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鏡

2023-10-23 17:42:26 作者: 見異思劍
  河水清冽,月光漾碎。

  氤氳著水氣的慕師靖坐在岸邊的岩石上,正屈起雙腿,將黑色薄襪沿著玉腿緩緩剝下。

  冰絲雪襪水火不侵,故而長襪內的腿兒沒有一絲的水漬,筆挺乾燥,少女小腿曲線曼妙,玉足纖美,蜷起的足趾宛若排列整齊的珍珠,不飾蔻丹卻粉嫩異常,她垂下小腿,在清涼的水面上掠過,倒影綽約。

  林守溪坐在她的身邊,試圖與她說話,慕師靖皺著小臉蛋,愛答不理。

  方才她被林守溪強硬地拉入水中後,慕師靖掬起河水,奮力還擊,熟料林守溪毫無武德,直接用劍經法則炮製了兩把巨型的水弩,如翅膀般懸浮在他的身後。

  「我現在的身份是西淨城龍王。」他還一本正經地說。

  這場水仗毫無懸念,慕師靖被林守溪架著雙弩,滿河追著跑,一度被沖得眼睛都難以睜開,只能遁入河水中逃脫,遁逃是枉然的,林守溪化水為鞭,輕輕纏住她腰肢,只一拽間,少女又迫不得己縱體入懷了。

  最後,慕師靖只得屈辱地投降認輸。

  上岸之後,慕師靖的裙子被河水浸透,又濕又冷。

  她命令林守溪幫她烘乾裙子,林守溪爽快地答應,只是當他運轉起劍經時,慕師靖衣裙間的水像是被賦予了生命力,它們在一瞬間掠過少女的每一寸肌膚,慕師靖沒能抑住哼吟,臉頰更紅。

  她雙手捧著臉頰,冷著臉生悶氣,一點也不想理這個以龍王自稱的強盜了。

  楚映嬋靜坐一旁,白色的靴子斜放身側,她朝這邊望過來,眉間泛著淡淡的笑。

  鬼佛寺動亂後的半夜,西淨城靜謐異常。

  風沿著河岸吹來,純淨而清冽,與廣漠荒原的枯燥乾澀截然不同,像是來自傳說中的無界雪山。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坐在岸邊。

  晚風吹柔了少女的眉目。

  慕師靖望向東邊,目光靜置在星辰稀薄的天盡頭,似在等待太陽的升起,一如過去無數年那樣,空虛與寂寥從回憶里遙遠吹來,令她久久失神,直到林守溪從身後抱住她,靈魂才似重新棲回了單薄的血肉里。

  天要亮了。

  城裡再沒發生什麼。

  清晨。

  三人一同沿著鋪滿卵石的道路回去。

  慕師靖沒有穿鞋子,她光著腳踩在鵝卵石上,感受著石頭與足心抵出的痛意,她喜歡這樣的感覺,只有這樣,她才覺得,大地如此堅實地存在著。

  一路上,他們手牽著手,誰也沒有說話。

  回到客棧。

  慕師靖先用熱水洗滌了身子,之後,她帶著自己購買的戰利品獨自去到屋頂上,幕天席地,打坐靜修,林守溪幾次想去陪她,都被兇巴巴地趕了下來,慕師靖說不想打擾他們師徒,也不想他們師徒打擾她。

  林守溪回到房間裡,楚映嬋正坐在桌邊淡笑看她,她懷抱拂塵,身邊點著一盞火光幽亮的燈。

  「又碰壁了?」

  楚映嬋微微一笑,道:「放心,慕師妹雖然性情陰晴不定的,但這樣的小打小鬧,通常睡一覺就好了。」

  「睡一覺……」

  林守溪喃喃地說了一句,問:「怎麼睡?」

  「要為師來教徒兒嗎?」楚映嬋問。

  「請師父賜教。」

  林守溪說著,恰瞥見了她懷中的拂塵。

  雪白的狐尾躺在她的懷中,絲毫不顯違和,反倒仙意盎然,他不由想起了喜歡以白狐披帛繞臂的宮語,當日酒樓一別,小語也不知在翻攪什麼風雲,但他並不太擔心,小語早已長大,早已不是那個需要他幫忙寫戰鬥計劃的小丫頭了。

  「一邊喊著請師父賜教,一邊想著其他女人,我怎麼收了你這樣的孽徒呢?」楚映嬋幽幽道。

  「你怎麼知……」

  「我就是知道。」

  楚映嬋直接打斷了他的話,拂塵往他肩頭一甩,似去撣落灰塵。

  林守溪下意識抓住了拂塵。

  狐尾如橋樑,連接了他們。

  楚映嬋嫣然微笑。

  忽有勁風大作。

  窗戶恰好被風合上。

  正在樓上靜修的慕師靖睜開了眼睛。

  她忽然想起,在幽庭雅居買的包裹好像落在房間裡了,這可是她花錢買的東西,萬不可便宜這對逆師逆徒了!

  相比修行,這才是重中之重!

  慕師靖連忙起身,從屋脊上翻躍而下,想要回到屋內,卻沒有想到屋子的窗戶已經關上了。

  「居然還敢關窗?」

  慕師靖以為他們怕自己回來,特意關上了窗,很是生氣,她將耳朵貼在窗戶上,感知力如紅線散開,屋內的聲音此起彼伏地流入她的耳中。

  太陽從東方升起,光灑在裙上,她的脖頸與面頰與朝霞同色。

  慕師靖沒有再聽下去,輕手輕腳地離開。

  回到屋頂上,慕師靖已無心修行。

  她看著天邊噴薄出的光,總覺得,自己是在給蒼白丟人。

  她想要振作,卻振作不起來。

  「哼,你都不願意把這份力量完全為我所用,活該丟人。」慕師靖覺得,這一定是蒼白的錯。

  修行已不可能。

  慕師靖便開始清點今天的所得,翻來覆去看了一遍,似乎只有這面仙靈鏡有些用……嗯,當作普通的鏡子來用。

  至於其他的……怎麼說也算是未來可期的,就和渾金境巔峰的自己一樣!

  慕師靖獨自一人躺在屋頂上。

  天空漸漸明亮。

  等她想起她不必越窗,可以拿鑰匙從正面回到房間時,已是正午。

  屋內一如既往地亂成一團。

  林守溪與楚映嬋相擁而眠,還未醒來,兩人的衣服整整齊齊地放在床頭的木柜子上。

  慕師靖習以為常,沒說什麼,只順手取走了自己的包裹。

  她輕點了一下包裹的東西。

  尾巴少了一條。

  慕師靖左顧右盼。

  「哦,原來在這裡啊。」

  慕師靖眼睛尖,很快發現了那條尾巴的所在——雪白的錦被下,同樣雪白的尾巴露出了一截,靜悄悄地垂壓在床板上。

  慕師靖沒有多想,只想將這拂塵收回,於是,她來到床邊,用力一拉。

  仙子輕哼著醒來,睫羽顫動,瞳光迷離,她疑惑地盯著慕師靖看,似是詢問。

  接著,她說:「這狐尾伱要是……」

  「不,不要了,楚姐姐這麼喜歡,送給楚姐姐就好了。」

  慕師靖不知想到了什麼,說了這麼一句,落荒而逃。

  楚映嬋秀眉微蹙。

  她輕而易舉地取出了睡覺時不小心壓住的假狐狸尾巴,將它放置在窗邊,隨後無奈搖頭:「這丫頭整天胡思亂想些什麼呀?」

  ……

  午後。

  仿佛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仙靈鏡前,楚映嬋與慕師靖坐在一起,林守溪為她們梳發。

  木梳的梳齒沒入漆黑秀髮之間,像是順著瀑布飛流而下的木舟。

  鏡子裡,兩位道門仙子似乎是在比試誰先眨眼誰就輸了的無聊遊戲,慕師靖神色嚴肅,眼睛瞪得很大,楚映嬋則要聰慧許多,她透過鏡子向林守溪投來求救的眼神。

  「不准舞弊。」

  林守溪選擇性地公正了起來,他懲罰性地擰了楚映嬋最敏感的腰肢。

  仙子嚶嚀閉目,神色幽怨。

  「哦……小師姐還想作弊?」慕師靖恍然。

  「我沒有。」

  「還敢嘴硬?嗯?」

  「好了好了,我知錯了。」楚映嬋稍稍服軟。

  「錯在哪裡了?」慕師靖追問。

  「錯在……」

  楚映嬋想了想,小聲地說:「錯在相信了這齣賣師父的花心蘿蔔。」

  「師父說什麼呢?」林守溪微笑著問。

  「沒什麼。」楚映嬋抿了抿唇。

  少年少女群起而攻,楚映嬋雙拳難敵四手,很快在他們的攻勢中連連討饒。

  慕師靖心情大好,她覺得,她過去總被欺負,一定是因為太過正直了。

  梳好頭髮,挽好髮髻。

  三人收拾細軟,一同出門,離開了西淨城,牽著獨角駒走上了西行之路。

  出了古城,荒涼感再度撲面而來。

  馬車留下車轍。

  車轍流向衰草枯黃的荒外山谷。

  風沙瀰漫。

  ……

  水滴滴入瓶中。

  漣漪一圈圈散開,無數的氣泡從水面下翻湧上來,令藍色的液體變成了白色,纖細的琉璃針管取出一絲白液,精準地滴入一個圓形的瓶中,瓶子輕微震動間,霜結滿了杯壁。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直至完成最後一個步驟,少女的手依舊一絲不顫。

  「真棒。」

  尹檀拍了拍手,說:「師妹學起東西來可真快,短短一天功夫,就將煉製冰雪之精的流程琢磨透了。」

  「是師姐教的好。」

  小禾取下了蒙著口鼻的面罩,露出了清澈動人的容顏,她對尹檀笑了笑,恬靜溫柔。

  她來西疆許久了。

  這些日子對她而言很是平靜溫和。

  早上,她浸在書閣里,讀著師姐收藏的書本,這裡藏書豐富,她非但不挑,還幫著修復了好幾本殘破的古籍孤本。鎮守傳承的影響下,她讀任何書都很快,她的思維像是一柄平推出去的劍鋒,別人眼中晦澀艱深的句子,她輕易就能讀懂。

  久而久之,過去總喜歡爭強鬥狠的少女,靜坐窗邊讀書時,透著難得的書卷氣,清雅嫻靜,眉目端柔,一如斜插釉白瓷瓶中的純色花束。

  午後,她則會去當師姐的助手,幫她一同做各種各樣的機械裝置或者鍊金,師姐用以實驗的屋子很大,各種設施一應俱全,看上去很是嚴肅、精密,於是,靠窗放置的雕像就顯得尤為格格不入。

  「哦,這個啊,這個是祖師之像,我遇到困難的時候,可以給祖師拜拜,求他老人家保佑一下。」小禾第一次問起時,尹檀是這樣回答的。

  「有用嗎?」

  「當然沒用。」

  尹檀理所當然地說:「有沒有用重要麼,人在困境中時,總要找點心靈慰藉,對吧?」

  小禾輕輕點頭。

  之後,她跟著師姐一起開啟了忙碌而平靜的生涯。

  尹檀對這個小姑娘頗為滿意。

  「過去這裡忙的時候,我也想過要招人幫忙,可招來的人一點吃苦耐勞的精神都沒有,不過是每天要從辰時干到亥時,他們就受不了了,跑的一個比一個快,哎,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讓本師姐失望。」尹檀說:「還是小禾好。」

  「我哪裡好?」小禾問。

  「小禾願意讀書學習不說,還任勞任怨,陪師姐不眠不休地做研究,最重要的是,你是我的小師妹,我不用付月錢,多好。」尹檀豎起拇指。

  「謝謝師姐誇獎。」

  小禾知道師姐是在與自己打趣,況且,她並不覺得累,看到親手做的木麻雀在空中飛來飛去,最後停回她的肩膀時,她感到難言的開心,仿佛停在肩膀上的,是一隻鮮活靈動的生命。

  傍晚時分,小禾難得地會去逛逛街,休息一會兒。

  西疆格外荒涼,妖魔們都不太願意來犯,這裡的百姓生活清貧但也寧靜。

  街道如西疆的風土人情一樣筆直,它並不曲折,但哪怕只是簡單的小徑,她都能一邊吃著糕點,一邊獨自兜兜轉轉好久,絲毫不厭煩眼前重複了數次的景致。

  夕陽落山時,從河邊眺望,可以看到荒外獨有的長煙落日。

  她來到河邊,一如既往地褪下鞋襪,將小巧精緻、青絡暗隱的玉足浸泡在沁涼的河水中,冰冰涼涼的觸感浸透她的身軀,她抬起眼眸,望向落日。

  落日彤雲。

  天地如此開闊,開闊得像是魔鬼許下的的誘惑,仿佛只要有一腔孤膽,就可以挑起長槍,孤膽策馬疾馳遠去,追逐縹緲山外的自由。但天地也是狹隘的,大部分人類被圍困在城牆裡,在這裡耗盡一生的喜怒哀樂,如果天地為爐,那太陽就是母神煉製的仙丹,如今,這枚仙丹正沉沉地餵給了大地,餵給了整個人間。它不是解藥,卻能讓世人安眠。

  斑駁的光從少女的白裙上抽走。

  小禾低下頭,看著河水不斷漫過足背。

  足下的長河川流不息,卻如此陌生,仿佛隨時隨地改換著模樣。

  她從水中抽出了小腳。

  套上雪襪,踩上梨白小鞋,少女背過身,繞過了遮擋風沙的牆壁,走入了眾生的居所,這裡的居民已認識了這位仙人般的小姑娘,紛紛與她致意,小孩子們跑了過來,向神仙姐姐討要祝福。

  小禾很有耐心。

  回到家裡時,尹檀卻有些詫異。

  「你怎麼回來了?」尹檀問。

  「不回來的話,能去哪裡呢?」小禾不解。

  「東邊的西淨城今夜舉辦鬼節,熱鬧非凡,你不去看看嗎?」尹檀問。

  「師姐怎麼沒去?」小禾反問。

  「我是修真者,修真者生來就肩負使命,這一個階段,斬殺邪神,摒退龍屍是我們的使命,我天資有限,入個人神境已是極限,遠遠比不上師父,所以我要更加努力才行,他們都說鑽研這些東西是旁門左道,是小徑,但小徑沒人開闢,永遠無法成為大道不是麼。」

  尹檀笑了笑,沒有停下手頭的工作,她說:「吾身非吾身,乃天下之道器也,這條狹窄小徑,就讓我來成為先行者好咯」

  邪祟一日不除,她一日難安,她當然想去參加鬼節,但她同樣不想放下手中的研究。

  有人在的地方才有節日,守護人間是修真者永恆的使命,之前為救師尊去了趟神守山,與晚輩們打打鬧鬧幾日,已是她百年來最大的休息。

  小禾站在門口,看著二師姐忙忙碌碌的身影,神色顫動。

  「我來幫師姐。」小禾認真地說。

  師姐莞爾一笑。

  忙忙碌碌的一夜。

  小禾從無塵的房子裡走出來時,月過中天。

  她與師姐告別,走回自己的屋子裡。

  這條路上有一面滿是劃痕的牆壁。

  據說這是五十年前師姐在牆壁上演算時留下的痕跡,彼時西疆缺紙,師姐就拿一面面土壘的牆壁當紙,推演計算。清晨醒來的人們見到牆壁上密密麻麻宛若天書的文字,還以為是神明降下的聖諭,紛紛前去瞻仰。

  無人能夠看懂。

  風沙蝕去了當年的痕跡,天書的傳說也極少再有人提起。

  小禾的手指輕輕觸碰沙壁,沿路向前走去,時光交錯,經年歲月盡數化作指尖的沙塵。

  她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拐向了另一棟土樓。

  方才離開前,師姐拋了把鑰匙給她:「這是那棟樓的鑰匙,你去將那個雷霆引導儀取出來,明天要用,對了,裡面還收藏著一些法寶,你幫師姐整理一下,看看有沒有還能用的。」

  「一百七十二年前產的那個雷霆引導儀嗎?」

  「就是那個。」

  於是,小禾領命,去接那個比自己足足大了十倍的古舊儀器。

  土樓很亂,雜七雜八的法寶堆的滿地都是,許多早已落滿灰塵,根本看不清用途。

  小禾很細心地整理著它們,按照用途給它們一一做了歸類。

  時間悄然流逝,忙完時已是清晨。

  小禾收納好了所有的法寶,唯有一件不知如何安放。

  那是一把鏡子,鏡子的邊緣鏽蝕嚴重,打磨明亮的鏡面依舊光可鑑人,這鏡柄的下方刻著一個『子』字。小禾知道,這鏡子本該是一對的,只是另一把怎麼也找不到。

  「哦,這個啊,很多年前就遺失了。」

  小禾將它帶給師姐看,師姐抬頭看了一眼,如是回答。

  「這樣啊。」

  小禾點點頭,想將這面仙靈鏡放歸原處,可當她將真氣注入其中時,仙靈鏡的表面如水晃動,畫面透過鏡子,從模糊漸漸變得清晰。

  感謝書友老式鍋包肉打賞的盟主!!!感謝書友大大的盟主豪賞!謝謝大大的支持與抬愛呀!萬分感謝~祝大佬生活愉快閱讀愉快!一生幸福永遠幸福!謝謝你的豪賞!鞠躬——

  (PS:之前的章節名修改,我發給編輯了,但是編輯好像沒理我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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