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晚安，亞倫先生

  亞倫依然沉默，他能感受到愛麗絲縴手的冰涼，也能夠想像這雙看起來無害的玉手究竟能爆發出怎樣的力量。

  倘若愛麗絲真的要動手，平心而論，他最多只能和愛麗絲拼個同歸於盡。

  不管他究竟有多少花招，愛麗絲距離他只有一步之遙。

  「夢語·扭曲語言」解決不了現在的情況，而「秘語·元素手臂」需要發動時間。

  愛麗絲的眼神分外平和，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亞倫。

  亞倫一下子感覺到氣氛變得微妙起來，甚至他覺得周遭的空氣也變得分外沉悶，只是令他稍微心安的是，愛麗絲似乎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殺意。

  「愛麗絲，我……」他猶豫再三，終於遲鈍地開口，聲音艱澀干啞，仿佛在這短短的數分鐘內他從漫漫黃沙中歸來，喉嚨被灼熱歹毒的太陽榨乾了最後一滴水分。

  「亞倫，我……」幾乎在同時，愛麗絲也說道。

  她明顯也在做出一個重大的決定，隔著她的手，亞倫似乎都能聽到她強而有力但卻急促的心跳，這在無聲中證明了她實際上並非像是她表現的那般平靜。

  當然，這兩人很有默契地同時開口，也很有默契地同時沒有想好。

  「要不然，你先說？」

  「還是你先說吧。」

  兩人又是異口同聲地說著相同意思的話語。

  又是一陣死一樣的沉寂。

  「不行，你先說。」

  「女士優先，你先說吧。」

  「亞倫先生，可鳶尾花家族沒有男女的分別！」

  「可你現在叫阿爾伯特夫人。」亞倫不假思索地說著，旋即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低聲說道：「抱歉，我的意思是……」

  「明白的，我都明白的，」愛麗絲似乎沒有在意亞倫的這句無心之言，自顧自地點了點頭，身體前傾，與亞倫的距離再度拉近幾分，亞倫甚至都能聞到她衣服上沾染的名貴香水的氣味。

  她低聲重複著當初亞倫親口所說的一切：「亞倫·阿爾伯特，你是否願意娶愛麗絲·格萊斯頓女士為妻，與她在神聖的婚約中共同生活，無論是疾病或健康、貧窮或富裕、美貌或失色、順利或失意，你都願意愛她、安慰她、尊敬她、保護她，並願意在你們一生之中對她永遠忠心不變?」

  因為昏暗的燭光，亞倫只能隱約間看到愛麗絲眼中閃動著水光。

  「亞倫先生，看在我叔叔的婚約份上，看在你面對的是你妻子的份上，我希望你能嚴肅而認真地回答我的問題。」

  愛麗絲努力地保持著語氣的平靜，可她的手卻在不知不覺中加重了力度。

  「我會認真而嚴肅地回答的，愛麗絲，我……」亞倫艱難地嘆了一口氣，「我保證。」

  這裡是萊登城，亞格蘭特王國西南角的萊登城，和王國北部的烏魯克城相距了整整一個王國的距離。

  身為鳶尾花家族的一員，愛麗絲前來締結婚約居然只帶著艾德一個人。

  就算亞倫不了解鳶尾花家族，可據他所知，就算是萊登城的幾個貴族世家至少也會給貴族小姐們配上一兩個貼身傭人。

  堂堂鳶尾花家族的嫡系大小姐，身邊居然沒有一個貼身女僕？

  再結合最近幾日鳶尾花商行和愛麗絲的表現，亞倫儘管沒有多問，可他的心中已然有了結論。

  與其說她是遠嫁萊登城，倒不如說是被流放來的更加合適。

  奉莫名其妙的契約遠嫁他鄉，嫁的是個從未謀面的落魄頑劣貴族。

  唯二的兩個親人都在天災中忽的一聲死去，甚至沒有挽回餘地，眼看著死在了面前。

  他的叔叔用生命強行逼迫她做出了選擇，更是用超凡契約逼她不能反悔。

  唯一的轉折點在於，她在無意間發現這個所謂的未婚夫似乎被人掉包了？

  對愛麗絲而言，這個以超凡契約建立聯繫的丈夫，恐怕是她在這座萊登城裡唯一的依靠了。

  將心比心，換位思考，亞倫還真的不太忍心撒謊。

  事實上，他之前的遲疑就是在考慮究竟該說些什麼。

  然而，他又能說什麼？

  暴露自己是個穿越者？

  可他該怎麼解釋？

  就說是自己因為撿了一枚奇怪的金幣所以來到了這裡？

  這樣扯淡拙劣而離奇的理由，說出去亞倫自己都不太相信。

  愛麗絲會相信麼？

  「亞倫先生，我……我困了，所以只要你給我一個回答就好了。」愛麗絲盯著亞倫的雙眼，意有所指地說道。

  她不給亞倫任何回應的機會，縮回身子緩緩起身，提著不存在的裙角一絲不苟地對著亞倫行了一個提裙禮，然後轉身離去。

  只是她刻意放慢了腳步，到樓梯口的幾步之遙在此刻宛如咫尺天涯。

  亞倫注視著她的背影，心中翻湧，不知道是該苦笑還是該慶幸。

  她什麼都沒有明說，可她已經做足了暗示。

  婚約里只提及「忠心不變」，可卻並沒有提及說謊的代價。

  她轉身離開，看不到他的表情神態，只能聽到他的聲音，這就意味著他無論說什麼，她都願意接受。

  在此時此刻，亞倫的頭腦轉的飛快，瞬間明白了她的暗示——她累了，只想要個結果。

  倘若愛麗絲步步相逼，哪怕是死，是同歸於盡，他都不願意說出真相。

  無奈，他吃軟不吃硬。

  「愛麗絲。」在這僅有兩人的大廳內，在這寂靜的夜晚中，亞倫大聲叫住了她。

  愛麗絲已經踏步走上了樓梯，她沒有轉身，宛如雕塑般靜止不動。

  時間在此刻仿佛定格，唯有隱約聽見的心跳聲才證明著時間的流逝。

  而這片近乎凝固的安靜里，只容得下這幾乎同步的心跳聲，如同擂鼓，分外急促。

  諸般念頭湧上心頭，最終匯集成一句話：「你猜對了。」

  木質樓梯的吱呀聲打破了這有聲的寂靜，愛麗絲的身形無聲地晃了晃，重新拾級而上。

  她沒有回答，也沒有轉身，如往日般走過了樓梯。

  而亞倫只是凝視著她，看著她的身影逐漸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不管愛麗絲如何反應，當他艱難地承認後，自己已經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她算相信了？

  還是……

  他聽到了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在腳步聲後是愛麗絲清晰的聲音。

  「晚安，亞倫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