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合歡術
2023-10-23 17:42:26 作者: 見異思劍
「你……竟是三界村的尊主?」林守溪看著腳邊的貓咪,問。
「那當然,本尊與你相識雖短,可沒有騙過你哦。」
三花貓舔了舔爪子,抬頭瞥了眼林守溪,不悅道:「本尊怎麼感覺你一點也不吃驚呀,你該不會早就猜到了吧?」
「我只是覺得你異於常貓,所以不管你是什麼,我都不會覺得太奇怪。」林守溪說。
「真沒勁。」
三花貓哼了一聲,它輕輕搖動著尾巴,像是在驅趕根本不存在的蠅蟲。
灰衣人立在竹樓前,以拳抵心,躬身等待。三花貓抬起爪子按了按,示意他們免禮,卻又道:「本尊還沒玩夠,不想回去。」
「尊主大人不要任性了,魔巢、龍鱗鎮、三界村,當今此三處安危繫於你一身,今後還會更多,你須擔負起使命來。」老人語重心長地說。
「哼,本尊英明神武,無需你們勸諫。」三花貓冷冰冰地說。
老人無奈一笑,將那邪性的許願燈收回,他盯著林守溪手中的無字書看了會,冷不丁道:「你這本書陰氣頗重啊。」
「哼,本尊覺得就你這陰氣最重。」三花貓盯著那幾個紙紮,看著她們紅撲撲的臉頰,還有些犯怵。
它身子一蜷一躍,直接跳上了林守溪的肩膀,一邊用爪子梳理著自己三色相間花紋繁複的毛髮,一邊對著灰衣人說:「總之,本尊還沒玩夠,現在不回去,誰來也不回去。」
灰衣人面面相覷。
「本尊都已消失五日了,這五日裡你們都沒有發現,非要等本尊自投羅網才知道?真是一群久疏戰陣的烏合之眾。」三花貓對他們展開了嚴厲的批評:「這般玩忽職守,若讓村長知道了,你們可知自己是什麼下場?」
灰衣人齊齊單膝跪地,請尊主原諒。
「算了,爾等先退下吧。」三花貓居高臨下,威風凜凜地看著他們,說:「本尊再玩一夜,明日清晨,本尊自己悄悄回去,保證不讓任何人發現。」
「不可。」灰衣人齊聲道。
「你們想抗旨?」三花貓抬起前肢,利爪從肉墊中探了出來。
灰衣人沒有回答,只是平靜地飄來,轉眼將竹樓圍住。
「可惡,你們還當本尊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貓嗎!」
三花貓見他們無視君威公然抗旨,很是羞惱,它連忙拍了拍林守溪的肩膀,「區區小卒豈需本尊親自出手,大將軍,本尊命你攔住他們!」
「……」
林守溪看著這齣突發的鬧劇,還未捋清到底是怎麼回事,但這隻三花貓幫他弄了本急需的秘籍,拿人手短,他也做不出當場叛變的事。
「今晚你們先退下,待明日清晨,我親自送……送尊主殿下回去。」林守溪說。
「大將軍中肯。」三花貓喵喵叫。
可他們哪裡會聽這個便宜將軍的意見?
老匠人以竹杖篤篤敲打地面,埋在溪水中的石燈甦醒了,它們燈芯轉動,將籠罩竹樓的光吞飲入腹,黑暗宛若飄散出溪水的寒氣,占據了一切的空隙,轉眼之間,石燈好似構築起了結界,將光平整地切割在了外面。
灰衣人借著黑暗動了,他們動作敏捷,像是一縷一縷穿窗而來的風,轉眼撲到了林守溪的身邊。
「大將軍小心!」三花貓的貓瞳是此間唯一還在發光的東西,但這等微末之光自保不易,如何能破開眼前的黑暗?
當初它第一次出逃的時候,就是被這黑燈陣圍住,然後被一大麻袋……不,乾坤寰宇袋所捉住的!
它對於這位黑衣少年的身手還算信任,可他長得這般漂亮,就怕身手也是花架子啊……
三花貓心跳不停,她聽到了衣裳破風的聲音,那是刀鋒出鞘般的銳嘯,與此同時,無形的黑浪鼓譟騷動,翻湧而來,已近在身側……不愧是宮廷中豢養的高手,黑暗非但沒有對他們的行動產生干擾,反而令其更加如魚得水!
「小心左邊!不……是右邊!」
「還有上面!」
「腳邊好像也有!」
「四面八方都有!」
三花貓手忙腳亂地指揮著。
接著,它感覺到自己趴著的身軀也在動,似有什麼在空中交鋒了,碰撞聲傳入它的耳朵,密集如鼓點,明明那麼輕微,卻帶給了全身無名的戰慄感,三花貓貓毛根根豎起,在短暫的害怕後收穫到了難以言喻的痛快。
它覺得自己就像是騎在戰馬上揮舞斬馬刀的女戰神……不,是騎著夭矯天龍爭戰萬重天的女帝!
三花貓也不在乎輸贏了,它揮舞著爪子,憑藉著自己的本能與熱情進行指揮。
「前面……後面也有!他從左面來了,快躲開!」
「好像不止四個人……」
「我們逃吧……」
它正指揮得起勁,風聲卻是驟歇,周圍的躁動降至冰點,死寂成了黑暗唯一的旋律。
怎……怎麼了……三花貓大驚,它連忙伸出肉墊去摸了摸旁邊的頭,生怕自己的大將軍給人斬首了。
篤,篤——
老人也意識到了不對勁,拐杖敲地的聲音再起。
黑燈解除,光亮重新沿著竹子的縫隙落入了樓中,三花貓環顧四周,幾乎驚呼出聲。
一切像是沒有動過,灰衣人依舊立在四角,手中持著漆黑的木劍——他們不敢在尊主面前動真正的刀槍。
「這……這是……」三花貓震驚:「將軍還學過魅惑之術?」
三花貓的叫聲震動了空氣,細風吹過,他們手中漆黑的木劍像是黃瓜,被有序地切斷,化作無數圓片滾落在地。
「我將他們穴道點住了,稍後會自行解開。」林守溪將湛宮推入鞘中,扣回腰間。
「我們倆真是太強了!」
半晌,三花貓才意識到他們贏了,歡呼雀躍。
林守溪打敗他們並未花多少力氣,他也更加明白雲真人當時的話了……在成為神選者的那刻,他們就是世所罕有的天才,短短十日的努力就超越了他人數年的拼搏。
這些黑衣人身手不錯,看得出來是經過訓練的,但他們似乎都是普通人強行開脈修行,境界連殺妖院的少年都不如。
不過也是,真正的修真者恐怕早已赴往神山,又會有幾個留在這偏僻荒蠻的山村?
林守溪手握古卷,迎著老匠人驚詫的視線走出門去。
竹屋溪流皆拋在身後,只剩孤家寡貓以後,三花貓終於從得意中走出,漸漸感受到了一絲後怕,它趴在少年的肩上,頓也有了如履薄冰之感。
「老實交代,你……你到底是什麼來歷?」三花貓問。
「你怎麼在發抖?」林守溪反問。
「天寒……本尊,本尊沒穿衣裳當然冷,你不穿衣裳試試!」三花貓當然不承認自己是害怕。
「我是什麼還不得看尊主冊封?」林守溪微笑道。
「嗯,也對,你還挺忠誠的嘛。」
三花貓拍了拍他的肩膀,認同了這種說法,它探出腦袋,盯著他腰間的劍,問:「這柄寶劍是何來歷啊?本尊觀它砍木棍如砍柴,想必是柄太古神劍吧?」
「嗯……這是我宿敵的劍。」林守溪說。
「宿敵的劍?」三花貓眼睛閃閃發亮,有腦補出了一場大戲,「殺宿敵,奪寶劍,不愧為本尊座下上將,有萬夫莫當之勇!」
「……還好。」林守溪也懶得解釋真相了。
「對了,你這柄劍可是天外隕鐵所鑄?」三花貓問。
「何出此言?」林守溪反問。
「方才戰鬥之際,本尊隱約看到你的劍在閃爍,宛若星辰明滅,古往今來,神劍均為隕鐵所鑄,想來你這柄也不例外了。」三花貓藉此表達自己對當時的戰局細緻入微的觀察。
先前戰鬥之際,林守溪並未動用多少境界,他甚至閉著眼,僅憑感覺出劍,故而未注意到湛宮的異樣。
是那小丫頭來找我了嗎?
林守溪狀似隨意地將手搭在劍上,手指摩挲過劍鞘,意識如蠶絲般無聲黏附,很快,識海中的畫面清晰了起來。
——小姑娘果真坐在劍的前面,姿態前所未有地乖巧。
她今日沒有穿心儀的襦裙,而是換了便於比試的衣褲,那頭烏黑綢滑的發上也沒有了珍珠流蘇的裝點,只扎了個乾淨而英銳的馬尾,嬌小的少女雙手迭放膝腿,低著頭,下頜顯得尖尖的。
林守溪知道,這種小時候家裡過分寵愛的孩子,在經歷了第一次毒打之後通常要陷入低谷很久,弄不好道心還會走向極端。
「你怎麼了?比試成績還好嗎?」林守溪以心聲開口。
少女一驚,她抬起頭,微紅的眼睛下意識地環顧四周,然後才望向了身前的劍。
「你來啦。」
少女聲音活潑了些,她一邊抬起稚嫩的手壓著留海,一邊將手搭在身前的鞘上,讓畫面保持清晰。
「我很好呀,我比試成績也挺不錯的。」小姑娘擠出了一絲笑容,頰畔泛起了淺淺的酒窩,「我進了前八名呢,不算多差了。」
「一共有多少人?」林守溪問。
小姑娘臉上稀薄的笑容飛快消散,她的眼睛偏到一邊,雙唇壓了壓,模稜兩可道:「反正……挺多人的。」
「那你遮著頭髮做什麼?」林守溪繼續說,「把手放下,讓我看看。」
「不要。」小姑娘倔強道。
「你額頭上有傷,我看到了。」林守溪平靜道。
小姑娘檀口微張,本就飄忽的眼睛更加閃爍不定,她在猶豫中落下了手。額前的發被她的手壓得平平的,隱約可以看到發後隱約有一片墨般暈開的青紫色。
「嗯,當時我贏了嘛,有些得意忘形,不小心從比武台上摔下去了,磕到了額頭。」小姑娘輕聲說:「下次我一定會戒驕戒躁,更加小心的。」
她為了掩蓋自己的心虛,也沒有給林守溪說話的機會,自言自語道:「其實比試還沒有結束……還剩八人的時候我頭有些疼,便告病中止了,我娘說七天後繼續比。」
「你生病了嗎?」林守溪問。
「也許吧。」小姑娘說。
「現在生病了,七天後怎麼辦?」
「七天後,嗚……」
「你能一直生病嗎?」
「……嗚。」小姑娘雙手捧著臉頰,面犯愁容:「嗚嗚……我好頭疼。」
她知道這個影子哥哥很聰明,自己是瞞不過他了……
參加比試的有十六人,其中八位是家族中的子弟,另外八位是家族培養的少年高手,以前她總能拔得頭籌,所以她也一直以為自己天賦過人,直到昨天才明白原來是黑幕——他們都在哄她。
由於她愈發驕縱無度,這一次爹爹親自發話,再沒人讓著她了。
她贏下第一輪就幾乎花了全部的力氣,還是險勝,第二輪的時候,更是初一交手就落了下風,幾回合之後,她發現自己幾乎沒有一點勝機,而對方似乎刻意要讓她丟臉,也未速勝,而是用密不透風的招式一點點擊潰她的心理防線。
過往她總是第一,怎堪受此侮辱,無奈實力不濟,無法取勝,只可臨時裝病,頭疼倒地,倒地的時候還不小心把頭磕了——這下是真的頭疼了。
「早知道我以前好好努力了,如果時間能回到半年前,我肯定每天按時起床睡覺,好好聽課,認真練劍……」她輕聲懺悔著,但現在後悔已晚了,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該丟的人總是要丟的。
林守溪原本打算借她幫忙向神山傳遞消息,但現在看來,她估計沒臉去找她爹娘說話了……
另一邊,小姑娘又嚶嚶地哭了起來,她背過身去抹著眼淚,給林守溪留下了一個嬌小的背影。
「不是還有七天麼?這七天你打算怎麼做?」林守溪問。
「我……我……養病?」
「你沒病。」林守溪說:「你這樣只會讓別人更看不起,讓你爹娘更加失望。」
「那……那我能怎麼辦呀?」小姑娘委屈地問。
「好好練劍。」林守溪的回答言簡意賅。
「……」小姑娘側過身,如藏彤雲的眸子看著劍,很小聲地問:「現在開始好好練習,來年一雪前恥嗎?」
「不用來年。」林守溪淡然的話語透著嚴厲的意味:「你好不容易裝了病,難道就是為了七天後繼續丟人現眼?」
「我……」小姑娘一時語塞,臉頰羞得通紅,她捏著衣裳,將衣角揉出了萬千煩惱絲,「可七天怎麼也來不及吧。」
林守溪與她說著話,三花貓是渾然不覺的,它還在回味著先前激烈的戰鬥,見林守溪長久不說話,才終於忍不住用貓爪按了按他的臉,「喂,本尊問話你怎麼不回?放心,近來三界雖帑藏空虛,但本尊也不至於拿愛卿的寶劍去充盈國庫的。」
「誒,是誰在說話?」小姑娘一愣,她是能聽見三花貓講話的。
「哦,是一隻小土貓。」林守溪以心聲回應,接著他望向了三花貓,說:「我在想很重要的事情,等會再與你說話。」
「哦——」三花貓感覺自己被冷遇了,有些不滿,拖長音調。
「小土貓?小土貓怎麼會說話,說得還這麼……」小姑娘欲言又止。
「嗯,它是只妖怪,修了五百年才成精,由於閉關太久,它的腦子也不太靈活,總幻想自己是無上天尊,諸天神佛揮之即來,煉獄修羅招手即至。」林守溪說。
「真的假的?」小姑娘覺得有趣。
「愛卿今日確實辛苦了,待本尊煉成神初通天丹,再慰勞愛卿。」三花貓毫不知情,兀自信誓旦旦地說。
小姑娘對於林守溪的說法原本存疑,聽完這話後愣住了,噗嗤一聲破涕為笑,「這隻小貓果然不太靈光。」
三花貓根本不知道一場針對它的對話正在它身邊悄無聲息地展開著,它還在搖著尾巴,幻想著日後的宏偉藍圖。
「你看,貓妖尚且如此努力,你又怎可輕言放棄?」林守溪開始為她加油鼓勁。
小姑娘備受鼓舞,「我明白了,我要學習貓貓持之以恆的精神!」
「光是這樣還不夠。」林守溪又道:「你需付出正確的實踐。」
「正確的實踐?什麼是正確的實踐?」
「你過去懈怠太久,短短七日亡羊補牢並不現實,但你的目的只是贏下比試,所以你只需擊敗你的對手即可。」林守溪頓了頓,說:「你可以針對他們進行練習。」
「針對他們?」小姑娘眼前一亮,轉而又搖頭:「這根本不可能呀,他們有這麼多人,我就算一天針對一個,還差一天呢。」
「無需如此。」林守溪認真地問:「你們是在一個地方上課的麼?」
「是。」
「學習的劍術是同一套嗎?」
「這倒不是,同有兩套……先生是因材施教的。」
「將這兩套劍術告訴我,我幫你尋破解之法。」
林守溪平淡而有力的話語極具信服力,小姑娘聽到這裡,豁然開朗,幾乎要高興得跳起來了,她捏著小拳頭,問:「對了,剛剛我尋你你不在,隱約見你白影在動,哥哥……是在戰鬥嗎?」
「是。」林守溪頷首。
少女聞言,雙手一合,十指交錯握在胸前,感動得不知該如何道謝了,「哥哥真是一個厲害的大好人。」
林守溪笑納了這句誇讚,話鋒一轉,又說:「但我也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小姑娘有些緊張。
「你們家裡離神山近嗎?」林守溪問。
「近的!」小姑娘毫不隱瞞:「我現在出樓,抬起頭,就能看到神山,我爹娘就是神守山的大修士,他們說以後也要將我接過去。」
神守山……
「等你贏下比試之後,我要你幫我向神守山傳達一件事。」林守溪說。
「當然可以。」
小姑娘也沒細問,立刻應下,只要七天後能贏下來,她底氣足了,什麼話都敢說的。
林守溪稍稍定心,兩人交流得差不多了,她正想終結此次聊天,讓小姑娘去弄劍經,忽地,他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誒……」小姑娘臉頰泛起緋色,「名字是不能亂說的,但……哥哥可以叫我小語。」
「好,小語。」
「對了,哥哥叫什麼呀?」小語眨著眼睛,期待地問。
林守溪想回答,可不知為何,直覺告訴他什麼也不要說,他遵從了心意的指示,微笑道:「這是秘密。」
識海中的畫面切斷時,林守溪恰好回到了陳寧家中。
「大花貓回來了?」
陳寧見三花貓神氣地坐在林守溪的肩膀上,試圖去抱它,三花貓卻徑直跳到了桌子上,喵喵叫著討要食物。
林守溪則走入自己的房間裡,他順手翻開手中的古卷,開始閱讀。
三花貓叼著熟魚跟了進來,它習慣性地跳到了旁邊,目光也跟到了古卷上。
如昨日見到『婚書』二字時相差無幾,書翻至扉頁,一人一貓同時沉默不語。
似是為了保護此書不被焚毀,書名特意寫在了扉頁上——陰陽煉鼎合歡造化術。
晚上好!
感謝書友是裳容打賞的舵主!!謝謝書友的大力支持呀!!麼麼噠~感謝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