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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時以嬈

2023-10-23 17:42:26 作者: 見異思劍
  不久之後,天空飄起了雪,時間已來到了十一月,城外一片荒寒。

  夜色被一點點汲干,等到光線透亮時,久違了陽光的林守溪與楚映嬋也走入了去往妖煞塔的正軌。

  路上,林守溪一邊調養傷勢,一邊煉化宮先生贈送的光球,光球在赤色的鼎火中緩慢消融,精純的真氣被鼎火攝入體內,流入經脈,其中還蘊含著諸多複雜的心法,它們湧入心念,重新拼湊成完整的心法要訣。

  心法皆艱深晦奧,林守溪知道,或許要等邁入仙人境後才能領悟它們。

  另一邊,楚映嬋走在零碎飄落的雪中,紅唇紅裙清艷嬌冶,唯有氣質與白雪相類。不死國一戰,由她親手完成了擊敗洛初娥的最後一劍後,禁錮了一年的瓶頸終於鬆動,她的境界隱隱回到了元赤境巔峰,只差一線就可重新破開瓶頸,再入仙人境中,而且這一次,她有信心走得更穩更遠。

  「你打算何時破境?」林守溪也問起此事。

  「等見到小禾,回到楚門之後再說。」楚映嬋說。

  「你先前不是說,你的心結所在是我與小禾的相逢麼,可現在我和小禾還未見面,師父的心結怎麼就已解開了?」林守溪微笑著問。

  他能感受到楚映嬋的變化,誤入不死國前,她雖也清冷溫柔,但他總能在她身上感受到一種哀愁,如今這種哀愁不見了,她成了真正的冰崖細月,清寒皎潔,明明那般高遠,又常將清輝遍灑人間。

  「我……」

  楚映嬋想起了之前說過的話……她說她在神域中目睹了林守溪與小禾的離別,那一幕深深刻在她的心中,成了她的執念,她覺得是她破壞了她們相愛的美,所以要親自送林守溪去妖煞塔,見證他們的重逢。

  現在妖煞塔還有好幾天的路程,困住她道境、令她一整年止步不前的心結卻已無影無蹤。

  「道心一事虛無縹緲,為師哪裡說得清?」楚映嬋心虛地說。

  「我好像猜到原因了。」林守溪說。

  「什麼?」楚映嬋有些緊張。

  「也許師父是想走入那幅畫裡。」林守溪給出了他的猜測。

  楚映嬋一下子就聽懂了。

  當時的畫面撞入她的心中,呈現著震撼心靈的壯闊之美,但那幅畫中,林守溪與小禾是主角,她是多餘的旁觀者,是推動這一切的惡人,也是這一幕的見證……她要麼將自己徹底抹去,要麼就為畫上的她描上生動的色彩。

  我竟是這樣想的麼……

  仙子神色茫然,她想到結伴同遊時常常埋在自己懷中睡覺的雪發少女,難抑內疚,只想將此事永遠埋在心底,誰也不要知曉才好。

  「若是如此,我豈不是……很壞?」楚映嬋輕輕地說。

  林守溪看著她柔美的側臉,卻是微笑點頭,「當然,畢竟師父身負色孽之罪。」

  任誰也不會相信,這等罪名竟會加到這位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身上。但楚映嬋清楚這或許是真的。

  她不由想起被咒印纏縛著不斷墜向絕望的日子,不死國的死裡逃生令她看淡了許多,此刻面對林守溪的打趣,她原本緊張的心倒是輕鬆了些。

  「怎麼?你難道要學洛初娥那樣來審判我麼?」楚映嬋問。

  說著,他們同時想起了昨日霧中,楚映嬋被壓在地上,反剪雙手肆意懲罰的嬌羞場景。

  「師父又有覺悟了?」林守溪忽然懷疑她是不是喜歡這樣才故意挑釁。

  「覺悟?我看你才沒有覺悟。」

  楚映嬋看到他困惑的目光,心中一惱,反手抽下腰間戒尺,抽打了上去,報昨日之仇,林守溪比她低了一整個境界,哪裡是她對手,被這打神尺殺得逃竄,很快被她壓在了一塊光滑的巨石上,林守溪軟語討饒,誰知仙子得寸進尺非要逞威,於是他只能正義地發動神侍令,角色瞬間顛倒,威風凜凜的仙子立刻軟了下來,面對著少年的質問,一邊認錯,一邊連說『不敢了』。

  楚映嬋終於意識到,自己在他面前根本沒有一點還手之力,之前的師徒和諧更多的是他對自己的尊敬與仁慈,現在她這個做師父的越來越不像師父了,於是那份尊敬也就漸漸成了其他情感。

  「將這令解了吧。」

  楚映嬋語氣溫柔地央求他。她願意稍稍紆尊降貴誘騙他解令,畢竟若方才的場景再多出現幾次,她的師道尊嚴可就真的掃地了。

  「為什麼?」林守溪笑問。

  「當初你與我締結此令,是因為我與你還是敵人,你們為了自衛,故作此舉,現在……現在我們難道還是敵人麼,還是說,你想藉此等手段來控制我呢?」楚映嬋聲音輕柔,神態也正應了楚楚可憐四字。

  「這令是小禾要求我下的。」林守溪平靜地說。

  「所以呢?」楚映嬋有點懵,但隱約覺得他又要詭辯什麼。

  「現在小禾與你依舊是敵人。」林守溪說。

  楚映嬋一下聽懂了,她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不再爭辯,一副逆來順受的可憐樣子。

  是啊,她與小禾依舊是『敵人』,情感上的……只怕到時候小禾渾然不知,還當她是好姐妹,她要如何收場呢?

  事已至此,她也不再多想,她理著耳畔的絲髮,想著這兩天發生的事,心念恍惚。

  她知道,自己很早就對他有好感了。在得知他沒有死於神域,還來雲空山拜師的時候,她其實是萬分欣喜的,甚至哪怕冒著被他敵視誤解的風險,也要將他收入門下,之後的一路上,她認真地傾聽、思考林守溪的想法,不似師父,更似一個知心的姐姐……事實上,他們之間只相差了三歲,確實更像是姐弟一些。

  不死國中,她日夜受咒印煎熬,更有這般清秀漂亮的少年陪伴在側,哪怕有時只是偶爾瞥見,她也不免心馳神搖,心跳加快,許多時候,她甚至分不清這到底是不是真實的自己,直到後來林守溪越獄離去,她在兩日的孤單中終於直視了自我,其後煉獄相見,她看到為幫自己解咒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少年時,她抱住了他,不顧一切地淪陷了進去。

  但哪怕如此,她依舊覺得,這一切是不是太快了些。

  林守溪昏迷的一天裡,她想了很多很多,最終還是決定了割捨,之後她所做的一切都很合乎常理,並未逾越什麼規矩,那份情感被她深埋在心底,不允許任何人洞悉。

  但林守溪還是察覺到了。

  於是那層朦朧的心之紗被撕去,他們赤誠相見,一發不可收拾。

  「對了,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我有那麼明顯麼?」楚映嬋終於忍不住問。

  「有的。」林守溪隱瞞了右瞳的事,意味深長地說:「有些東西,是瞞不住的。」

  話雖如此,可若沒有洛初娥的法術幫助,他對於這份情感也是朦朧的,正當他猶豫不決時,右瞳睜開,楚映嬋回房後的一舉一動映入眼帘,將他的自欺欺人融化殆盡。

  楚映嬋則相信了林守溪的鬼話,輕聲嘆息,說了句:「原來如此。」

  林守溪不動聲色地笑了笑。

  想起了洛初娥以後,他下意識地往懷裡摸了摸,將那枚戒指取出,放在掌心玩賞了一會兒。

  此刻得閒細看,他發現這枚戒指是用一種色澤類似黃金的材質打造的,它的質地遠比黃金堅硬,摸上去質感像是骨頭,哪怕是湛宮也只能在上面劃出淡淡的白痕。但上面依舊繪滿了精細的、龍飛鳳繞的圖案,星火般的光點鑲嵌如珠,熠熠生輝。

  楚映嬋的目光也被吸引了過來。

  未墮境之前,她的衣裝髮飾皆很奢貴。與大部分少女一樣,她對於這些匠人精心打造的貴器是頗為心悅的,但此刻,吸引她的卻不是戒指鬼斧神工的技藝與它的美,而是……

  「裡面好像藏著什麼。」她說。

  林守溪亦有同感。

  他學著洛初娥的樣子,將戒指戴在了手上,閉上眼眸,以心觀想。

  剎那之間,林守溪感覺自己的精神被一股漩渦吸引,跌入了一片廣袤無垠的虛空中去。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再度恢復清明。

  他仰起頭,看到了遙遠之地有一株大樹,一株真正的參天大樹,他之所以這麼確定,是因為他看到樹頂端的一部分已真真切切地刺破天空,扎入了另一個宇里。

  哪怕現在這株神木在他眼中只是個遙不可及的黑影,但他依舊無法描述目睹它時的震撼,他的腦海里只蹦出兩個字——扶桑。

  在巫家的時候,小禾與他提起過一個遙遠的神話傳說。

  傳說中,曾經的萬龍之王蒼白被鎮壓在扶桑神木之下,日日夜夜啃咬神木的根系,扶桑的根系貫穿整片大地,當它枯萎之時,整個世界也會伴隨神木的死去而消亡。後來蒼白吞噬了扶桑,那一天是神話里舊紀元的末日。

  他收回了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周圍。

  他發現,他的周圍有無窮無限的線,這些線就像是巨木的根須,每一道根須上,都有數不清的影子在流連與彷徨,接著,他感覺身後站著一個發光的人影。

  回過頭去時,林守溪猛地吃了一驚。

  站在身後的不是別人,正是洛初娥!

  她依舊穿著與他交戰時的那身古典長裙,其中包裹著的卻不再是真實的血肉,而是半透明的白色魂靈,她目視前方,看著林守溪,眼眸里沒有仇恨也沒有喜悅,平靜得如同失去記憶的漂亮人偶。

  難怪沒有看到洛初娥的屍體,她死之後魂魄自動被戒指收納了麼?

  林守溪在確認她沒有危險之後,開始認真觀察她,他發現,洛初娥的腳下有一條血脈般的細長河流,她站在開端,前方血脈蜿蜒。

  宮先生與他說過,洛初娥是最初甦醒的一批人類,她們是新人類的血脈開端,所以他們每個人幾乎都象徵著這條血脈的『原點』。他進入了洛初娥的原點裡。

  「主人,您來了嗎?」洛初娥忽然開口。

  這身帝袍似成了宮裙,她的話語委婉,態度畢恭畢敬。

  林守溪再驚,既驚訝於她能開口說話,更驚訝於她的稱謂。

  洛初娥這樣的初代真仙很難被徹底殺死,殘魂不滅也在他的接受範圍內,但他絕不敢掉以輕心,他知道,洛初娥很有可能依舊清醒著!她臥薪嘗膽忍辱負重或許就是在關鍵時刻奪舍他!

  洛初娥似注意到了他困惑的神色,解釋說:「她讓我在這裡等您,並告訴我,你是我的主人。」

  「她?她是誰?」

  林守溪隱隱覺得,這個她和宮先生口中的她是同一個人,那個神秘之人在悄悄地注視他、幫助他。

  「初娥也不知。」她說,「但我會給予主人一切力所能及的幫助。」

  幾天前還將他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神女一下成了奴婢,他一時難以接受,若是可以,他還是想徹底殺死她,永絕後患,但……

  「你能幫我什麼?」林守溪問。

  「初娥已是廢棄之身,無能無力,但只要血脈不絕,我的力量也不會絕斷……我可以呼喚我的後人。」洛初娥說。

  她立起了手掌。

  林守溪猶豫之後伸手出,按了上去。

  他聽到了河流奔騰不息的聲音。

  像是坐著一葉扁舟順流而下直渡長江,林守溪聽到了狂風在耳畔呼嘯,道路的兩旁是層出不窮的身影,他們有的依舊鮮活,有的則已化作了墓堆,他們做著各自的事,對窺視者的目光毫無察覺!

  這是血脈,蜿蜒不息的血脈,在這條不知有沒有盡頭的長河裡,他見到了洛初娥一族波瀾起伏的命運。

  長河將盡,林守溪驚鴻一瞥,見到了一個與洛初娥有幾分神似的仙影。

  仙影只一襲素裙,卻勝過了萬千織金華袍,她立在一座崇山的斷崖上,身側恰有殘月高懸,她所立之處承著皎潔玉輝,更如在月中,仙影低首,俯視黑蒼蒼的群山,眼眸冷漠。

  在她抬腕的瞬間,一個淡金色的古老圓盤在她背後顯化,旋轉,圓盤隨著她的結印不斷放大,十二把無柄刀劍自金光構成的圓盤中飛出,如鶴繚繞破空而去。

  「時以嬈?」

  林守溪從沒見過她,卻認出了她,倒不是因為她的容顏,而是她腰側的黑劍,這是聖壤殿七神劍中的『漠視』,與蘇和雪的『垂憐』形制如出一轍。

  她是時以嬈,是如今神山邸報神女榜的第一,也是洛初娥之後,這條血脈中最明艷的後人。

  她是絕世的天才,當得起一切的讚譽。

  ……

  時以嬈……

  看著黑氣蔽空的妖煞塔時,時以嬈心念一動,隱約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

  「是幻聽麼?」

  時以嬈已太多年沒有過幻聽了,踏臨此地,望見那刻懸空的黑紫星辰後,她久違地心神不寧。

  她終於明白為何聖壤神殿的聖使要親自傳書請她前來了。

  紫星當空,千里極夜。

  此地的情形遠超過她的預料,她不知道即將甦醒的東西是什麼,但她可以肯定,那必然是一尊極難對付的大魔。

  多年之前,她就已踏足人神境,如今更已臻至大圓滿,放眼天下亦是鳳毛麟角的仙人。

  但她知道,對於像蒼碧之王那等恐怖的上古存在來說,人神境也算不得什麼,人類在於神明面前是渺小的,哪怕是她。

  可她沒有半點畏懼,或者說,畏懼這種情緒早已被她磨滅了。

  她是漠視神女,對世間萬靈妖魔神祇甚至自己皆是一視同仁的冷漠。

  唯一還能在她心中濺起些漣漪的,也不過是修道生涯中唯一的一次戰敗而已,她清晰地記得那一天,那天也是如此,黑雲蔽日,萬里飄雪……

  她想起了那封信。

  信的結尾說,那個人的弟子如今也在這群山之中。

  「何必刻意提及此事呢?」

  時以嬈漠然搖首。

  那一戰已是兩百多年前的往事了,如今她成了聖壤殿神女之首,而她成了道門仙樓之主,按照人族的規矩,她們不會再有一戰的機會了。

  「弟子……」

  想到此處,時以嬈忽生想法:或許是時候選一名弟子了。

  念頭稍縱即滅。

  想起她時的漣漪再度被心中的漠然抹平。

  她最後俯視群山,神姿輕盈躍下,如雪捲入山間,轉眼不見蹤影。

  而此時此刻,她方才偶爾想到的少女——那名宿敵的弟子,如今還在地牢里與小禾為蘿蔔口味的優劣爭論不休。

  一個段落結束了,有點卡文,先更後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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