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死而復生

  荒野的圓月哪怕再飽滿，也掩飾不了大地的荒涼。

  冰冷的月紗從天空灑降，在荒野縱橫起伏的溝壑巨谷和蔓延如毯的山林草原間逶迤而行，覆蓋上那些奇形怪狀的巨大骨骼。

  有亞怪獸和幽影生靈的。

  更多的，卻是來自於奇蹟生靈和人類修者。

  這充分說明，壁壘之外的荒野有多麼危險，一旦遇上大批的亞怪獸，哪怕宗師靈御也是九死一生。

  可此時出現在戚成傑眼前的，卻是一幅令他畢生難忘的畫面。

  夜空中，那頭展翅高飛的奇蹟靈鷹每發出一陣長嘯，都能召來雷霆電光，擊落一大片亞怪獸。

  成群結隊向神鷹飛去的，是有著荒野「低空領主」稱謂的高級亞怪獸，火毒蝙蝠。

  火毒蝙蝠身長在一米半左右，周身燃燒著綠色的火焰。

  焰圈飄蕩毒煙，但凡被毒煙沾身，輕者肌膚腐爛，重者骨融髒毀。

  火毒蝙蝠的等級大多在十七級到十九級之間，是群居型亞怪獸，也是讓人類飛行靈御最懼怕的飛行類亞怪獸種族，沒有之一。

  眼前的景象，則徹底顛覆了戚成傑的世界觀。

  奇蹟靈鷹周身泛著淡淡的螢光，仿佛一層防禦罩，輕鬆地擋下了漫天遍野的煙毒。

  它毫無顧忌地穿梭在火毒蝙蝠的陣列中，長驅直入，縱橫捭闔，召喚雷霆與雙爪並用，三四個回合間，便已擊殺了兩百多頭火毒蝙蝠。

  剩餘八百多頭火毒蝙蝠明顯是慌了，在領頭蝙蝠王的率領下，放棄圍攻那頭恐怖的靈鷹，向遠方撤退。

  戚成傑暗鬆口氣，隨即心中生出一絲古怪，『等等，我不是已經死了嗎……我那頭蒼狼夥伴，應該已經把俘虜們的臨時據點圖紙送回堡壘了吧……也不知道會不會派出援兵啊……』

  沒等戚成傑繼續想下去，從密林一側，響起一陣奇異的輕鳴。

  他微微一怔，只見不遠處的樹下，站著幾個人類，可又感覺他們與普通的人類，有著難以言喻的差別。

  其中的白袍青年肩頭立著一隻沉睡麻鴉，「咕嘰咕嘰」的叫聲正是從那隻胖鴉口中發出。

  『這是……鴉之嘲諷？』

  戚成傑怔了怔，心中蔓生出無比荒謬的念頭，『他們……瘋了吧？』

  果然，在鴉之嘲諷的作用下，原本已經準備撤離的八百多頭火毒蝙蝠全都停頓在半空，短暫的掙扎過後，它們齊齊折返，俯衝向林中的那幾個人類，眼裡冒著凶光，周身的火毒之焰也愈燃愈旺。

  從那幾個人類中，走出一名長發少女。

  盤纏於她肩頭的金翅蛇扭身一晃，宛如一道金光，沖天而起，在林木高處，化成一條長達五十餘米的金翅巨蟒。

  而天頭的奇蹟靈鷹也俯身衝下，周身毛羽在月光下，逐漸變成深紫，仿佛雷霆環繞，狀若神鷹。

  金翅巨蟒和奇蹟靈鷹一下一上，包抄圍攻著那八百多頭火毒蝙蝠。

  它們明明是數量上劣勢的一方，可在場面上，卻完全占據上風，不僅肉身強悍無比，使出的技能也都讓戚成傑嘆為觀止，將八百多頭火毒蝙蝠給吃得死死。

  到此時，戚成傑如何還不明白。

  『那是……兩頭超凡種？』

  他精神一振，對於這場荒唐的戰鬥多出了一絲期待。

  然而結果，卻還是出乎他的意料。

  僅僅五分多鐘後，在這片荒野的低空區域稱王稱霸的一千多頭火毒蝙蝠，全軍覆沒！

  散發著灼熱氣息和怪味的亞怪獸屍身堆積如山，掛在密林枝頭到處都是。

  月色籠罩下，血林如墳塋。

  那頭奇蹟靈鷹和金翅蛇也都變回正常體型，重新返回它們的人類夥伴身旁。

  讓戚成傑暗暗稱奇的是，那四個人——實際上出手的只有兩個人，在完成了這一場足以讓堡壘後的人類修者們振奮上數月的單方面屠殺後，神色依然十分平靜。

  仿佛對他們而言，根本就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

  那四人也沒有說話，繼續向前走去。

  戚成傑怔了怔，心頭漸漸冷了下來，『果然，連他們都看不見我……我的確是已經死了……可是……為什麼我還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為什麼還會有意識？為什麼……為什麼？』

  ……

  「嗯？」

  走在最前方，正在輕撫著小麻團的周越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密林某處，眼裡閃過奇異之色：「竟有這種事？有趣。」

  另外三人也停下腳步，不解地相視一眼，隨後朝向周越目光所視之處釋放出念力。

  陸離和商穎率先有所感應。

  緊接著，易雲的眉毛也輕輕挑起，「這是……傳說中意念球離體而意念不散？好強的求生欲。的確罕見。」

  陸離微微點頭：「肉身崩而精神不滅，意念球離體而存，形成微弱的獨立意念。嗯，也就是華祖古代傳說中的鬼魂。」

  「肉身崩解得還不算太厲害。或許，還能回魂呢。」

  周越說著走了過去。

  念力移開那兩株在戰鬥時倒塌的巨松，一具半邊身體已經陷入泥壤的屍身暴露出來。

  這具屍體上，滿是傷痕和尖刺，面部表情痛苦而猙獰，向前伸出的手死死攥緊，充滿了不甘的意味。

  「臨死前，還不忘推開自己的靈寵夥伴。才二十出頭，好年輕。」

  周越低聲嘆道。

  身後三人眼神都有些古怪，可誰也沒有開口。

  說到年齡，剛滿二十歲的周越，甚至比眼前這人還要年輕。

  可在周越身上，總能感覺到一股歷經萬載千秋、滄海桑田的獨特念息，這讓三名大宗師百思不得其解。

  周越目光一閃，伸手抓去。

  在他現實肉身的手影下，似乎還藏著一隻念力凝聚的虛影之手，從空氣中抓出了什麼，旋即塞進面前的屍身中。

  屍身仿佛遭受電擊一般，猛然一顫，隨後筆直坐起。

  周越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上屍身額頭。

  月光垂落，仿佛化作繾綣的絲線，縈繞在周越的手指與對方的眉心之間，又好似縫衣針一般，絲絲縷縷交纏遊走，試圖將什麼給縫合起來。

  商穎、陸離和易雲皆是全神貫注，雙眼放光一般盯著周越。

  哪怕是追隨時間最長的商穎，對於周越如今的修為境界也是撣不到底。

  兩年多來，周越給她的感覺一直在變，從起初的銳意猛進，到後來的巋然不動，現如今更是淡若月華、靜如幽潭，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無比深沉而悠遠的氣質。

  而這一切變化，顯然來自於他超然於地球位面之外的修行體系。

  這也是商穎以及陸離、易雲最好奇的地方。

  月光下，周越靜靜感應著靈氣對於這位名叫「戚成傑」的青年致命傷勢的修復與縫合。

  在「抓住」他離散體外的精神意念時，周越就已經洞悉了他一部分的記憶，知道了他的名字和經歷，這也愈發堅定了周越救他的念頭。

  自從三年前在天然次空間中，經歷了第一次靈氣入體後，來自太古的那一絲靈氣，便在周越的體內駐留了下來。

  之後數次往返太古世界和現實世界，雖然沒有再帶回靈氣，可對於靈氣的屬性包括靈性的掌控，都在不經意間得到增強。

  正如外界所猜測的那樣，他的確擁有兩套修行體系。

  一套是起源於地球位面，由人類修者一代接著一代發明完善成的念修體系，其中也包含著簡單的體能淬鍊方法。

  而另一套，則是周越結合太古分身鯤和諸多太古生靈，利用靈氣催生念力和氣血的靈氣修行法，也是他自創的法門。

  整個地球位面，只有周越自己，能夠利用靈氣來直接修行。

  他曾經想過讓唐小白也學會這種修行方式，畢竟小白的身體裡也貯藏有一小部分靈氣，理論上來講絕對可行。

  可天賦絕頂如唐小白，卻始終沒有學會這種修行方式。

  周越和唐小白百般嘗試，最終只能放棄。

  周越心裡猜測，這或許是因為缺少來自太古或是遠古的先天生靈觀想術，更因為沒有像周越這樣擁有附身太古巨獸的經歷，無法從本質上掌控只有先天生靈才能掌握的靈氣。

  至於周越自己，經過太古靈氣長達兩年半的淬鍊之後，無論肉身還是念力，都已達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

  尤其是念力修為，隨著第七枚意念球的誕生，他的念力值已經達到了白衍大宗師在離開前的最後一篇日記中所留下的修為記錄。

  他的境界，乍一感應，只是初入七轉宗師境。

  可無論修為還是戰力，都已企及當年白衍大宗師的高度，這還不算周越遠超人類的體能素質以及各種來自己奇蹟生靈的技能。

  嘩嘩……月下林間，步聲簌簌。

  在這一片密林的周圍，許多大型亞怪獸聞訊而來，卻都不敢靠近，隔著老遠，小心翼翼地凝望向密林中那四名恐怖的人類修者以及他們靈寵夥伴。

  仿佛在等待著什麼。

  而周越指尖釋放出的靈氣也即將完成最後的縫合。

  靈氣的功效除了滋養精神念力外，對於肉身的修復，也頗有神效。

  也多虧這位名叫戚成傑的年輕念修者，執念太強，肉身死而精神意念不散，方才擁有了復生的希望。

  就好像那頭名叫小藍的奇蹟巨鯨，也一樣充滿執念不同的是，它的肉身實在太過龐大，體內臟器組織也太過精密，哪怕是周越想要用靈氣修復它的肉身，那也不是三兩年能夠完成的。

  相比而言，戚成傑的傷勢修復簡直容易一萬倍。

  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戚成傑身體輕輕搖晃起來，眼皮劇烈打顫，猛然睜開，張口發出「啊」的驚叫聲。

  隨後，他再度閉上雙眼，昏厥了過去。

  而周越也原地盤坐，調整呼吸，進行觀想。

  在他身後，是三雙神色各異的眸子。

  三位大宗師都已清晰地感應到，戚成傑身上重新恢復的生機。

  傷勢雖重，可性命卻已救回，不再是一具行將枯朽的屍身。

  「真是神乎其技……」

  易雲發出一聲感慨，看向周越的目光愈發複雜。

  這樣起死復生般的本領，哪怕對於大半隻腳已經站穩九轉之境的他而言，也是嘆為觀止，驚為天人。

  至少百年前，那十位縱橫不敗的傳奇大宗師們，誰也無法做到。

  沒來由的，易雲對於神秘的仙人組織的好感和嚮往，再度加深。

  十多分鐘後，周越恢復完畢，站起身，「我們走。」

  商穎和陸離沒有說話，跟上周越。

  易雲卻是一愣：「等等，那他呢？就把他丟在這裡？」

  周越沒有回頭：「我們將要去的地方，是一座初代次空間。如果我感應的沒錯，這座初代此空間的誕生地點，不巧正是城市廢墟怪獸巢穴。帶上他，太累贅。」

  易雲不解道：「可是……把他丟在這裡，不是送死嗎？這才剛剛把他救活啊。」

  周越目光掃過密林周圍那群匍匐不進的亞怪獸，淡淡道：「放心，它們不敢。」

  一行四人走出大約十里，亞怪獸仍舊遠遠綴著。

  既不上前，也不退去。

  周越也沒有下令攻擊。

  易雲目光逐一掠過臉色冷淡的商穎、沉默不言的陸離，最後落向神色平靜的周越，心中隱隱閃過一念頭。

  難不成，在怪獸的老巢基地發生了什麼事？

  而周越早已經感應到了。

  商穎和陸離或許也有所感應，唯獨自己修為最低，毫無頭緒。

  想到這，易雲不由暗暗嘆息，同是大宗師境，可實力差距卻還是很明顯。

  他回過頭，目光和念力同時掠向之前走過的那片密林，那位名叫戚成傑的青年安靜地躺在林中，正在進行自我修復。

  不時有亞怪獸竄入林中，圍著戚成傑邁步轉圈、探鼻而聞，卻沒有一頭亞怪獸膽敢觸碰他的身軀，仿佛它們圍繞著的不是一名弱小的人類，而是某種不敢觸犯的禁忌。

  大約過了三個多小時，又是一陣簌簌的腳步聲從密林外響起。

  緊接著，一共有五十多人，人人帶傷的聯邦遊俠團御控著靈寵，進入此間。

  看到滿地的亞怪獸蝙蝠屍身，他們臉上浮起震驚之色。

  沒等領頭的少女開口，從她身旁響起一陣狼嚎。

  一頭傷口還沒有完全癒合的鐵背蒼狼瘋了般衝出，奔跑到林中遠處那名平躺在地的青年身旁，匍匐下身軀，大顆大顆的淚珠順著獨目滑落。

  嘀嗒！

  淚水打落在青年的眼睛上。

  戚成傑眼皮輕輕顫了一下。

  隨後，在鐵背蒼狼難以置信的注視下，緩緩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