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9章 敏銳與豁達

  連意心中平靜，便是談論這些事情，按說該是各種煩心，擔憂，只在賈培成看來，面前這位今生還特別年輕的少女，一點心事都沒有。

  吃嘛嘛香, 這些日子，他連家但凡相邀，他總是要來的。

  來的多了，既是朋友又是鄰居，他倒是知道不少藤仙連意的「怪癖」。

  他聽說，這位居然跟凡俗人一般, 每日, 居然夜睡晨起，那作息比凡人還要穩定。

  真是奇怪又閒逸的令他羨慕。

  其實，這卻是賈培成看連意，過於浮於表面了。

  連意看似年輕，可其實是個有兩世經歷的老妖怪了，再者，與魔相鬥，身經百戰，若是如今在下三重天，她尚且招架不住，她莫不是攬不起這個瓷器活兒了。

  她一口菜又一口酒，把近日之事就順順快快的給定下了：

  「至於要去魔城，就是因為最近啊，我覺得他們好像鬧得又不夠厲害了，再給他們添點火兒，加點柴而已。不過順路的事兒。」

  她這人啊，就是這般，見不得敵人安心。

  魔物們以為她不會再出現，她偏要再來一次，就要讓他們對她忌憚。

  畢竟敵人不安心, 她才能安心。

  七座魔城，四座是外域蠣族的，三座是本土魔物的。

  正正好，夠她殺個回本。

  「……七座魔城一事，我再去打聽的細緻點？」

  連意對七座魔城的了解，自然來源於賈培成，賈培成先前在連意的「暗示」之下，打聽過七魔城的情況。

  本以為，連意只是心焦櫸木之精的事兒，雖然她打聽魔城也很細緻，但如今看來，原就是早打好了那般的主意。

  既然如此，賈培成也怕壞事，還是巨細靡遺的好。

  連意看了賈培成一眼，看他眉宇間帶了一絲郁色，恨不能立刻就衝出去著人打聽一般，不僅拍拍他的肩膀：

  「放鬆，你就是太較真了，這本就是要去打他們個措手不及，也無需過於縝密的布置。」

  該打聽到的已經夠用了, 再細緻？她還怕賈培成打草驚蛇呢。

  賈培成揉揉自己的眉心，有些無力，他真是從未見過連意這樣隨意的人。

  她就是這麼「隨意」的，一路打上天來的？

  他以前是不是太過謹慎了，以至於凡事過猶不及，反而遏制了自己的腳步？

  驀然，不知為何，他腦海之中就聯想到了自己。

  不過念頭也就是一瞬。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眼門前的事兒。

  「就你和我去嗎？」

  兩個人七座城？！

  這是另一個賈培成看不透連意之處，她來了仙界之後，居然不和任何人聯繫，若說廣眉星域和他們懷遠差不多也就罷了，可廣眉星域修士一貫團結啊。

  以連意的率性和爽氣，該是朋友很多才是。

  明明可以大家一起剿滅魔物，偏要自己辛苦籌謀？

  他倒是曾經問過一句，只說若是有朋友來，他可以幫忙安排住處。

  不過連意卻直接拒絕了。

  還說，如今這時候，化整為零最好，誰也不知道，其他人身後有沒有魔族的尾巴，到時候帶累了她。

  不如各管各自，等到以後在仙界穩定了，紮下根來，再聯絡不遲。

  意料之內的坦誠。

  可兩人對戰七座城？要不要這麼實力懸殊？

  他頗有些可憐的瞥了幻幻一眼，那沒心沒肺的幻陣天蝶，吃的滿嘴油不說，一眼都沒朝他們望過來。

  它真的是傳說中的幻陣天蝶麼？

  雖然它會陣，然而，手段還不如藤仙連意呢。

  真是令人迷茫。

  「幻幻有自己的事兒，這兩日就要走了，你不要打它的主意。」

  連意自飛升後和幻幻有過一次交談，其實也不算什麼秘密，不過是兩人心照不宣之事。

  前陣子，幻幻之所以還在她身邊，不過是因為，他們剛飛升，幻幻有些放心不下連意。

  再者，貓有貓道，鼠有鼠路，幻幻也不是都和連意一處，想必這些日子，幻幻想打聽的事兒，已經有了結果。

  終於到了它要走的時候了。

  以前，它的血海深仇隔著星域，這一回，卻是近了。

  連意早知如此，並未多問，幻幻來與她告別，她一口便同意了。

  正如幻幻和她心中都知道的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是宿命，分道揚鑣在所難免。

  至於如何去報仇，那是幻幻自己的事情了。

  它早就已經長大，擔得起任何事。

  往後，它和連意之間，就是親人關係。

  它需要幫忙，連意不會推辭。

  但絕不會置喙或者過問它的任何抉擇。

  不過，這些，和賈培成就說不上了。

  賈培成失望極了，雖然多一個幻幻，於敵人的千軍萬馬來說也是杯水車薪，但，到底多一個不是嗎？

  連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飽了，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卻是對賈培成道：

  「本想等抓到櫸木之精再與你細說，但你擔憂成這樣，我就說兩句。」

  「我們兩個自然不能對付七座城的人，不過，對付在七座魔城各挑幾個厲害的，殺了他們，未嘗不可。」

  賈培成眼睛一亮：「就和之前一樣？」

  殺了幾個最得寵的魔王之子。

  連意微微一笑，是也不是，這回，她可就不留手了。

  她看著賈培成，忽而嚴肅：

  「你決定跟我一起去？」

  賈培成一愣，很有些詫異：

  「咱們如今在一條船上坐著呢，我不陪你誰陪你？」

  說這話，他其實有些心虛的。

  畢竟，這仙界，誰也不知道他和大名鼎鼎的藤仙連意牽扯甚深。

  若是被知曉，他必然討不了好。

  但是，他有自己的堅持，跟著連意這陣子，賈培成還真就對連意心服的很。

  這會子，藤仙連意突然這般問他，他詫異之餘還有些受傷。

  他怎麼就不能和她一起去了，不是說好了是朋友麼？

  她既然肯信他，連住所都讓他知道在何處，他緣何不信任她呢？

  不過信任歸信任。若是被魔物發現他和連意在一起，那他會遭受怎樣的結果……

  賈培成忍不住滯了一下，有片刻的失神。

  連意好似沒留意賈培成複雜的心思。

  詢問，不過是為了最後的確定，因為她有事兒要交給他做。

  果然，她高興的一擊掌：

  「那感情好，咱們來分分工。」

  「七座城，我去魔族統領的魔城，你去那外域蠣族的，你負責你的，我負責我的，等事成匯合，如何？」

  賈培成被連意說的話驚了一下：「……為何如此？」

  話說的看似沉穩，可無人知道，他捏著酒杯那隻手猛然使了力氣，若不是連意家的酒杯不是凡品，這會子怕是生生被他捏成了齏粉。

  連意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眼見此人裝傻，索性點明：

  「話說回來，外域蠣族，是你們懷遠星域真正的敵人吧。」

  「莫不是，今日好不容易給你扼殺敵人的機會，你還想好放棄？」

  這話一說，賈培元神色立刻變了。心中翻湧起說不出的複雜感覺。

  他們相交不過三十幾日，連意居然就這麼洞悉了他麼？

  洞悉了他們懷遠星域之人對魔物的恐懼。

  她是如何做到的？

  雖說連意說，她和他是一類人。

  可隨著交往時間愈久，賈培成知道，他們根本不是一類人。

  他不足以和藤仙連意相提並論，差之遠矣。

  但沒想到，連意比他想像的還要敏銳萬分。

  居然就這麼洞悉了全部。

  他們懷遠星域之人天生自帶著潛藏在魂靈深處的恐懼。

  畢竟，自他們出生，到飛升，他們都生活在外域蠣族的掌控和陰影之下。

  但，屬於魂靈深處對於懷遠星域的熱愛也並未熄滅。

  這般相衝的情感帶來了濃濃的不甘，也令他便是飛升了，知道自己需要努力修煉，但真要他對外域蠣族下手，他居然是害怕的。

  自厭、恐懼、迷茫等情緒長年折磨著他，令他萬多年都在下三重天沉浮不前。

  連意一直靜默的盯著賈培成眼睛看，看他眼中如巨浪襲來，驚濤駭浪般的翻湧，又看他的臉色黑、白、灰交錯輪換，似乎正在做著什麼激烈的掙扎。

  他們就在飯桌上，自然這邊的異樣，引起了其他幾人的注意，就連幻幻都抬頭看了一眼。

  然而，無論是誰，也就注意了一瞬，便撇開眼去，當做不知。

  許久，賈培成似乎平靜下來，他看了一眼周圍人，都在各自忙各自的，不管是有意無意，到底給他留了面子。

  他看著連意：「你……」竟不知從何說起。

  連意給賈培成夾菜，道：

  「想要克服它，那就先要直面它，今日我不走，你可以回去考慮考慮，擇日不如撞日，我明日辰時，在城外等你，一刻鐘內，你若是不來，我便自己去了。」

  連意不是個濫好心的人，再者她自己尚且焦頭爛額，不知前路如何能長長久久的走下去。

  便是如今看來胸有成竹，可也不過是性子使然，前路迷茫黑暗，荊棘叢生，她也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摸索前行而已。

  不過，賈培成此人，對她算是有恩情。

  她能這麼快在仙界紮下根來，甚至打魔物一個措手不及，都是因為有賈培成。

  甭管他們的開始是怎樣，連意還是珍惜這個朋友，這番因果。

  既然有恩，有因果，那就要報答。

  這算是連意報答的方式了。

  推他一把。

  賈培成是個天仙，心境練達，超乎一般人的範疇，她推他一把，許是就能一飛沖天了，若是不能，她也沒辦法，盡力了不是麼？

  賈培成默默吃盡碗中菜，喝掉杯中酒，機械般站起身來，然後一言不發的出門去了。

  連意卻是心情不錯，雖然不知明日如何，但他願意去想，就是個好的開始不是麼？

  翌日，一大早的，一家人都送她出門。

  這對連意來說，其實挺新鮮的。

  她以前在凌霄宗事多的很，便是在宗門，也不一定在家，便是在家，她爹和娘也不一定在家。

  如今來了仙界，爹娘還有老祖宗安穩的住在她打造的固若金湯的宅子裡。

  連長海和錢秀兒甚至還保留著她幼時的習慣。

  連長海愛做飯，錢秀兒許多時候，會來她屋裡和她話家常。

  老祖宗三五不時的就考校她……

  然後，她出門，他們還要相送。

  連意最近就時常會想，以後，倘若她真的有把敵人滅殺殆盡的那一天，長長久久的過這樣的日子，那真是神仙都不換。

  連意此去，沒告訴一家人她具體要幹的事兒，她家中人也不多問什麼，只連意看了幻幻一眼，朝它點點頭，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此去，她和幻幻就算是分道揚鑣了。

  下次見面也不知是何時何地，何等模樣。

  就像她和蛋蛋一樣。

  緣來緣去，終會散。

  一路疾馳，很快便到了城門口，一抬眼，就看到城外熟悉的身影。

  連意那點子惆悵，徹底沒了。

  「哦呦，來這麼早？」

  辰時還未到呢，賈培成已經來了。

  連意仔細盯著他的臉看了一瞬，眉目間清朗豁達，倒是個心寬的呢。

  賈培成摸摸鼻子，含糊的「嗯」了一聲，只道：

  「咱們快點走吧，那櫸木之精太能跑了，再不去，小心跑空。」

  連意「呵」了一聲，特別有良心的沒有揭穿他。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臉皮真薄。

  一路沒耽擱，仙界很大，但到處都有傳送通道，只需支付仙靈石即可。

  所以，他們雖然趕路，倒也不累。

  且，連意手段高杆，偽裝一下身份，她是做得來的。

  不言山挺遠的，連意所住之處在靠近洗靈池的地方，在最南邊，而不言山在最北邊，幾乎算是橫跨了下下三重天。

  下三重天，實打實的也有三重。

  連意本住在最下一重，而不言山不同，它卻坐落在倒數第二重。

  連意此去，還需要過小天梯。

  一路疾行到最北邊，看了不少風景，花了不少仙靈石，連意和賈培成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小天梯。

  小天梯顧名思義，倒不是因為它小，而是同屬於下三重天，比之中三重天和下三重天之間的天梯，弱的不是一星半點。

  這區別就好比元嬰之內的修士從中期進階到後期與元嬰修士到化神修士之間進階。

  不過，便是小天梯再怎麼弱，賈培成也沒見過，哪一個剛飛升就要去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