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和親

2023-10-23 17:42:26 作者: 見異思劍
  這是第三個夜晚,死去的三人皆是老人。

  林守溪掀開白布,觀察死者的臉,他們神色靜謐,無半點痛苦之色,宛若沉睡。

  「他們身上沒有一點傷痕,同樣,我們也沒檢查到有任何陰煞之氣,所以也不像是中邪。」杜切立在一旁,長嘆道:「如果不是連續死了三人,我甚至會以為這是壽終正寢。」

  三花貓坐在一邊,神色難得凝重,「林提刑官,你有什麼發現嗎?」

  林守溪搖了搖頭。

  這三人死得實在太過尋常,他也看不出有任何古怪之處。

  林守溪站起身,看向了身邊名為杜切的年輕人,杜切披著和鍾無時相似的白衣,他身子瘦弱,披頭散髮,背負寶劍長弓,腰纏箭囊,他像是幾宿沒有合眼,眼眶周圍黑了一圈,沒什麼神采的臉更像是活屍。

  「先進去看看。」

  林守溪順手將貓抓回肩頭,走入了仙村。

  仙村與人村並沒有太大區別,只是這裡兩三層高的木竹屋樓要更多一些,建築的位置雜亂無章,勉強從中擠出了條道直通神桑樹的路。

  遙遙望去,巨大的神桑樹在月光下泛著銀輝,枝與葉都似結滿了絲狀的霜,神木下的仙村雖撤去了黑燈,反倒透著更沉重的死氣。

  「這株神木究竟是何來歷?」

  林守溪看著它的時候,心再度微抽,仿佛樹上的荊刺扎入心室,勾起了骨髓深處的痛。

  「我也不知。」杜切說:「不過據村裡的老人說,這株神木是三百年前生長出來的,那時候三界村都還未建立,人們稱呼它為日和,意為神明降下人間的祝福。」

  「嗯,如果有一天神木也枯萎了,那三界村恐怕也會消失,我們又須去大地上跋涉,尋找新的家園了。」三花貓對於神木也很有感情,仿佛巨木落蔭之處,才是它真正的王宮所在。

  說到此處,三花貓還道:「對了,它還會開花,只不過它開的花一點也不脆弱,反倒像是薄薄的銀片,先前獎勵給你的銀幣,就是用這些收集起的花做成的。」

  三花貓正說著,眼前的視野陡然開闊起來,那是一片宅邸前的廣場,地面平整。

  仙村的修行者幾乎都聚集在了這裡,他們坐在這片廣場上,相互照應,要將這漫長的夜熬過去。

  後方的房子則是三花貓的府邸了。

  它的府邸並不奢華,只是間普普通通的大宅子,宅子門邊有兩口石獅,上懸的燈籠恰將它們照得威嚴。

  林守溪再次見到了鍾無時。

  這位神山斬邪司的人也坐在這裡,緊張地打量著四周,不願放過任何的蛛絲馬跡。

  斬滅妖邪是斬邪司的職責所在,若此處生大變亂,哪怕日後濃霧消散,他回山之後恐怕也會被懲處。

  林守溪尋了個地方坐下,三花貓站在他的肩膀上,亦警覺地環顧四周,它鼻子微動,似在嗅取風的氣味。

  今晚已經死了一人,按理說不會再死,但沒有人敢放下防備。

  「你怎麼確定是影子做的?」林守溪詢問杜切。

  「除了他還能有誰?」

  杜切以肯定的口吻道:「我過去生活在魔巢,某種意義上是影子的徒弟,我很了解他……這種殺人於無形的手段,除了他沒人能做到。」

  「你見過影子?」林守溪問。

  「沒有。」杜切說:「影子沒有真面目,它生活在一面鏡子裡,它通過這面鏡子向我傳達命令,我偷出尊主的時候,順手打破鏡子傷了它……」

  生活在鏡子裡的人……

  林守溪無法想像那是一種怎樣的生命狀態。

  「影子是什麼境界?」林守溪問。

  「我不確定。」杜切神色凝重,「但很有可能是位仙人。」

  「不,不是有可能。」另一邊,鍾無時忽然扭過頭來,篤定道:「他必然是仙人。若非仙人,誰能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殺人呢?難道說它是鬼麼?」

  三花貓本就緊張,聽到鬼字更是一個激靈。

  林守溪不由想起了在龍鱗鎮遇到的死神……

  此刻,他們的猜測都是無力的,恐怖籠罩在仙村的上頭,哪怕是神桑樹也不能給予安慰。殺人的魔頭就藏在他們的身邊,可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誰,又即將殺死誰。

  短暫的交流後,仙村再度陷入死寂。

  灰衣人在廣場上來回走動,及時推醒每一個即將入睡的人。

  終於,天邊有光亮起,漫長的一夜即將結束。

  正當所有人都要鬆口氣時,林守溪忽地起身,箭一般沖向了某處,他伸出手,撫住了一個欲垂頭的老人。他動作已經很快,可伸手探去時,老人的頸椎骨卻像是失去了所有的韌性,軟趴趴地塌垂下來,鼻息與心跳同時消失。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原本昏昏欲睡的人們陡然清醒,不安的騷動再次爆發。

  杜切與鍾無時也立刻來了,他們看著死去的老者,同樣困惑不解。

  「怎麼,怎麼回事?不是說一晚上只死一人嗎?」三花貓也從人群外躍來,精準地扒在了林守溪的背上。

  林守溪沒有說話,他知道,這個老人很可能是因他而死的。

  ——影子想當著他的面殺人給他看。

  陽光亮起,短暫的驚慌後,大部分人還是在為劫後餘生而暗暗慶幸。

  人群疏散,林守溪帶著貓進入了宅邸,一同跟來的還有杜切。

  林守溪將龍鱗鎮發生的事大致地告訴了他,杜切雙眉緊皺,他在痛斥了魔巢的言而無信以後,承諾立刻調集人手,著手奪回龍鱗鎮。

  「你們遇見那個聖子了嗎?」杜切問。

  「遇見了!」三花貓立刻說:「是個心狠手辣的小姑娘,很壞很壞,差點將我們都殺了。」

  「連林公子也不是她對手嗎?」杜切憂心忡忡地問。

  「我們未能分出勝負。」林守溪說。

  「一個影子已夠難纏,如今又來了位聖子……」

  杜切輕輕搖頭,片刻後他咬牙道:「不過無論如何,龍鱗鎮都必須奪回來!雙頭蟒的心臟很快就會送到,若此物落到魔巢手裡,尊主將永遠無法擁有神軀。」

  三花貓用力點頭。

  過去,它並不在乎什麼神軀,畢竟當只貓也很快樂,但今日目睹了仙村老人無辜死去,無力感深深湧上四肢,它想要變強,想要守護自己的子民!

  杜切又給林守溪講了些關於魔巢的事,隨後離去。

  宅邸空空蕩蕩,轉眼又只剩下一人一貓了。

  「林大神探,你有什麼想法嗎?」三花貓嚴肅地問。

  「沒有。」林守溪回答得很直接。

  「剛剛那位爺爺就在你面前死掉,你……真的什麼也沒看出來嗎?」三花貓疑惑地問。

  「沒有。」林守溪再次回答。

  「那你有什麼懷疑的對象嗎?」

  「有。」

  「是誰?」三花貓再度精神。

  「鍾無時與杜切。」他說。

  「為什麼?」

  「因為我只認識他們。」

  「……」三花貓尖尖的耳朵拉攏了下來,「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呀。」

  林守溪沒有開玩笑,這是他的直覺,暫沒有證據,但幸好,他有驗證的辦法。

  他很睏倦,卻沒有休憩,而是在劍前等待小語。

  「師父早上好。」

  小語大清早就來了。

  這兩天,小語沒有一丁點偷懶,她換好練武的衣裳,束好衣帶,紮起馬尾,配好木劍,準時地來到了小劍樓,與師父熱情地打過招呼,臉頰稚嫩得可愛。

  「早上好。」

  林守溪笑了笑。

  「師父看上去好像很累哎,該不會還沒有睡覺吧?」小語擔憂地問。

  「嗯,我在等小語。」林守溪說。

  小語受寵若驚,她眨了眨水靈靈的眼睛,看著身前的劍,喃喃地說:「師父可真好啊……小語有天底下最好的師父。」

  林守溪反倒不太好意思了,他猶豫之後開口:「其實……我是想提前請小語幫一個忙。」

  「誒,什麼忙?」小語畢竟才七歲,力量有限,她害怕自己做不到。

  「我想請小語幫師父打聽一個人。」林守溪說:「那人名叫鍾無時,古鐘的鐘,無時無刻的無時,他是神守山斬邪司的人,你只需幫我問問,斬邪司到底有沒有這個人即可。」

  「斬邪司?」小語微驚。

  林守溪原本以為這個任務對於七歲的她來說太過艱巨,誰知小語在短暫的驚愕後立刻點頭,一口答應了下來:「放心吧師父,包在我身上好了。」

  「真的沒問題?」林守溪不太放心。

  「我娘親就是斬邪司的重要人物,如果只是名單的話,我有辦法的。」小語信誓旦旦地說。

  「那……有勞小語了。」林守溪沒想到會這麼順利,立刻輕鬆了些。

  小語能幫上師父的忙,亦很高興,她也不覺得這是師父在差使自己,畢竟師父在神山外面打壞人,徒弟在裡面提供幫助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短暫而順利的交流後,林守溪開始指導小語練劍。

  不知是不是昨夜凝神觀戰的緣故,小語的劍術進步飛快,與三天前握個劍還軟綿綿的少女已天差地別。她穿著雪白的小劍裳,光著幼嫩的腳,步伐精準,目光隨劍而走,動作也愈發流暢,幾輪招式如寫風描雲,漸難挑瑕疵。

  光從劍樓外照進來,花窗投射下的影在她畫布般的衣裳走流動著,明暗清晰。

  林守溪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小語的動作雖談不上多麼完美,卻也算賞心悅目了,哪怕是一些動作的紕漏亦笨拙得可愛,讓人不忍苛責,林守溪不由地去想她長大後的模樣。

  當然,這樣的想也沒什麼意義,她才七歲,哪怕是他們的約戰亦是九年之後的事了,屆時說不定自己都有一個這般可愛的丫頭了。

  思及此處,他不免又想起了小禾,也不知道小禾會不會喜歡這個小徒弟……嗯,小禾的心胸雖向來不算寬廣,但應該不至於連個小姑娘的醋都吃吧。

  林守溪看著小語舞劍,在短暫的放鬆中想著亂七八糟的事。

  小語練完了一套劍招,立正劍前,略顯羞愧道:「又有幾個姿勢錯了……我明明很認真背了,但……唉,我還是太笨了。」

  「小語已經很厲害了。」林守溪由衷地說。

  小語不聽,她的自我要求越來越高了,她背過身去,又要懲罰自己,林守溪連忙制止,說:「小語,你若一味苛求劍術的精準,反而容易鑽入死胡同里,現在的這些錯誤反倒是你收放的餘地,這未必是壞事。」

  「真的嘛……」小語轉過身,眸子漸亮。

  「師父從不騙人。」林守溪說。

  「師父真好!」小語更加感動,她張開手,抱了抱劍,就當是抱了下師父了。

  「對了,小語修劍之時也別忘了修心,道心是修道者的神牆,是庇佑你度過重重劫難的保證。」林守溪語重心長地說。

  「明白了,我會好好修心的,堅決不做像聖子那樣的壞女人!」小語向來是有隔夜仇的,她對於昨天的壞聖子依舊耿耿於懷,甚至還夢到了自己長大後欺負壞聖子給師父報仇的場景。

  「嗯,我相信小語。」

  林守溪看著小語神采奕奕的模樣,微笑點頭。

  小語聽著師父溫柔好聽的聲音,心尖打顫,她亦有些不好意思,臉頰微紅,說:「當然,主要是因為我的師父肯定比壞聖子的師父好得多。」

  「嗯……是麼。」林守溪倒是沒什麼底氣。

  雲巔榜上沒有慕師靖師尊的名,但武林中幾乎默認了她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她一手調教出了慕師靖這般劍心通明的道門弟子,更是輕描淡寫間便覆滅了魔門……

  「當然呀。」小語卻是信誓旦旦的,她皺著俏嫩的臉蛋,說:「明明是道門正統的師父,卻教出了這等叛入魔門的弟子,嗯……上樑不正下樑歪,要麼是她師父眼睛瞎掉了,要麼就是她同樣心術不正,外道內魔!」

  小語本就氣了一晚上,此刻打開了話匣子,說起壞話來更是伶牙俐齒滔滔不絕:

  「而且一般來說,一個壞師父遠比一個壞徒弟更可惡!這樣的師父當了道門的門主,那道門豈不是要成魔窟了?這得誤人子弟多少呀……這,這怎麼行呢!」

  小語說著說著,依稀想起一事,又問:

  「對了,師父,你……是不是和那個聖子認識啊。」

  「嗯。」

  「那……你們之間是有什麼關係麼?」

  「什麼也沒有。」

  對於這個遠在神山的小姑娘,林守溪沒什麼好隱瞞的,相反,他倒是更願意對這童真未褪的女孩展露真言,「別胡思亂想了,我與她是宿敵。」

  「宿敵?」小語微怔,根據字面意思理解:「是住在一起的敵人嗎?」

  「是命中注定敵人。」

  林守溪無奈地笑了笑,說:「我與她曾有過生死之戰,後雙雙流落於此,而我的師兄師姐……他們都被她師父所擒獲,至今生死未卜。」

  「啊……」

  小語愣住了,她雖猜到師父的身世會有些悲慘,卻不曾想是這幾乎滅門的慘:「她們……她們竟是這樣可惡的人,簡直是喪盡天良,天理難容!這樣的人就該天打雷劈,天誅地滅!」

  小語聽聞這等惡行,生氣壞了,用上了畢生所學的詞彙口誅筆伐,現在的她宛若睡衣上的火龍,張開嘴巴就能吐出熾熱的火焰。

  她嚴肅地板起臉,說:「師父,你快告訴我你師兄師姐被關在哪裡了,我立刻讓我爹娘去救他們!」

  「不必了,那個地方太遠了。」

  「遠?是在神山之外嗎?」

  「是。」

  「可天有涯,海有角,再遠也總能到的呀,師父相信我啊……小語雖然年紀小,但我爹娘真的很厲害的。」小語對爹娘的信心遠超自己。

  「我相信小語的。」林守溪溫和地說:「但那個地方實在是太遠了……小語應是一輩子都去不到的。」

  「到底是哪裡嘛……」小語急壞了。

  「等小語長大了,我告訴你。」林守溪說。

  「那好,到時候我們一起去把壞聖子和她的師父消滅掉。」小語妥協,豎起手掌。

  師徒二人隔空擊掌,定下約定。

  早晨的練劍結束,小語連忙去幫師父辦事,調查那個名為鍾無時的人,林守溪小寐片刻,養定心神後走入了宅邸的深處。

  走過前堂,林守溪看到了一副雄勁有力的匾額,上書『天女三花』四字。

  屋內,三花貓正在翻閱一本書籍,神情難得地認真。

  待林守溪走進來,它合上了書,聚精會神地盯著林守溪。

  「怎……怎麼了?」林守溪困惑。

  「本尊有一事想要請求你。」

  三花貓認真地說:「要不……你去與那魔巢聖子,和親吧。」

  這兩天嚴重卡文多虧了小語可以寫日常qwq

  感謝德菲力的不幸打賞的執事!!感謝大佬感謝大佬~~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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