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被侵蝕的正義

  從納斯帕爾一路往北，穿過蜿蜒的峽谷道，就會到達一片豐饒的土地。

  一條大河與從這條河中分開的支流灌溉了整片區域，肥沃的黑土隨便種點什麼都會大豐收，礦產資源雖然不太豐富，但鐵、煤、銅該有的都有，甚至還有一些金銀礦。

  在這片土地上，建立了十多個國家，由於生命線是那條發跡於至高山脈的大河，所以這裡被稱之為河流諸國。

  只不過這些『國家』，實在是有些過於袖珍，一般都是兩三座城市外加幾個村莊就是全部的領土，才這點實力就有人敢自己加冕為王。

  加上位置比較偏，過了峽谷就是文明所觸及最遠的地方大樹海，所以外地人一般都會蔑稱河流諸國是『矮子王國』。

  不過由於河流諸國四面環山，地形易守難攻，這片肥沃的土地自被開拓以來，就始終牢牢的握在河流諸國的各個國王手裡。

  緊挨著至高山脈的一處平平無奇的山洞中，粗重的喘息聲和倉促的腳步聲，都表明發出聲音的男子正處於逃命狀態。

  一身漂亮的銀甲，防禦力雖然並不算高，但造型絕對十分搶眼，柔軟的金髮配合英俊的面孔，他只要往那兒一站，就會讓很多少女發出尖叫。

  他叫蘭德爾，是一名榮耀的聖武士。

  比起一般的戰士，聖武士是具備神聖力量的英勇戰士，在很多地方，聖武士幾乎可以跟『英雄』兩個字畫等號。

  只不過想要成為聖武士，除了訓練和品德要求外，還需要一點運氣。

  聖武士可以追隨某位善良的神祇，但其實並不是剛需，他們在得到神聖力量的感召後，才會從一名普通的戰士，化身成對抗邪惡的英雄。

  蘭德爾會成為聖武士，運氣的成分居多，而且對他發出感召的也不是什麼善良神祇，他自己覺得可能是某個有些迷糊的天使。

  因為自己不過是照常去教會禱告，然後莫名其妙的就得到了神聖力量，成為聖武士的經歷概括一下就是四個字。

  稀里糊塗。

  不過蘭德爾很享受成為聖武士之後的生活，本來他英俊的外表就很吸引目光，再加上聖武士身份的加成，走到哪都有大批人圍觀。

  蘭德爾喜歡出風頭，也喜歡被敬重的感覺。

  但老實說，有時候太過得意，是會被世界的惡意教做人的。

  幾個農民找到日常出來巡視享受眾人目光的蘭德爾，跟他說有個洞窟經常傳來奇怪的動靜，或許有危險的怪物住在裡面，希望聖武士大人想想辦法。

  已經吹捧上頭的蘭德爾滿口答應，拍著胸脯表示交給他肯定沒錯。

  要說他弱，倒也不至於。

  他是王子，雖然河流諸國的國王感覺不太及格，但資源方面肯定比一般小老百姓家好得多。

  蘭德爾從小就接受武藝訓練，給他做家庭教師的無一不是很有名望的冒險者，師出名門自然是不弱，頂多就是實戰經驗不太夠。

  作為高人一等的貴族，為了加強統治，當然得好好表現一下。

  所以蘭德爾還帶上了幾個手下打雜，等他把洞穴里的怪物幹掉，然後拉回去遊行一番，屆時自己的評價會更上一層樓，這對與自己哥哥爭奪國王的寶座會更有把握。

  懷著對未來的憧憬，蘭德爾上路了。

  然而現在……

  他深一腳淺一腳的在凹凸不平的洞窟中逃命，原本英俊的面孔因恐懼而扭曲變形。

  他的身後仿佛有莫大的恐怖正在追趕，一刻不停。

  ——呼！

  一陣不自然的狂風從背後來襲，儘管這點風完全談不上可以把人掀翻的程度，但驚恐的蘭德爾一腳踢中了凸出的岩石，整個人嘭的一聲摔倒在地。

  四周的黑暗齊刷刷的靠近過來，掛在腰上的魔法燈所撐起的光圈被急速壓縮，僅僅只能讓他那身漂亮的銀甲反射些許光芒。

  「邪惡的黑暗！滾回去！」

  蘭德爾倉皇的抓住掉落在地的長劍，微微顫抖的劍鋒指向背後那深淵般幽深的黑暗。

  「呵呵呵呵呵……」

  一串低沉的嗤笑聲傳來，聲源像是來自左側，也像是來自右側，甚至有時候如同貼在蘭德爾的耳邊。

  「滾開啊！」

  他發狂了一樣胡亂揮舞劍刃，這似乎起到了一點效果，包圍他的黑暗稍稍散開，讓照明的光圈微微擴大了一些。

  蘭德爾見狀，像是獲得了些許勇氣，一隻手扶著背後的洞壁，依靠著岩石。

  「海若尼斯，我的堡壘，我的燈塔，請給我力量！」

  海若尼斯是勇者之神，也是最被聖武士所追隨的神明。

  他手中的劍亮起聖潔的靈光，黑暗仿佛是害怕般瑟縮了一下。

  「你的神，在這裡毫無力量可言……」

  聲音之近，仿佛近在咫尺！

  蘭德爾手中的劍柄瞬間變得滾燙，一道發光的刺目裂痕在劍身上快速蔓延，伴隨著雷鳴般的爆響，這柄曾經在教會裡被祝福過的長劍頓時變成了一堆碎片。

  蘭德爾被衝擊波震的重新跌回地面，他楞了一下，又伸手想要去抓掛在脖子上海若尼斯的聖徽。

  但此時，一隻宛如用黑暗凝結而成的手，先一步抓住了聖徽。

  ——咔嚓。

  刻有持電之手圖案的聖徽被從當中捏斷，如同脆弱的餅乾。

  「聖武士，你的信仰不值一提。」

  「騎士的美德會給我勇氣！」

  「是麼？」

  黑暗中的聲音戲謔著，仿佛在玩弄籠中的獵物。

  「但我之看到你的牙齒在打顫，雙腿已經因恐懼站不起來。」

  儘管肉眼完全看不見，但仿佛在環繞蘭德爾的黑暗中，有某種生物遊蕩。

  「何況，騎士的美德，你真的有麼？」

  「住口！我當然有！我是榮耀的聖武……」

  「不，你不是。」

  聲音中藏著一縷下笑意：

  「蘭德爾，你好好想想，你真的得到了神聖力量的垂青嗎？」

  「當然，我……我當然！」

  「你喜歡受人崇拜，你喜歡出風頭，但你的神，你的勇者之神，他教過你出風頭？」

  黑暗中的聲音直刺蘭德爾的內心，他的反駁如同蒼白的狡辯。

  「謙卑、誠實、憐憫、英勇、公正、犧牲，哦，對了，還有榮譽。」

  「別說了！住口啊！」

  「呵呵呵……你覺得你有哪樣符合？」

  驚恐讓蘭德爾的理智之弦斷裂，他發出一聲悽慘的尖叫，大腦中一片空白。

  「沉浸在被阿諛奉承構築的美夢當中，你幻想著成為國王，你頭戴金色的冠冕，腳下是萬千平民。」

  黑暗中的聲音繼續火上澆油，蘭德爾一點都不想聽，但它的聲音仿佛直達腦海。

  「啊，你在想這些的時候，有沒有哪怕一點，就那麼一丁點的感謝過你的神？感謝過你的信仰？」

  蘭德爾並不是虔誠的信徒，只是因為海若尼斯的神殿在國家中的地位舉足輕重，他想在自己國王老爸面前，做出『仁君』的印象。

  他是泛信者，也就是雖然信仰某個神，但目的並不純粹的人。

  這種人很多，蘭德爾不過是其中之一，而且聖武士也並沒有被要求必須信仰某個神。

  「是的，你不需要信仰誰，你是聖武士，就算你被神拋棄了，你也還是聖武士。」

  蘭德爾目光呆滯，反覆的重複著：

  「對，我是聖武士，榮耀的聖武士。」

  聖武士這個詞，成了支撐著蘭德爾的最後堡壘。

  「你也根本不需要什麼神聖力量，因為你是聖武士，你得力量屬於你自己，而不是誰或是某種東西賜予你的，對嗎？」

  「沒錯！我是聖武士！我的！是我的！」

  蘭德爾的眼白浮現出一層細密的血絲，像是經常熬夜的人，通紅著眼睛，發出目光空洞的咆哮。

  「是啊，都是你的，你不需要什麼騎士美德，你自己就是美德，你是受人仰慕的蘭德爾王子，不，國王蘭德爾陛下。」

  黑暗中的聲音滿意的笑了，它第一次出現在了蘭德爾面前。

  一對淡黃色的眼睛慢慢浮現，它在蘭德爾面前，幾乎是臉貼臉的距離。

  「國王蘭德爾，卑微的我向您進言。」

  邪惡的聲音帶著殘虐的笑意，如同滑稽劇般低聲下氣的說道：

  「您是如此偉大，您的功績比肩神明，您的名字應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您應該留名史冊，如耳熟能詳的大英雄般不斷傳唱。」

  「可我不是……」

  「不，您是，您應該也必定是。」

  仿佛黑夜中的一縷亮光被人掐滅了，那個聲音繼續說：

  「您的力量是如此的偉大，那麼，為什麼還要在這樣一個小地方接受一幫低賤的平民敬仰？」

  蘭德爾微微抬起頭，他的目光似乎重新有了焦距。

  「您有更廣闊的的天地，更偉大的夢想，不被任何人任何規則束縛的夢想。」

  「你……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呵呵呵呵……」

  黑暗中的聲音貼在蘭德爾的耳朵旁，低語道：

  「如果能征服所有的王國，何必做一個小小的國王？」

  蘭德爾一瞬間瞪大了眼睛，他心裡埋藏最深的欲望和野心如同滴入清水裡的墨汁般迅速擴大。

  「我的王，您是河流諸國的王。」

  無數醜陋如傷疤般的花紋慢慢爬上了光鮮的銀甲，神聖的力量已經徹底遠去，不過蘭德爾已經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