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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8:03:19 作者: 陳年烈酒
「崔六姑娘,你為何深夜前來大理寺?」
再開口時, 裴君慎眉眼間壓抑的神色已恢復如常, 話語也如往常一樣冷靜而鋒銳。
崔英聞言仍舊垂著眸, 雙眸一眨不眨地盯著漆黑地面,聲色卻故意重了重:「受伯安兄長所託,來見荀門藥堂的荀女醫。」
她倒想看看,他心機被她戳破之後,還能不能繼續鎮定自若?
然而裴君慎面色卻無任何異常,聽罷只不急不緩地清聲解釋:「荀蕪荑此人涉及到大理寺一樁要案,昨夜像六姑娘隱瞞其蹤跡實屬不得已而為之。」
哼,冠冕堂皇。
崔英心下腹誹,不過嘴上卻同他一樣客套起來:「原來如此,少卿大人一心為公,六娘明白。」
「……」不知為何,裴君慎聽著這般豁達通透的回答心頭卻又升起那股熟悉惱人的煩意。
他緊蹙起眉,腦中不禁想起趁無人時在書房中看的那封回帖——「當日不過戲言,大人不必記掛於心。」
確當如此,不該再記掛於心。
他既然已經和崔六姑娘說清楚,便不該奢求其他。
如今六姑娘這般待他,亦是他說出那番言辭後應當承受的結果。
一切皆如他所求,若再橫生他想,那便是他的不是,與崔六姑娘無關。
思及此,裴君慎深吸口氣,壓下心頭躁動與一切雜念,沉聲道:「既如此,裴某還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崔六姑娘可否答應?」
嗯?崔英疑惑抬眸,凝了裴君慎一眼後又飛快垂下:「少卿大人請說。」
她又不蠢,中過一次的圈套絕不會再中,答應還是不答應且聽他言明再說。
裴君慎拱手清聲:「探獄之事危險重重,我希望六姑娘三思而行,早些回府。」
他不想讓她去見荀蕪荑?聽懂他話中之意,崔英倏然抬頭。
這回她的眼神再沒有半分閃躲,而是定定望著裴君慎問:「這是少卿大人的命令嗎?若是,六娘自當遵從。」
但若不是,她才不會聽。
裴君慎默了默,無聲凝視著她的冷靜雙眸。
他當然也聽懂了崔英的言下之意,更明白她的堅定決心,可她如今還不知道,有些事情一旦牽涉其中——便再難抽身。
「六姑娘,刑獄之案乃是這世間最渾濁最不堪的一灘髒水,荀蕪荑一案本就與你無關,崔伯安不該將你牽扯進來,至於她所隱瞞之事,本官身為大理寺少卿自會調查清楚。」
「!」他拿官級壓她?他竟當真拿官級壓她!!
崔英登時怔住,啞口無言又怒火攻心,想說些什麼反駁卻又無從反駁。
整個大理寺除了寺卿李大人便屬裴君慎官階最大,況且伯安兄長說過大理寺卿是裴君慎的老師,便是真告到寺卿跟前,人家肯定也是偏袒自己弟子,不然還能偏袒她?
幸而這時崔瑾拿著兩封通行公函回了公務堂。
他穿過外間,跨上兩層木階後邁過屏風來到平日裡供一干寺丞處理公務的公案隔間,邊走還邊喊了聲「六妹妹」。
不想話音剛落,卻見在他公案隔間門外站著一高一矮兩道身影。
矮的那個身穿蹴鞠服,身形纖薄,自然是他六妹妹。
高的那個身穿玄衣,黑髮束冠,身形高大……難道是裴君慎?
崔瑾心有猜測,但一時並不敢認,又往前走了數步將人臉瞧得更清晰時才遙聲喜問:「裴少卿,你可是來夜審荀蕪荑?」
「我就知道,你雖答應了刑部明日來提人,卻絕不會輕易將線索拱手相讓。」
崔英聞聲轉身看向崔瑾,忽地靈機一動:「可是兄長,少卿大人不讓我去見荀女醫。」
崔瑾腳步一頓,疑道:「為何?」
崔英告狀:「少卿大人說此案與我無關,方才還怪罪兄長不該將我牽扯進來呢。」
「……裴少卿此言可是有失偏頗。」
崔瑾聞言默了一瞬,走到二人身前,壓低聲線道:「昨日裴少卿才剛剛為了案子讓家母找家父從中斡旋,今日怎的就因六妹妹與案子無關便不讓她參與?」
「再說六妹妹也不算完全與此案無關,荀蕪荑既提了她的名字,大理寺又豈會不查?」
「更何況——」崔瑾說著微頓,望著裴君慎意有所指:「即便裴少卿不查,待明日荀蕪荑去了刑部,家父可不會不查。」
話至此處,裴君慎眉心一蹙,雙眸倏然深若幽潭。
到底還是亂了心思,他多方謀算,竟忽略了最不該忽略的一處。
而在兩人暗打機鋒之際,崔英的關注點卻落在崔瑾那句「裴少卿為了案子讓家母找家父從中斡旋」上,她心底深處的某樣東西在聽見這句話的瞬間轟然倒塌。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原來昨日裴君慎為她所做之事不過是一場又一場的圈套。
從大理寺衙門外初見故意引她去草屋,到送她來沈府替她為伯娘傳話,再到狀似無意的誘她在沈府留宿,這一樁樁一件件,他看似是在盡心盡力的幫她,其實每一步都是步步為營,都是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
崔英暗暗咬緊後牙槽,在心底深處給裴君慎記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但她還是氣不過,不由冷聲怪氣:「裴大人向來料事如神,想必兄長所言裴大人心中早有丘壑,只是未曾告訴兄長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