央,他舉起手,將一截晶瑩的樹枝向著大陣中心扎去。
聖靈使的動作忽然僵住。
風雪驟急。
原本平靜的海面上,大浪宣天。
他內心生出了疑問,於是疑問靈根也跟著解開。
沒有人對這位試圖破壞大陣的聖靈使出手。
他們齊齊看向大海,目光呆滯。
海面黑浪沖沖,巨人淌過大海,緩緩朝他們走來。
先更後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