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漏算

  恍惚間，他好似又看到了高聳入雲的忘塵峰。遍布奇花異植的靈峰上並不寂寥，他並非孤身一人，一道嬌俏可人的身影一直陪伴在他的左右。

  靈峰相伴數十載。

  一朝驚變。

  待他趕到之時，她體內的筋骨已被抽出，奄奄一息地躺在玉台上。

  記憶再現，哪怕僅是回憶，看到這一幕他仍心頭劇痛，難以接受。

  相似的場景，他在使用夢魂香時曾經見過，當時他還有些疑惑，此刻他終於清楚地知道，玉台上的女子就是虞曦。

  哪怕相貌身型都略有不同，但他就是知道，那是她。

  也唯有她，才能這般牽動他的心緒。

  然而密室中，玉台前，他那時的師尊，萬年前修真界最後一位飛升上界的擎蒼老祖，卻告訴他，「這是她的宿命，他們一族的宿命。你不必為此感到惋惜。」

  師尊還說，「你的天賦不錯，為師對你寄予厚望。今日為師只取她一條筋骨，以補宗門靈脈。青龍渾身是寶，餘下的部分師父便留給你，待日後你渡劫飛升之際，得以取用。」

  一幕幕畫面侵襲而來。

  哪怕還沒看到接下來的場景，他也知道，他絕不可能順從師尊的意思。

  他絕不會做出此等齷齪之事，用心儀之人的血肉，鑄成自己登天的階梯。

  絕不！

  記憶深處一幅幅畫面再度接踵而來，他看到自己站在宗門大殿，厲聲質問擎蒼老祖與一眾長老，意圖奪回她失去的筋骨，為她重鑄血肉之軀。

  然而他的提議卻被駁回。

  那一刻，曾經在他心中慈愛可親宗門長著，猶如一個個雙手血腥的劊子手。

  原來，他曾引以為傲的宗門，竟是沾染著這樣的血腥，才得以綿延長存。

  那一刻，他只恨自己為何生在此地。

  為何沒有早日發現師門的意圖，帶她離開這裡。

  好在，一切還不算太晚。

  回憶沉重，褚彥痛苦地閉上雙眼，識海中他「看到」自己放出豪言，此生羞與凌霄為伍。緊接著他自斷經脈，廢棄功法，將所得所學盡數歸還宗門，隨即自忘塵山巔一躍而下，墜入深谷，從此與凌霄宗再無瓜葛。

  離開凌霄的他，一心鑽研死人復生之法，為此不惜墮入魔道。

  從此，世上少了一位白衣卓絕的清然劍仙，多了一位令正道恩峰喪膽的魔頭。

  虞曦說的沒錯，魔尊是他。

  原來萬年前，曾以一己之力帶領魔道攻占修真界半壁江山的魔尊，是他。

  而那所謂的凌舟山墓園禁地，卻不僅僅是他的墳墓。

  更是她家族長者世代長眠之地，亦是他為她籌謀許久，精心準備的復活之地！

  海風呼嘯，船艙外打鬥聲傳入耳中，他聽到麻衣長老呼喚「尊上」的聲音。

  如今萬年已過，所幸當年他的籌謀沒有落空。

  那條陪伴他長大，與他一起入道、修行，約定相伴一生的小青龍，又回來了。

  兩世記憶交纏，虛弱的神魂越發壯大。

  褚彥回憶起更多細節。

  譬如按照計劃，本該受他屍身、殘魂滋養萬年，復活後直接晉升至渡劫境界的虞曦，為何只有淺薄修為。

  又譬如，本該在凌舟山墓園魂飛魄散的他，為何會轉世投生，再度拜入凌霄宗，成為忘塵峰弟子。

  是道明所為。

  道明定是不知從哪得知了當年擎蒼老祖飛升之法，想要效仿當年擎蒼所為。只是世上僅剩最後一條青龍，那就是虞曦的真身，如今就埋葬在凌舟山墓園。

  那裡還有一個名字——

  龍冢。

  莫說道明還未升仙，就算道明是仙人下凡，若沒青龍一族的准許，也絕不可能進入龍冢，更別提從龍冢中帶走一條血肉未散的青龍。

  雖不知道明究竟是如何將他的殘魂引出，送他轉世投生，但道明這番作為，倒是陰差陽錯成全了他……

  他沒有魂飛魄散。

  而是又來到了她的身邊。

  他們相伴一生的承諾沒有在萬年前結束，而是延續到了萬年後的今日。

  這事說來，他倒是要對道明道一聲謝。

  沒有道明的籌謀，也就沒有他與虞曦重逢的今日。

  身上的力量正在一點點慢慢恢復，褚彥重新睜開眼，手指能夠拂動的幅度好似比先前大了不少。

  那些塵封的畫面，久遠得像是另一世的記憶。

  但他卻全無半分陌生，好似那本就是他記憶中的一部分。隨著畫面的不斷湧入，他甚至覺得受創的神魂恢復了許多，原本有些虛弱的神魂，仿佛也隨之壯大了不少。

  他如今僅有元嬰修為，可擁有曾經修煉至渡劫的經驗，如今的元嬰之力卻遠飛昔日可比。

  船艙外傳來的打鬥聲越發清晰，麻衣長老似乎又焦急地喚了一聲「尊上」，這一刻他再也無法在船艙內躺下去。

  只見他猛地提起一口氣，起身閃至甲板。

  一道渾靈正從海底飛出，纏向虞曦右腳。

  褚彥急忙擊出一道靈力，這道靈力雖遠不足渾靈氣勢強大，卻精準地找出渾靈中的破綻，在它即將纏上虞曦的那一刻，將它化解成一道道黑氣溢散開來。

  遠處的白袍老者見他出了船艙，眸光微怔，神色略顯凝重。

  不過緊接著卻舒了一口氣，緩緩抬起右手。

  「既然你醒了，那便送你一起上路。」

  「讓你與心上人一起長眠此地，得償所願相守永生，也算是全了我們一場師徒情誼。」

  隨著道明話音落下，四散攻擊的渾靈，忽然全都由出手化作黑霧，這些黑霧形成一道旋風，漸漸縮小包圍，將虞曦與褚彥包裹在內。

  看著眼前這一幕，褚彥卻是一聲冷笑。

  道明千算萬算，計劃得再如何天衣無縫，卻始終漏算了一步。

  他的計劃絕不可能成功。

  就算他千方百計利用他將虞曦引到此地，也絕無法引動大陣，使得天梯降下。

  他的期望只能落空。

  青龍真身，根本不在此地。

  道明怕是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復活的不是虞曦的真身，而是為她打造了一具全新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