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死戰
2023-10-23 17:42:26 作者: 見異思劍
神守山,靜室。
宮語靜靜地盯著時以嬈與蘇和雪,等待著她們的回話。
「神守山的護山驚神陣準備好了。」時以嬈打破了平靜。
「護山驚神陣?」宮語蹙眉。
「這是當年山主留下的陣法,這三百年來不斷加固,逐漸大成。四位神女負責守四方陣眼,代掌教獨自壓陣,大陣威力雖大,卻也兇險,掌教已做好了以身祭陣的殉道覺悟。」時以嬈說。
宮語眸中霜色漸褪,她嗯了一聲,道:「辛苦了。」
蘇和雪與時以嬈對視了一眼,欲言又止。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宮語問。
「沒有了。」蘇和雪輕輕搖首。
宮語閉目養神片刻,忽然起身,說:「我出去走走。」
「道門樓主這是要去何處?」蘇和雪問。
「我去哪裡,還需和你說麼?」宮語冷冷道。
「自是不必,只是陛下猶在死戰,勝負未卜,而今風雲難測,隨時會生異變,若無必要,還是不要隨意走動了。」蘇和雪說。
宮語沒有理會她的話語,直接帶劍起身,向靜室外走去。
蘇和雪以徵詢的目光看向時以嬈。
「我陪你走走吧。」時以嬈說。
「隨伱。」宮語淡淡道。
神守山終年寧靜的山頂被暴雨沖洗過了一片,路面上竟是凝固的碎雪與冰渣,走在上面像是走在砂石地里。
宮語與時以嬈穿過冰雪嶙峋的山路,兩側的古木在狂風驟雨中伏倒,又大量地凍死凍傷,一片衰敗。
黑龍與皇帝的神戰猶在進行,登臨高處,可以眺望見濃霧黑雲翻滾的戰場,深紫色的雷電洶湧浩大,像是要將大地陸沉。
「你要去玄妙閣?」時以嬈陪她走了一會兒,猜測道。
「嗯。」
宮語點點頭,說:「我爹娘給我留了東西,我要去取。」
時以嬈點頭,沒有追問。
她們向著玄妙閣的方向走去。
途經一片雪林時,宮語停下了腳步,她在密林間發現了一條隱秘的山道,山道蜿蜒曲折,不知通往何處。
她心中一動,憑著直覺踏上了這條山道。
時以嬈跟了上去。
繞過蜿蜒的山路,盡頭是一座荒廢已久的院子,院子以長廊為中軸,一邊是假山石與枯池塘,另一邊則是一座荒無人煙的三層高的樓。
宮語從沒來過這座樓,卻感到熟悉。
門鎖的鏽很重,她還未用勁,鎖就被掰斷了,門吱吱呀呀地推開,厚重的粉塵垂落如縷,淡淡的霉味透了過來,那是在歲月中久浸的氣息。
這裡的物件大體保存完好,只是木雕裂紋,鎏金黯淡,珠黃玉老,堂前掛著的大紅綢結顏色脫盡,花白白的。
玉骨久成泉下土。無論這裡曾發生過什麼,都已被時間洗去了顏色。
「沒想到這地方還藏著這樣一座舊樓。」時以嬈環顧四周,緩緩道。
宮語不說話。
她靜悄悄地走過這裡,腳步很輕,像是怕驚動沉睡的魂靈。
她順著階梯走到三樓。
三樓很狹窄,琉璃頂毫無保留地承著陽光,頂下的地板早被曬得開裂,一踩就碎。
時以嬈走到三樓時,她看見宮語正立在窗口,看著殘破不堪的窗花發呆,這窗花隱隱是兩個字,但時以嬈已分辨不出它們是什麼。
她只靜靜地凝視宮語。
宮語的衣袍褒博,尋常女子根本無法駕馭,唯她這等傲挺的身段才能將其撐起,天頂的陽光潑在她的身上,白袍勝雪的仙子似要隨光羽化。時以嬈始終覺得,若要給天下神女真正排名,她是當之無愧的榜首,這等姿容根骨早已超越了世人的極限,任何對她的傷害都是對純粹之美的褻瀆。
「原來我來過這裡。」宮語忽然說。
「什麼時候?」時以嬈問。
宮語沒有回答。
她將這狹窄的小樓環視了一遍,返身下樓,再未回頭。
玄妙閣就在主峰之頂的側方,外觀很像道教的大殿。玄妙閣藏書無數,豢養著大批的煉丹之士,如今大戰已啟,閣中的煉丹爐齊齊運轉,火光沖天,良莠不齊的丹藥從銅獸口傾倒而出。
守閣的老人枯瘦如柴,宮語到來之前,他躺在竹椅上昏昏欲睡。
「心藏鬼神口不語。」宮語開口。
「心藏鬼神口不語……」
守閣老人睜開眼,顫顫巍巍起身,沉吟片刻,似是想對這暗號的下半句,可怎麼也想不起來了,便道:「算了,我直接去給你拿吧。」
老人走入浩如煙海的書閣,再出來時,手中拿著一本青色封面的小冊子。
宮語接過冊子。
纖細的玉指撫摸過冊子上的字:致我們的女兒。
她認得這個字,這是娘親的字,她甚至能想像到娘親斟酌出書名時溫婉的笑。
宮語要翻開書頁。
時以嬈卻按住了她的手腕,說:「我們先離開這裡吧。」
宮語莞爾:「連給我看一封遺書的時間都不願給了嗎?」
時以嬈一怔。
「你都知道了?」時以嬈問。
「蘇和雪來敲門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宮語將書卷握在手中,微笑道:「這一路上,你雖不說話,可小情緒卻太多了,和個被拋棄了的小怨婦似的,這可不是一個合格的漠視神女。你不如我。」
時以嬈低下頭。
陽光從庭外傾倒進來,在熏天的爐煙濾過,變得模糊,這樣模糊的光落到時以嬈身上,凍成了寸寸薄冰。
「為什麼?」宮語問。
不等時以嬈回答,倒是那位蜷縮在躺椅中的老人先開口了:「你這說話的語氣與小盈兒可真像啊,不過你比盈兒當年要努力得多,我記得以前我給盈兒布置課業,她都甩手給小頌去做的,當時我以為她是在欺負小頌,還暗地裡找小頌聊過,小頌不聽,我還罵他榆木腦袋……後來再看,小頌可真是『深謀遠慮』啊,倒是我這個做先生的,目光短淺了。」
宮語望向這位老人。
小時候,宮語就問過娘親,為何要和爹爹在一起,宮盈無奈地說,你爹幫我寫了六年課業,娘親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咯。當時年僅六歲的小語聽到『六年課業』這四個字,嘆為觀止,說娘親你可真是占了大便宜。
當時爹正好在旁邊,聽她這麼說,忍不住笑了起來,小語見爹爹竟引以為榮,不由搖頭嘆氣,心想爹爹可真是個冤大頭。
「原來老先生是娘親的老師,失禮了。」宮語說。
「不失禮,你娘親小時候都是叫我老東西的,你可比她有禮貌多了。」老人笑了笑。
宮語愕然,她沒有想到,看上去溫婉柔和的娘親,小時候竟這般刁蠻。幼年時,她還自責過,愧疚於沒能傳承娘親優秀的品德,如今看來,自己是親女兒無疑了。
「先生也管束不住她嗎?」宮語問。
「沒人能管得住她。」老人苦笑。
「沒想到娘親還是個混世小魔女。」宮語垂首淺笑。
「是啊,那時候她還是個這麼一丁點大的小丫頭,整天扎著個辮子風風火火地跑來跑去,像有用不完的精力,現在……現在一轉眼,她都走了三百年了啊,我這把老骨頭倒還在苟延殘喘。」老人聲音哽咽。
「老先生不必如此。」宮語輕聲道。
修真路上,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故事不勝枚舉,仙人一路走來,親朋好友生老病死,門下弟子凋零殆盡,回首百年孤寂,唯有時光相陪。
「你娘還給你留了遺物。」老人滄桑道。
「什麼?」宮語問。
「在閣底第三排的木柜上,那個黑色的小盒就是,你自己去取罷。」老人說。
時以嬈始終沉默,看著宮語走入書閣深入。
宮語很快找到了那個黑色的小盒子,裡面只有一張紙條,紙條是老人新寫的,他告訴宮語,玄妙閣有直通山下的暗道,他清晰地寫明了暗道的方位,讓她快些逃離。
宮語沒有走,她折返了回來,謝過了老人的好意。
老人唉聲嘆氣,問:「為什麼?」
「我姐妹、徒弟、徒孫的妻子都在山上,我走了,她們怎麼辦?」宮語說。
「我不會動她們。」時以嬈說。
「你不會,可其他人呢?」宮語淡淡地笑,說:「我不想牽連任何人。」
時以嬈無話。
玄妙閣的老閣主閉上了眼,嘆氣不止,老淚縱橫,只低聲喊著自己當年徒弟的名字,反覆說著對不起。他太老了,做任何事都已心有餘力不足。
「是皇帝要殺我嗎?」宮語問。
「是。」時以嬈直言不諱,道:「陛下對我們說話了。」
起初,她們都不明白,荒原之上,皇帝為何要開口,暴露自己稚嫩的少女之音,現在她們都已明白,皇帝這麼做,是想讓罪戒神女們聽見她的聲音,那是皇帝的聲音,是唯一的、不可模仿的,她可以憑此下達殺死宮語的鐵令。
若非皇帝的聲音,沒有人會相信這一荒唐的命令是真的。
「看來司家姐妹沒有錯嗯,她們的確在效忠皇帝,你們幫我抓她,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啊。」宮語淡淡一哂。
時以嬈也明白了這點。
皇帝想秘密殺死道門樓主,所以選擇了姐妹生得一模一樣的司暮雪,無論是罪戒神劍的易主還是鬼獄刺的失竊,都是皇帝默許的。
可這場皇帝參與的殺局卻失敗了。
「我到底是誰呢?」宮語喃喃自語。
「什麼?」時以嬈問。
「黑龍與皇帝皆是太古級的至強者,若要親手殺我,我絕不可能活,可笑的是,祂們竟然不敢,我究竟是什麼東西,身上沾染了怎樣的因果,何德何能讓兩尊太古神祇這般忌憚呢?」宮語微笑,像是自嘲。
時以嬈無法回答這一問題,只說了聲抱歉。
「當年在暴雨里哭的你有資格同我說抱歉,現在的你沒有。」
宮語的聲音冷了下來,她盯著時以嬈,一字一頓道:「劍奴,你們是罪戒之劍的劍奴,也是皇帝的劍奴。」
時以嬈沒有反駁。
「真無趣。」宮語說。
陽光凝結成冰。
天空黯淡。
黑雲從遠處馳騁而來,重新籠罩了神守山,似是在醞釀一場暴雨。
「走吧,我來領教了一下劍奴們的高招,別擾玄妙閣的幽靜了。」
宮語負手離去,無鞘之劍在她身側載沉載浮,嗡然長鳴,鳴聲淒涼。
老人一聲嘆息。
天地同嘆。
……
東海龍宮。
行雨快瘋了。
從出生到現在,她已活了一百三十多年。
對於龍來說,時間並不是多珍貴的東西,小的時候她很嗜睡,經常一覺睡個三五年,紅衣姐姐非但沒有怪她,反而還說,作為幼龍,一場冬眠應要保證八年的充足睡眠,三五年太少了些。
以前,她信誓旦旦說要艱苦修煉,繼承龍宮王位。
現在她在龍王之座上撒潑打滾也沒人管她,可她一點不覺快樂。
龍宮死寂冰冷,時間漫長如凍。
她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的意義在哪。
她本該是這裡最自由的龍,如今卻成了唯一的囚徒。
行雨也記不得自己在這裡掙扎了多久。
某一天,她終於想通了。
「從沒有人囚禁我,我又何必自囚於次呢?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曬太陽,我要出去喝桂花酒!不,不對,這也太沒出息了,我還要出去殺人放火,拷問人心,哼,這次林守溪不在身邊,誰還能攔得住本尊?」
天高海闊,本就該任她馳騁!
行雨握緊了爪子,最後看了這墳墓般的龍宮一眼,向上游去。
她發現,好像只要下定決心,離開這裡並不算難。
先前不停掙扎的她是何其愚蠢可笑。
可當行雨離開大海,上了岸後,卻是傻眼了。
沒有太陽,天空陰雲密布,下著綿綿的雨。
現在的雨勢雖然不大,但海邊的村莊都已被淹沒,人死的死,逃的逃,她曾遊覽過的名剎古塔也只剩水波中的一個塔尖,許久之後,行雨才意識到,這是一場浩劫。
她循著當初與林守溪和白袍仙子南行的路走。
路被水淹沒。
當初她幫著摘風箏的村子已被摧毀,居住的客棧也被淹沒,桂花酒來不及搬走,被水浸過,已無法再喝,她寫過行雨到此一游的地方也沒能倖免於難,一併被淹沒了。
她還看到了災民,數不勝數的災民。
災民們跪在山頭高地上,祈求著雨停。
有人說,要雨停必須給龍王獻祭一百個童男童女。
臨時搭建的祭台上,童男童女們被驅趕到一起,擁擠著痛哭。
行雨混在其中。
龍果然來了,行雨認得,這是她的四哥哥蒲牢,她很少和她的哥哥們說話,她的兄長們在海底壓抑了太久,脾氣古怪,難以溝通,遠不如紅衣姐姐健談。
若是過去,她或許會和這些兄長同流合污,一起肆虐大地,以人類的悲劇為樂,但南行之後,她的心性在潛移默化中改變了。
孩子們瑟瑟發抖的時候,她站了起來,走到了最前方,一拳轟出,打在了兄長的頭顱上,一拳將它轟回了雲中。
人們驚慌失措,不知發生了什麼。
蒲牢第一反應是遇到了慕師靖,轉身就要逃,可定睛一瞧,它發現,來者竟是十妹妹,它不知道她為何要這麼做。
「鑰匙是我帶回去的,封印是我解開的……我,我究竟做了什麼啊……」行雨渾身顫抖,她仰起頭,看著雲端,利齒緊咬,「你們都做了什麼啊——」
「人類竊取了我們的國度,在大地上生活了幾千年,這些螻蟻本就該從這片王國里驅逐出去,倒是你,你在做什麼?」蒲牢冷冷回問。
行雨無法回答它的問題。
蒲牢說的沒有錯,世界本該是龍的國度,人類只是短暫的居住者,他們的肉身凡胎太過脆弱,占領大地靠的只是不斷繁衍,根本沒有真正紮根的能力。
行雨過去也是這麼想的,但現在,她覺得這樣想是不對的,她的學識尚且淺薄,她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只是看到村莊被摧毀時,她怒不可徹。這是她最樸素的情感。
蒲牢見她垂首不語,以為是自己說服了妹妹。
這條大龍再次張開利口,朝著這些童男童女吞來,童男童女大部分早已嚇暈了過去,僅有的幾個也閉上了眼。
龍沒能咬下來。
行雨站在前面,一手抓住了蒲牢的上顎,一手扣住了它的下頜,她弓著身子,用無窮的蠻力將這頭龍抵在了祭壇之外,她仰起頭,血口大張,面目猙獰,她嗓音嘶啞道:「你們這些畜牲……我要將你們剝皮抽筋,千刀萬剮!!」
……
皇宮。
林仇義拿起掃帚,拂了拂門前的雪,回到屋中,隨手拿起幾本經典古籍,翻了翻,卻是意外地心浮氣躁,靜不下心來閱讀。
索性不讀。
林仇義攏起雙袖,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養著養著。
門外響起了踩雪聲。
林仇義睜開眼。
他先是皺起了眉頭,很快又舒展了開來。他很想知道,林守溪是怎麼離開那片神山印璽的秘境的,但他沒有去問,只是欣慰道:「不愧是我教出來的徒弟。」
林守溪卻搖了搖頭。
他緩緩拔出了湛宮,對準了這位老人,說:「我的師父早在我十二歲那年就死了,我親眼看著他死的,我現在有了新的師父,她叫楚映嬋,她對我極好,好到將一切都給了我,我的師父也有位師父,她是我師祖,也是道門門主,你認識的,她同樣對我極好,現在……你要殺她。」
「楚映嬋……」老人觀察著他的神色,問:「你喜歡她?」
「她已經是我妻子了。」林守溪說。
老人啞然失笑:「為師還是低估你了啊,我還以為你是個正人君子。」
「我也差點以為我是,多虧我的新師父點醒了我。」林守溪說。
林仇義本想說什麼,最終卻是嘆息一聲,道:「你哪怕離開了神山印璽的囚牢,又有何用,有人離開就會有人留下,慕師靖被留在裡面了吧……你們聯手都打不過我,你一人又有何機會?」
「慕師靖只會礙我手腳,現在沒了她,反而清靜。」林守溪握緊劍柄,肅然道:「國師大人,來吧。」
這章內容有點少,等會加更一章,不要等,早上看。
盟主大大以及其他讀者朋友的打賞下一章再感謝qwq感謝語來不及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