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

  聽到這陌生而熟悉的男聲，羅恩垂著頭，並沒有撣去放在肩頭的手掌。

  事實上，他也沒有那份力量去做這個。

  他只是緩慢而堅定地搖著頭。

  「為什麼不呢？羅恩，跟我走吧。」

  那個男人依然絮絮叨叨地說著，就像十幾年前那樣。

  他的面容依然停留在十幾年前，就連手掌上的血跡似乎都是嶄新的。

  他的另一隻手依然提著女人的頭顱，似乎從十幾年前開始，他們倆就不再受時光左右。

  「想想吧，羅恩，你在等什麼？

  你在外面已經流浪夠久的了，還不回來？

  聽聽吧，羅恩，那是市政鐘塔的鳴鐘，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黑霧蔓延，順著這隻扭曲的手掌不斷攀升，倔強地侵占了羅恩的手臂。

  現在，羅恩幾乎全身都包裹在黑霧中，只剩下了頭還露在外面。

  黑貓焦急地在他身邊打轉，可似乎又在忌憚著什麼，根本不敢靠前。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黑貓原本鋥亮的皮毛上逐漸多了一層光滑的粘液，隱約間能夠看到不明的隆起在它的皮毛下肆意遊走。

  那幾個青銅階的超凡者這才如夢初醒般想要逃離，可剛剛邁開腿，卻聽見了人聲：「嗷，原來這裡還有其他人啊……」

  普蘭，羅恩的父親，他只是站在原地，悠哉悠哉地看著那幾個張皇逃竄的人影，提起手邊的頭顱，滿是溫馨地看著他的妻子。

  「親愛的，你看，有人居然想跑……」

  流著血淚的頭顱長發飛揚，被鮮血浸潤的艷紅色的嘴唇爆出一圈肉眼可見的波紋。

  沒有意料之中的聲音，可那幾個試圖逃脫的侍從如麥子般倒下，重重地砸在地上，再也沒有生機。

  不過，普蘭根本就沒有注意這個，他轉頭，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黑甲騎士和他的黑馬，上下來回掃視著：「看啊，殘缺的靈魂……」

  羅恩沒有說話，然而卻試圖努力站起。

  「好吧好吧，我親愛的孩子，我知道你善良。」普蘭眯著眼，掛著僵硬的假笑，「我也知道，他救過你……」

  普蘭的聲音刻意拉的很長，像是在觀察著黑甲騎士的反應。

  然而，黑甲騎士只是宛若雕塑般站著，沒有絲毫的回應。

  黑霧一點一點地蔓延著，緩緩地將羅恩吞入其中。

  眼看著羅恩的脖子都已經徹底泡在翻滾的黑霧裡，可他似乎還並沒有察覺，只是凝視著地面，凝視著腳下的這片土地。

  黑貓在他面前不安地來回徘徊著，烏黑髮亮的皮毛開始褪色，隱約暴露出其中鮮紅色的肌肉組織。

  甚至，已經有幾根類似章魚觸鬚的觸手迫不及待地突破了皮毛的束縛，在外界肆意舒展著。

  卡牌上，原本璀璨的金光黯淡了些許，又多了一層新的光澤。

  那不是黑，而是邪惡的藍，如萬丈深淵裡流動的潛流。

  只是，羅恩對他目前的現狀並不關心，他更在意別的什麼。

  比如說……

  「父親，你說這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我們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入萊登城，卻又在這裡看見了威爾……

  父親，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注視著我，

  那你也該知道威爾吧？

  他是個頂不錯的人，當年的劍術教習都誇他天資卓越。

  我想，這不該是這樣的吧？

  如果我真有罪，為什麼祂不降下神罰？

  如果我真有罪，為什麼祂要派人追殺我？

  如果我真有罪……」

  少年的聲音低沉了下來。

  然而，有股暗流在蠢蠢欲動。

  於是，他看著天穹，看著頭頂靜默高懸的長劍，堅決地說道：「我相信，陛下篡奪了權柄！」

  孤零零的聲音飄蕩，飄蕩在一地猩紅之上，也飄蕩在漫天碧藍之下。

  劍影未動，長劍當懸。

  「我也相信，諸事皆允，無罰即可！」

  少年垂頭，等待著最終的審判。

  劍影輕鳴，原本釘在空中的它終於有了細微的變化。

  這一刻，像是吊著劍影的細線被剪斷了。

  劍影終於落下！

  無聲無息，卻又理所當然。

  劍尖直指無知無覺的少年。

  黑甲騎士沒動，他依然靠著黑馬，藏在頭盔縫隙里的幽火閃爍著。

  早就死去的威爾沒有動，塗滿鮮血的臉上依然掛著那個猙獰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似乎連死人都在嘲笑……

  黑貓想動，嘶吼一聲，蹲伏發力，想要飛撲攔下劍影。

  然而，此時的它太虛弱了，體內肆意蔓延的觸手令它甚至不能控制身體。

  即便是它竭盡全力，也只能堪堪讓身軀離開地面，旋即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它只能勉強側著頭，碧綠色的眼睛注視著羅恩，也注視著那即將落下的劍影。

  哀鳴。

  這是它唯一所能做的事了。

  然而，就在這時候，一隻手握住了劍刃。

  「羅恩，我們回家。」

  一手提著妻子的頭顱，一手攥著空懸之劍的劍影，那個叫普蘭的男人溫和地對著他的孩子說道。

  感覺像是受到了挑釁，劍影再度嗡鳴。

  天穹之上，似乎有某個視線正在趕來。

  這裡的異常終於被發現了。

  而整座萊登城，也終於發現了這裡的異狀。

  劍影是虛像。

  普蘭也是。

  然而，這兩個虛像在此刻如有實質，爆發出一圈驚人的波紋。

  感覺到了某種危機，女人的頭顱再度汩汩地留下兩行血淚。

  「羅恩，我說過的，回家！」

  羅恩只能聽到普蘭一字一頓的聲音。

  而在黑甲騎士看來，卻看到宛若逐幀動畫般的景象——普蘭一點一點地將那道劍影舉了回去！

  他丟了他的貨，也丟了他的船。

  他丟了他的理智，也丟了他的生命。

  他丟了貴族的身份，也丟了家族的榮譽。

  他只有妻子和孩子了。

  哪怕妻子只有一個頭。

  哪怕這個孩子總不聽他的話。

  可這好歹是個家啊！

  此時此刻，劍光宛若小太陽般璀璨奪目，甚至令掛在天空的太陽都為之失色。

  羅恩低垂著頭，閉著眼，可依然能夠感覺到那仿佛能刺到內心深處的光芒。

  然而，他還是沒有動。

  他依然安心地等待著可能會到也可能不會到的審判。

  只不過，至少今天，他註定是等不到了。

  於是，萊登城裡，無數的人抬頭，瞠目結舌。

  他們聽到了一句父親的宣言：「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

  他們看到了一個小太陽從城中的某地如炮彈般直入天空。

  兩個太陽，一大一小。

  交相輝映。

  沒人知道，那個小太陽，是被打飛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