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諸神拜我，唯余塵埃（大結局 上

  唰！

  龍翼拍打空氣的雄渾浪潮聲從遠處傳來。

  蘇恆將自己雜亂的思緒收回，挪開目光，朝著遠處烏雲翻滾的天穹望去。

  銀白色的光輝閃爍，電閃雷鳴間，應龍雄偉猙獰的軀體可見一角，隨後迅速擴大，直至擠滿蘇恆面前所有空間，銀光燦燦。

  柳青青身上的氣息愈發強悍，這些年也有了長足的進步。

  銀鑄的光輝在龍鱗上流淌，漸漸化作人形。

  「師尊。」

  蘇恆微微頷首，看著面前頭上有著蜿蜒龍角的少女。

  柳青青清澈的眼睛打量著蘇恆。

  不知道為何。

  朝夕相處幾十年的弟子，在這一剎那間有些陌生。

  她能感受到蘇恆眉宇間淤積的那股陰鬱之氣，這是柳青青在往常從未見到過的。

  兩人相視無言。

  一時間只有狂風呼嘯，電閃雷鳴。

  最終，

  還是柳青青主動開口，打破了彼此間的沉默。

  「你這段時間可好。」

  「嗯。」

  蘇恆點點頭，臉上擠出一抹微笑，「還好，只是一些故人離去了，再加上武道修行遇到瓶頸，心思總歸不像是昔日少年時候那般活潑了。」

  「這點我倒是有些佩服師尊……」

  「嗯？」

  柳青青皺了皺秀氣的眉頭，疑惑不解的問道，「為師身上的優點多了去了，你佩服我哪一點。」

  「當然是鹹魚一樣的心性。」

  蘇恆嘆息道，「蹉跎幾百年時間，還能沒有優哉游哉，十分難得。」

  「要死啊……」

  柳青青白皙額頭上脹起兩道青筋，猛烈的跳動兩下。

  好氣啊…

  要不是打不過他，現在肯定要比劃比劃了。

  氣氛似乎稍稍緩解了一些，蘇恆嘴角的笑意消失不見，他將目光落在柳青青身後，陰沉晦暗的天穹當中灑下瓢潑般的大雨，雨水和荒蕪的地面接觸，便生長出許多帶刺的菌毯來，遠遠看上去就像是一片朦朧猩紅的草原。

  「師尊。」

  蘇恆輕聲開口道，「這次找我什麼事情。」

  柳青青向來沒心沒肺的性格，藏不住什麼事，情緒都直接寫在臉上。

  如今也不例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我看到外面西域一片草原被徹底滅絕了，所有生命，還有一些牧民都被吞噬。」柳青青嘆息一聲，看著蘇恆的眼睛，輕聲開口道，「告訴我，這是你做的嗎？」

  「不錯。」

  蘇恆點了點頭。

  如今天下間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他自己，沒什麼好隱瞞的。

  「在我的印象當中你不是這樣的人。」柳青青歪了歪腦袋，繼續開口道，「雖然你肯定不是什麼好人，但也不會濫殺無辜，為何最近這些年行事如此極端，能和我說一下嗎？」

  說著說著，柳青青撓撓頭，笑了起來。

  那笑容很美，但也帶著無奈。

  「雖然我幫不到你什麼忙，但那些事情如果一直壓在心裡的話會出問題的。」

  他怔怔的看著柳青青良久，這才在沉默中開口道。

  「這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蘇恆看著面前的少女，伸手輕輕撫摸過柳青青烏黑的長髮。

  柔軟又細膩的髮絲，輕盈的就像是水一樣。

  「你真的要聽下去嗎？」

  「嗯。」

  柳青青點點頭。

  「好…」蘇恆平靜的開口道，「我們有很長的時間，來慢慢講。」

  他腳下風雲突變，乾坤顛倒，剎那間出現在巫魁山德靈縣，這裡是一切故事的開始。

  「我有一種強大的天賦，或者體質，你怎麼理解都行。任何被我所吞噬的食物都能完美吸收其養分，我的體型和天賦可以在理論層面上無上限的提升…」

  柳青青清澈如水的目光微微震顫。

  他看到懸崖下。

  一個少年舉起石頭，重重將一個採藥人的腦袋砸爛，臉上滿是猙獰。

  隨著蘇恆平靜的聲音不斷傳來，眼前畫面也在不停的變化。

  從人間地獄般的德靈縣，再到雲州府。

  藥王谷的初次相見。

  化身猿魔，一拳鎮殺宗師境界的百面魔君褚天虎。

  再到天下大亂，金戈鐵馬，背井離鄉…

  直至最後。

  是草原上和元始天尊的終極碰撞。

  這裡的地形被永久性的改變，一片面積廣袤足以遮蔽一州之地的巨大湖泊浮現在柳青青和蘇恆兩人的面前。

  煙波浩渺、水天一色。

  這裡的風景很美，景色開闊，一眼望不到盡頭。

  水草依依，飛鳥振翅，霞光散落，湖面上像是有碎金在涌動，美不勝收。

  可其中所代表的力量，卻足以讓人感到絕望。天尊高高在上，越是強大，便越是意識到和天尊間不可逾越的巨大差距。

  「所以…」

  柳青青目光複雜的凝視著面前湖泊，她輕聲開口道，「這些年來你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戰勝元始天尊？」

  「是、但也不是。」

  蘇恆說，「生命對力量的渴望是銘刻在骨子裡的，尤其是當力量就觸手可及的時候。」

  「你需要吃掉多少生命，才能完成下一次的蛻變。」

  柳青青又問。

  她纖細冰涼的手指輕輕撫摸過蘇恆臉頰。

  唳！

  白頭黑羽的飛鳥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掠而過，帶走一隻肥美的鱖魚。

  「所有…」

  在某個瞬間，柳青青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手指像是觸電般從蘇恆臉上收回，一雙漂亮清澈的大眼睛呆滯的凝視著蘇恆。

  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中。

  這雙漂亮的眼睛，都會成為蘇恆無法擺脫的夢魘。

  「我是說，所有。」蘇恆凝視著柳青青的眼睛，一字一頓的開口重複道，「整個星球上的所有生命，一草一木，飛禽走獸，昆蟲游魚，億萬生靈，所有的所有，全部的全部。」

  「這就是我修行的血之大道，萬物與我合而為一，整顆星球的生命作為獻祭，我才能真正的證得大道，擁有和元始天尊一戰的能力。」

  蘇恆平靜的開口。

  他的眼睛中燃燒著血色炬火，長發揚起。

  在往日數十年的時間當中他已經嘗試過無數次否決自己，但得到的最終答案都是如此。

  若想獲得新生，必先擁抱死亡。

  一番話說完。

  蘇恆只覺得內心暢快淋漓。

  幾十年來的重擔被全部拋下，渾身上下一陣輕鬆。

  當然…

  這樣的代價也是巨大。

  這是瘋子的狂妄之言，註定要遭到眾叛親離。

  蘇恆已經能看到自己的師尊，還有那些自己所珍視之人離自己而去的場景。

  然而，這正是他希望自己所看到的。

  或許這樣，還能…

  但這一切並沒有如蘇恆所預料的那樣發生。

  柳青青仰起頭，臉上帶著一如過往那樣清澈溫柔的笑容，「你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過的話嗎，不論是什麼時候，都不要忘記自己的本心。」

  「所以，你欺騙不了你自己，也騙不了我。」

  柳青青微笑著開口道，「謝謝你將這些事情都毫無保留的告訴我，也讓我來和你講一個故事吧。」

  蘇恆有些茫然，但還是點了點頭。

  「龍有行雲布雨，調節氣象之能。

  所以在很久前一些農戶會將我當做神明來進行供奉。」

  柳青青臉上帶著追憶的神色，開口道，「不供奉的時候，做這些事情都全憑一時興起，沒那麼多的想法。可一旦接受了那些村民們的供奉，便開始不自覺的想要更多、和周圍那些神廟相互攀比，反倒有些不自在。」

  「我拿著這件事情去問詢我的師尊，你知道我師尊是怎麼回答我的嗎？」

  蘇恆看著面前少女，略作沉默後搖了搖頭。

  「我師尊那時候已經很老了，他是最後的巫族，天人五衰，沾染不詳，走到人生的末年，每日被病痛所折磨，形消體衰，幾乎不成人樣。但還是笑著對我開口道，

  他說，

  人這一生，本就在供奉自己的肉身像。

  天天好吃好喝的供著，天天洗的乾乾淨淨，天天穿的漂漂亮亮，心心念念都想著把自己肉身住著的廟弄得大一點，住的舒服一點，他人的態度要恭敬一點，布施要多一點。最好讓天下的人都供奉上，出則眾星捧月，入則燕雀環繞，如此虔誠，何人可比？

  然而、然而，這些事情都不重要的。」

  柳青青凝視著蘇恆，眼神中帶著令人動容的情感，她臉上有些不舍，像是要將蘇恆的面容永遠銘刻在自己的記憶當中。

  「重要的是，在拋棄這些外物，月深人靜的時候我們可曾問過自己，此生所求何事？」

  蘇恆渾身一顫。

  「你呢？」他輕聲問道，「師尊你所求何事？」

  「是你啊…」

  柳青青歪著腦袋，臉上帶著恬淡又有些落寞的笑容，輕聲開口。

  遠處湖畔有清風吹來，掀起裙擺，烏黑柔順的長髮也像是霧一樣湧起，皎潔的月光在她身周鍍上一層銀白，朦朧而美麗，恍若夢幻。

  但在下一刻——

  「不！」

  蘇恆咕噥道，一股巨大的情緒化作浪潮將巨人的軀體淹沒了。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求饒，但沒有用。

  當他伸手。

  他粗如銅柱的手指從柳青青虛幻的身形中穿過，就像是用手指想要挽留住一片淡淡的白雲那樣無能為力，痴心妄想。

  「不要啊，師尊。」

  他的內心被擊潰了，情緒傾瀉而出。

  眼淚不可抑制的順著粗糙臉龐滑落，砸在地上。

  皎潔月光灑下，越來越多的光點從柳青青的軀體當中飛走，宛若螢火蟲般消散在天地之間。她臉上帶著溫柔、愛、解脫，還有少許流連，伸手想要撫摸蘇恆的臉頰，但還未曾觸碰，整個身體便徹底消散不見了。

  面前空空蕩蕩，什麼都不剩。

  化道——

  蘇恆本以為只是傳說，但未曾想如今卻真正出現在他的面前。

  言出法隨、生命法則、時間逆轉，不論用什麼樣的方法進行嘗試，全部都是以失敗告終。

  柳青青的血和靈魂融入血界。

  她用自己的生命將蘇恆面前的一條路堵死，如今剩下的，只有最後一條路可走了。

  ——

  「你到底還是選擇了這樣的道路嗎？」

  幻海沙漠上。

  杜諾抬頭仰望天空。

  在剛才的那一剎那，她只感覺自己內心空空蕩蕩，仿若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消失不見。

  修行到這等境界。

  靈覺早已經強悍到匪夷所思的境界。

  說是通神也不為過，即便是未卜先知也並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稍加思索…

  她便已經明白在血界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再想到柳青青臨走前，兩人所進行的那一番談話，杜諾對此也早有預料。

  「我知道你最害怕獨自一人，所以，我會去陪你的。」杜諾臉上帶著溫柔笑容，似乎又回想起兩人第一次在道坎山上相見的場景。那時候柳青青也只是一頭鄉野小龍，而杜諾剛剛踏入道途不久。

  兩人拔劍相向，氣氛劍拔弩張。

  何曾會想過未來會生死相依，結伴走過數百年的時間。

  可惜，終究還是…

  「不。」

  杜諾搖搖頭，臉上帶著兩道乾涸的淚痕，「已經足夠了，我不能再渴求更多。」

  砰！

  一道黑色的火焰在她身上燃燒。

  剎那間包裹了妙曼的軀體，她的意識也在隨著烈焰的焚燒而消散。

  變得衰弱、單薄…

  眼前世界模糊不清，像是被一層黑色的霧氣所籠罩。

  片刻時間後，杜諾這才明白她看到的並非是瀕死前產生的幻覺，而是正在發生的景象。

  一層血一樣漆黑的雲在天空中蔓延，猶如海潮，連綿無盡。

  所過之處赤地千里。

  萬事萬物都引來最終的結局。

  百獸驚慌失措，朝著遠處奔跑，幾頭落在後面的羚羊跑著跑著便化作枯骨跌落在地。

  沙漠邊緣處鬱鬱蔥蔥的草地和林木也在燃燒，被黑色的火焰所吞噬。

  整個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在燃燒。

  大地劇烈搖晃，巨大的裂縫朝著四面八方蔓延。

  山巒也在顫抖，被無法想像的力量拔升到虛空當中，投下巨大的陰影，連綿無盡，閃爍著冰冷漆黑的光澤。

  在更遠處，

  有人類生活的地方發出驚恐的尖叫聲。

  但就和那些奔逃的牲畜一樣，尖叫聲也戛然而止，村落中一盞盞點亮的油燈消失不見。

  片刻時間後——

  整個世界再沒有一絲光亮，也沒有任何一點聲音。

  只有寂靜，唯余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