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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PARTⅠ

2023-08-22 18:13:22 作者: 季可薔
  她怪怪的。

  深夜,安書雅獨自倚著陽台圍欄,在月下獨酌,一面喝著紅酒,一面想著他的妻。

  從下午她突如其來地現身機場,他便覺得奇怪了,當然,她親自來接機他很高興,但為何不是開車來接,而是選擇搭計程車呢?

  她說她有些頭痛,不想開車,既然如此,何不在家裡等他就好?

  回到家後,她的一舉一動更詭異了,先是躲避他的碰觸,當他發現餐桌上已擺滿了豐盛晚餐,驚喜地讚嘆,她卻是冷冷淡淡的,彷佛很不自在。

  他們共進晚餐,她異常地沉默,他體諒她身體不舒服,要她早些去床上躺著歇息,她竟似如蒙大赦,立即轉身回自己房間。

  他不免有些失望,今天他生日,又是夫妻倆小別重逢,原本想和她多聊聊的,喝喝小酒、一起看dvd之類的,但見她意興闌珊,他也不好相強。

  等到打開冰箱,發現她親手做的蛋糕,他情緒驀地亢奮起來,自從母親過世後,這還是初次有人想到替他過生日。

  他感激她的蕙質蘭心,可興沖沖地去敲她房門時,她卻說自己很累想睡了,門鎖亦緊緊扣住,顯然不歡迎他的闖入。

  這是他的妻嗎?在他出差前,兩人的關係明明很融洽很親密的,每晚都同床共枕,只是短短七日,她又變回從前那個冷漠疏離的沈愛薇了嗎?

  前陣子那隻羨鴛鴦不羨仙的甜蜜生活,難道只是他的一場春夢?

  安書雅啜著酒,也不知是酒精令他頭腦昏沈,還是回憶真的太不可信,他忽然感覺恍——心神遊走於半夢半醒之間。

  他想起前往美國出差的前幾天,接到的那通來自徽信社的電話。

  他們說,他的妻經常出入宜蘭某間安養院。

  那間老人安養院,顧名思義,收留的就是各種年邁病患,據說他的妻前去探望的便是一個失智的婦人,年約五十多歲。

  根據安養院的資料,送她前來住院的是她的女兒,趙晴。

  趙晴!

  這個名字又出現了,愛薇說趙晴是她的高中同學,但有必要一再去探望一個同學的母親嗎?兩人的友誼有那麼親嗎?

  而最令他震驚的,院方的工作人員居然指認愛薇本人就是趙晴!

  這太玄了,簡直不可思議。

  他理該熟悉的女人,最親近的枕邊人,莫非擁有雙重身分?

  得知這件莫名其妙的事實後,他不時有意無意地暗示妻子,鼓勵她對自己吐露秘密,但她像緊閉的蚌殼,就是不願坦白。

  如今她的舉止越發怪異了,令他腦海不由得浮現某種隂暗的猜想……

  不會的!不會是那樣,不可能!

  安書雅猛然甩頭,甩去腦中不受歡迎的念頭,他喝乾杯中酒,大踏步回到室內,來到餐桌前。

  桌上,她為他做的蛋糕退了冰,邊緣的奶油開始融化,刻在巧克力版上的love也逐漸變得模糊。

  他盯著那慢慢淡去的英文字母,就好似那本來熱烈的愛也於一夕之間消逸,他不明所以,胸臆橫梗著一股難言的憂鬱。

  他用指尖拈了口奶油,送進嘴裡,該是甜甜的味道,為何嘗起來會有些苦?

  安書雅凝立原地,神情木然如雕塑。

  為何他會有種哀傷的預感,他愛的那個她,已經不見了?

  他,失去了她。

  他什麼時候才要跟她攤牌?

  沈愛薇坐在副駕駛座,車窗降下,迎進涼爽的清風,她望著窗外風景,指尖有些不耐地輕敲著。

  今天周末,安書雅說要帶她去一個很特別的地方,兩人先到家裡附近的咖啡館吃過早午餐,接著他便開車載她經過海岸線,來到一所綜合醫院。

  「大學的時候,我有段時間在這裡實習。」他解釋。

  她不明白他為何帶她來這種地方,她也不關心,她只覺得奇怪,這幾天安書雅看她的眼神明明就像是察覺到某些不對勁,怎麼遲遲不戳破呢?

  他在算計些什麼?

  對於男人,沈愛薇一向是抱持著謹慎懷疑的態度,即便是她心裡斷不了牽掛的那一個,她也難以坦然敞開心房。

  何況是安書雅。

  與他結婚近三年,她

  ..

  深知他不是個能輕易打發的人物,他太聰明,也有野心,很清楚如何抓住她的弱點。

  她所能做的,只是儘量與他保持平和的關係,不管私下兩人怎麼相敬如「冰」,表面上都要裝出模範夫妻的假象。

  他想得到醫院,想在社交界擁有一定的地位,她便配合他,這不僅是身為他妻子,也是沈家千金的本分。

  她很小的時候便明白,她的人生不能由她自己來決定,婚姻大事更可能被當成穩固家業的籌碼。

  就這麼認命了嗎?

  內心曾千百次地交戰.\n善與惡,乖巧或叛逆,在一次次地受傷後,她終於有了結論。

  她不要再傻傻當個受害者了,從今以後,只能由她來傷人。

  安書雅、趙晴,都只是她的棋子而已,每個人都是……

  沈愛薇無聲地冷笑。

  安書雅也不知是否警覺到她惡意的心思,瞥望她一眼,雙手俐落地旋動方向盤,轉個半圈,倒車卡進停車格。

  「我們進去吧!」

  他開門下車,領著她來到醫院的兒童病房,其中一間專供病童玩耍的遊戲室,此刻正有個義工阿姨親切地對孩子們說繪本故事。

  「你記得這裡嗎?」他問。

  她顰眉,疑惑不解。

  「角落那台鋼琴,你看到了嗎?」他指指室內。

  透過玻璃窗,她的確看到一架廉價的鋼琴,黑色的外表擦得晶亮。

  他望向她,眼神意味深刻。「我第一次見到你,便是在這裡。」

  她愣了愣。

  「當時你應該還在就讀高中吧?我在這裡實習,有一天偶然經過,看見你彈琴給病童聽,我還記得你彈的是莫札特的(小星星變奏曲)。」

  她彈莫札特?沈愛薇訝異地挑眉。

  「不記得了嗎?」他澀澀地苦笑。「我可是印象深刻呢!那天我心情很糟,很厭倦,是你的琴音撫慰了我,說也奇怪,後來我精神就振作許多了。」

  沈愛薇心念一動。「你說我在這裡彈琴?」

  「嗯。」

  「彈(小星星變奏曲)?」

  他點頭。

  她驀地笑了,笑聲尖銳而諷刺,像一把刀,毫不留情地砍向他。

  安書雅瞬間變臉,眸光黯下。「怎麼了?你為什麼這樣笑?」

  「我笑你傻啊!書雅,你真傻。」她肆意嘲弄。

  他擰眉。

  「我不彈莫札特的。」她收住笑聲,直直盯著他,明眸清冽凝冰。「莫札特的風格我不喜歡,太輕快了,我喜歡感情更深沉更內斂的,比如晚年的蕭邦和布拉姆斯,他們的曲目才適合我。而且我幹麼沒事來這間醫院彈琴給病童聽?我不是那麼有愛心有閒情逸緻的人。」

  安書雅眉峯更聚攏了。「你的意思是,那天彈琴的人不是你?」

  「嗯哼。」

  「我不可能看錯!」

  她聳聳肩。「我沒說你看錯。」

  他沉鬱地瞪她。

  「你還不懂嗎?」她冷酷地勾唇。

  怪石嶙峋的海邊,浪濤拍岸,潮聲滾滾,天色是那種晦澀的灰,卷著濃雲,彷佛隨時會掀起一場狂風暴雨。

  這樣的場景,很適合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進行談判。

  想著,沈愛薇不禁譏諷地揚唇,可安書雅卻沒她自嘲的好心情,沉著臉色。

  「我查到你最近常去宜蘭一間老人安養院。」他單刀直入。

  她幾乎想為他鼓掌。

  不愧是她必須全神戒備的男人,她早料到他會採取行動。

  「他們說你去探望一個名叫林春晚的女士,她得了老人痴呆症。為什麼你要去探望她?院方說那是你的母親,不可能吧?」

  「你怎麼知道不可能?」她半真半假地反問。「說不定她真的是我媽媽。」

  他眯眯眸,沒表現出不合宜的驚駭。「你媽媽應該是院長夫人吧。還有,他們說送她去住院的是她的女兒,趙晴。」

  她靜默。

  「為什麼你會用這個假名?」他犀利地質問。「這是你另一個身分嗎?難道你有……雙重人格?」

  她依然不吭聲,看著他,唇畔噙著冷笑。

  這宛若輕蔑的神態激怒了安書雅,他壓抑情緒,理智飛快地運轉。「如果不是雙重人格,

  那麼還有一種可能性,你跟她……你跟趙晴不是同一個人!」

  她面無表情,不見絲毫動搖,就好像這一切早在她預料當中。

  是她早早安排好的戲碼嗎?一直以來,她等待的就是攤牌的這一刻嗎?

  安書雅不覺咬牙,抬起手,撥去她耳際的發絡,露出那弧形美好的耳殼。

  他輕輕地撫mo著、感受著,忽地,胸口如遭雷擊。

  這不是他熟悉的那雙耳朵,他所迷戀的耳朵,形狀更美好,耳垂的肉更厚些,更加性感。

  還有她的唇,也不如他記憶的那般豐潤,顯得稍薄一些。

  更仔細地端詳她的臉後,他陸陸續續發現了一些細微的不同,雖然並不明顯,但確實不一樣。

  這個女人,不是他鍾愛的那個她!

  為何他會到現在才發覺?她的眼神、她說話的口氣,的的確確不似他心中的她啊!

  「你到底是誰?」他厲聲逼問,墨眸斂去了所有的溫情,如極地凍結。

  「這還需要問嗎?」她嘲謔。「我當然是沈愛薇。」

  他震懾。「那她……之前跟我在一起的女人是趙晴?上次你離家出走後,回來我身邊的其實是另一個女人?」

  「你總算弄明白了。」她似笑非笑地嘆息。

  安書雅勃然大怒,有股衝動想掐死面前這女人。「她上哪兒去了?你告訴我!她去哪兒了?」

  她悠然直視他。「她不在了,消失了。」

  「什麼意思?」

  「意思是她不會在你面前出現了,你永遠見不到她了。」

  他倏地倒抽口氣,心海波濤洶湧。「我不可能見不到她的,只要我去找,一定能找到她!」

  「你確定嗎?」她冷冷地打擊他。「台灣雖小,但這個世界很大,而且她從來就不是你的,她只是當我一陣子的替身而已,她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人生,還有,愛情。」

  「你說什麼?」他不自覺地提高聲調。

  「我說,她有個男人,一個深愛她的男人。」她淡淡聲稱,一字一句,刺痛他的心。

  安書雅悄然握緊雙拳。「你胡說,我是她第一個男人!」

  「就算她把[chǔ]女之身給了你,不代表心也給了你。她只是在演戲,我給了她一張支票,兩百萬,她只是儘自己的義務。」

  「你……撒謊!」

  「我說的是真的,她不是真的愛你,一切都是金錢交易。」

  這女人每一句話都是在挑釁他,安書雅明白,但一顆心仍是不由自主地受了傷,血肉模糊。

  「告訴我她在哪裡?」他嘶聲撂話,只想親自問明真相。

  「我說了,她不在了,消失了,你找不到她的。」

  無情的言語猶如喪鐘,在安書雅耳畔沉沉敲響。

  他咬緊牙關,忍住嘶吼咆哮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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