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你在幹什麼呢，還不快起來，羅恩，我們該出發了，在等什麼？」

  耳熟的聲音響起，羅恩吃力地睜開了眼睛。

  入眼一片虛無，只有黑暗。

  而他父親的聲音正從四面八方湧來。

  「孩子，你這是怎麼了？」

  「羅恩，快起來，就要遲到了！」

  「我的孩子，你怎麼還在這？快快快，該出門了！」

  ……

  無數的聲音凝成一股，環繞著，躍動著，幾乎將羅恩圍的透不過氣來。

  羅恩有些茫然，下意識地掙扎著站起，抬手就想要激活衣領處的劍紋徽章，卻只是摸了個空。

  他這時候才發覺，自己身上穿的並不是空懸之劍調查員的服飾，而是亞格蘭特東海岸常見的絲綢織物。

  那件他母親親手為他縫製的絲質睡衣。

  只不過，當年他還小，而現在，這件絲質睡衣卻隨著他年齡的增長而變大了不少。

  沒有劍紋徽章，沒有調查員服飾，自然也就沒有貼身相伴的黑貓和那兩柄趁手的長劍。

  羅恩努力分辨著聲音，試探性地向著周圍的黑暗摸索而去。

  徒勞。

  在這一片黑暗中，他看不見任何東西，找不到任何可以觸碰的地方。

  就連是腳下，也是一片詭異的虛空——他可以站在虛空之上，可他的手卻又能輕易地摸了個空。

  頂著耳邊一直喋喋不休的聲音，飛快冷靜下來的羅恩終於恢復了幾分金牌調查員的氣質，憑著記憶嘗試性地重新走回了原地，然後靜立，平靜地聆聽著那無孔不入的聲音。

  因為沒有定位，他都不能確定自己的感覺和記憶能不能讓他回到原處。

  但，他這時候倒是覺得，這一點並不重要。

  他當然記得那些熟悉而陌生的聲音，那是他父親的聲音，是小時候父親經常對他說的話。

  他記得，小時候，他的父親常年出海，一年到頭只能回家數次。

  當然，在他父親信奉邪神，並且將全家上下，包括僕從、管家，當著他的面殺得一乾二淨的時候，他確實也就不是父親了。

  受過嚴格訓練的羅恩知道，他這應該是被邪典氣息徹底污染了。

  對於這一點，他並沒有覺得特別奇怪與驚慌。

  事實上，在他度假被緊急調往萊登城時，他就已經有了某種預感。

  羅恩沒有欺騙亞倫，他的確在度假。

  完成某次任務之後的度假。

  只不過，在接到組織調令的前一刻鐘，他正準備在度假期間調查一起關於某個漁村孩童神秘失蹤的異事。

  在沒有得到好好休息的前提下，他來到了萊登城，先是調查了一番關於巴爾斯城主的事件，隨後又被迫牽扯上了喚靈魔女蓮娜，幾乎承受了一波天災氣息。

  儘管中間也確實有過休息，可隨後的桑·埃尼伯丁的發信卻又令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強行前往巴地比拉。

  最後，他看見了……

  想到這裡，羅恩的眼神微微一暗，雙拳緊握，眼中閃動著複雜的光。

  「桑……」

  他忍不住低聲呢喃了一句。

  而這句，像是某個導火索，周圍的聲音陡然間增大了幾分，甚至語氣隱約間透露著疑惑和惱怒。

  「羅恩，你在想什麼？

  看著爸爸，相信爸爸，等這回出海後，爸爸就能讓你和媽媽過上好日子了！

  我都定好了，等我回來，我們會買下隔壁街的蛋糕店。

  你不是想吃蛋糕嗎？到時候，你就有吃不完的蛋糕了。

  等我回來，羅恩。」

  羅恩輕輕地嘆了口氣，閉上了雙眼。

  在這片漆黑的世界，視覺已經徹底喪失了它應有的作用。

  根據組織所學到的，他得嘗試從邪典氣息的噩夢中脫離出來。

  不然的話，他將會被腐化和污染，成為邪典教徒……

  不，應該說，在他成為邪典教徒的一瞬間，高懸其上的祂將降下懲戒，奪走本就屬於祂的生命。

  是的，在當年他面對著祂宣誓之時，他的生命就已經被當成祭品獻給祂了。

  「走吧，羅恩，等什麼？媽媽在等著你呢。」

  父親熱情洋溢的話語再度響起。

  羅恩緩緩地搖了搖頭。

  儘管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可他確信，那個藏身於黑暗的父親應該能看到。

  他不想去。

  「為什麼，羅恩？為什麼你還不願意離開？

  羅恩，你一直都在害怕，可你在害怕什麼？」

  羅恩再度搖了搖頭。

  這次搖頭，是對他自己的。

  說實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畏懼著什麼。

  或許是在畏懼著早已變得奇形怪狀的父親。

  或許是畏懼著留下血淚的母親。

  或許是畏懼著那柄無時無刻不在盯著自己的長劍……

  又或許是在畏懼著，桑·埃尼伯丁……

  陛下，空懸之劍。

  獅鷲，劍紋。

  「陛下篡奪了空懸之劍的權柄！」

  桑的這句話猶在他的耳邊迴響。

  可他的心中，卻只能不受控制地浮現出縷縷涼意。

  應該找陛下問個明白，或者應該找祂確認……

  但，這個消息……

  真的能送到王都嗎？

  羅恩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有幸曾經見過一次陛下的……靴子。

  那是一雙樸實無華的全金屬厚甲重靴。

  要不是因為他確實知道這雙靴子是穿在亞格蘭特三世腳上，他還真不相信統領著遼闊無垠王國的亞格蘭特三世就穿著這麼一雙樸素到簡陋的靴子。

  當然，這雙靴子上濺著血，冒著熱氣，還有絲絲乳白色的粘稠狀液體。

  羅恩記著，陛下見他的前一天，他不巧查到了宮殿裡的某個侍從疑似和邪典教徒相關。

  而就在陛下見他的前一刻鐘，這個侍從還惴惴不安地活著。

  他是被叫來確認死者身份的。

  於是，在那雙靴子的威懾下，他的確只是認真地打量了一眼那張已經被踩得變形的臉孔，不敢多看一眼。

  但此時的羅恩，的確做出了他的決定。

  「好吧，羅恩，不要讓爸爸和媽媽久等。」

  於是聲音退潮，孤零零地露出了羅恩。

  「為了亞格蘭特，亦或是為了……主？」

  羅恩自言自語說道。

  而下一刻，他感覺臉上似乎有濕潤感，依稀是有誰在舔著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