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死與生(下)
2023-10-22 13:45:06 作者: 圍城外的鐘
「王大哥,我、我家中尚有老小,實在不能死在這裡.對、對不住了!」
當第一個鏢師掙扎著喊出這句話,抽身向遠處逃竄時,相同的念頭便飛速在一眾鏢師心頭蔓延生長。
與對方死士的身份不同,他們雖然乾的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買賣,但終究還是普通武人而已。
如果對方只是尋常的攔路劫財的匪人,他們或許不介意冒著風險拼上一把。
可眼下這群殺手擺明了不是善茬,自己一方又處於劣勢,因此大部分鏢師還是不願意以命相搏的。
就像那個蒙面人說的——
為了幾兩銀子把命搭上,不值當。
「我去搬救兵!」
「孫子!來追你爺爺啊!」
「操!老子不想死!」
「.」
一時間,又有七八個鏢師陸續逃離戰場,只留下了一句句或坦誠或虛偽的呼喊。
蒙面人並沒有去追擊這些人,只是調轉刀尖向著尚未逃跑的幾人繼續猛攻。
包圍圈被猛然壓縮,王乾所面臨的壓力也瞬間增加了數倍。
「哈哈哈哈!別掙扎了!你現在逃還來得及!」
此前那個蒙面人大笑著又是一刀揮出,王乾本來正在格擋另一個方向上的進攻,再回頭應對便為時已晚,當即左臂便被劃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不過他卻連眉頭都未皺一下,就好像這一刀並非砍在了自己身上一樣。
不得不說,王乾死戰到底的勇氣十分令人敬佩,但好似又毫無意義。
畢竟那幾個鏢師逃走之後石門鏢局一方落敗只是遲早的事,此地方圓百里都無人煙,指望著有救兵來援也不現實。
所以只要等他們支撐不住,到時候老張頭和阿狗還是難逃一死。
除非
「爺、爺爺!」
蜷縮在破破爛爛的板車上,阿狗懷中死死抱著一柄破劍,瞪大眼睛問道:「你還要多久啊!」
「快了快了!」
老張頭盤腿坐在旁邊,臉上表情無比急迫。
「還差一點!」
「可、可是.呀!」
一道寒芒從阿狗頭頂掠過,嚇得小丫頭頓時縮了縮脖子。
她看著周圍上下翻飛的人影,突然不知從哪裡摸索出一個酒囊,然後「咕嘟」一口便將其中僅剩的最後一點燒酒盡數倒進嘴裡。
「啊!我的酒!!」
老張頭見得這一幕後下意識的發出一聲哀嚎。
而阿狗卻在此時丟掉酒囊,然後吃力的拔出懷中寶劍,雙手高高舉過頭頂。
「你、你們這些壞人!」
「不許欺負爺爺!!」
「.」
聽到阿狗的「酒後真言」,老張頭突然愣了一下。
不過那群蒙面人卻是大喜過望。
「大人說的就是此劍!」
「唰!」
幾道黑影突然發力衝破本就搖搖欲墜的防線,向著阿狗激射而來。
而阿狗卻對此並無畏懼,甚至還一躍跳下板車,搖搖晃晃衝著那幾個殺手迎面跑去。
「呀!吃我一劍!」
帶著醉意的稚嫩童聲迴蕩在夜空,此情此景屬實有些搞笑。
但如果任由此事發展下去,那麼很快喜劇就要變悲劇了。
畢竟就阿狗這戰力估計連條野狗都不如,更何談跟職業殺手過招。
幸好在最後關頭老張頭總算是給力了一把,終於完成了施展遁術前的準備工作。
「啪!」
閃身來到阿狗身後,一把將「氣勢洶洶」的小丫頭拎起,又扭頭看向王乾所在的位置。
老張頭稍一猶豫,旋即便向著後者跑去。
「王鏢頭,快」
急促的喊聲戛然而止。
因為就在這一刻,以一敵三的王乾終於是支撐不住,被人一刀刺進了胸口。
「這!」
老張頭猛然停步,最後又看了一眼王乾搖搖欲墜的身體,然後果斷掐動手決。
「嗖!」
強光乍現、煙塵四起。
一老一小兩個人影就這麼憑空消失不見了。
大寧,蜀州城。
小小的房間內漆黑一片,小男孩盤腿坐在床上,胸口十分有規律的上下起伏。
他此刻的動作跟武人打坐時幾乎一模一樣,但呼吸之中卻並無天地真氣流轉。
說白了,就是干坐著而已。
「吱呀~」
突然,房門被輕輕推開。
小男孩頓時慌亂睜開眼睛,就像是做了什麼天大的錯事被抓了個現行。
不過待他看清來人是誰時,表情便又慢慢放鬆了下來。
「然兒,是我。」
張三神色複雜的回身關好房門,慢慢坐到小男孩身邊。
他已經暗中觀察了王然數月,自然知道後者是真的想要習武修行。
但李素月對此一直很反對,他便也不好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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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不睡,若是被你娘知道了定會罵你的。」
伸手摸了摸王然的腦袋,張三笑道:「快睡吧。」
「.」
王然乖巧的點點頭,鑽進被子,只露出一雙大眼睛在外面,看著張三起身走到門口。
然後,視線中的背影突然停住,回身問道:
「然兒,你為什麼想要習武?」
「!!!」
眼眸中瞬間閃過一絲光亮,王然趕忙爬起身,興奮的「嗚嗚啊啊」用手比劃了半天,見張三不明白,便又跑到桌邊拿起一根墨筆開始在紙上寫字。
這墨筆還是魏長天閒來無事發明的,筆芯是墨塊,雖然不似前世的鉛筆那麼好用,但簡單寫幾個字卻是沒問題。
「唰唰唰!」
很快,王然便端端正正寫下一行字,滿臉期待的將宣紙舉到張三面前。
「好,我看看」
張三笑著看向那行小字,然後便突然愣住了。
他本以為這般年紀的小孩子想要習武,原因不外乎就是「行俠仗義」這一類。
可沒想到
「走,咱們去問問你娘許不許。」
大奉,西漠戈壁。
蛩聲依黃沙,螢火落萬里。
明月皎皎,夜風依舊,仿佛剛才的激鬥從未發生。
老張頭和阿狗利用遁術逃走後,剩下的幾個鏢師便也徹底沒有了死戰的必要,紛紛找准機會脫身離開。
而那群蒙面人緊接著也四散去追查老張頭和阿狗的蹤跡了。
所以,此時此刻這偌大的戈壁之中竟然只剩下了王乾一人。
鮮血不停從胸口湧出,浸透身下一片黃土。
這種傷勢換做尋常人早已一命嗚呼了。
即便王乾是中三品武人,此時也知道自己已沒有幾息可活。
走鏢之人難有善終,王乾早就懂得這個道理。
所以在這生命的最後時刻,他倒是沒有什麼後悔和不甘。
只是唯獨有些思念那遠在數萬里之外的兩人。
他們,應當過的很好罷。
本來還想著等以後有機會再去求一求魏公子,讓自己再看一眼然兒長大後的樣子。
可惜……
「咴!」
不遠處,那匹拉車的老馬突然仰頭髮出一聲長嘶。
王乾掙扎著將手探入懷中,慢慢摸索出一支被鮮血染紅的墨筆。
這筆是他來到大奉後偶然見得的新奇物件。
當時他只是想到然兒說不了話,有這樣一支筆定會方便不少,於是便下意識的買了下來。
直到買完之後他才察覺到自己恐怕難有將此筆送給兒子的機會。
而如今,更是確實再沒有機會了。
「.」
顫抖著將墨筆舉到眼前,視線慢慢變得模糊。
「然兒,你與你娘要好好的」
「爹,走了.」
「啪嗒。」
寬厚的手掌無力垂下,墨筆翻滾著落在血泊中,仿佛在書寫一個父親最後的遺言。
蜀州城。
當李素月看到王然寫下的那行小字時,眼淚一瞬間便湧上了眼眶。
她強忍住淚水,輕輕摸了摸王然的腦袋。
「然兒,娘答應你」
「.」
聽得這句話,王然先是一愣,緊接著臉上便露出了最為開心的笑容。
他興奮的在屋中跑了兩圈,然後便緊緊拉住張三的衣角,同時另一隻手不停在空中比劃著名什麼。
張三笑問道:「然兒,你可是想現在就開始修煉?」
「!!!」
「那好,那咱們現在就開始。」
看了一眼李素月,張三沒有多說什麼,帶著王然便走出了房間。
月光透窗落下,屋中重新變得安靜。
手中死死攥著那張宣紙,李素月再也忍不住眼角的淚水,突然俯身趴在桌上失聲痛哭。
淚水打濕了那行小字,暈染開墨跡,化作一個男人的模樣消融在突然湧起的思緒之中。
「.」
「然兒,等爹這次回來便教你習武!」
「!!!」
「哈哈哈,好,那你在家可要乖乖聽你娘的話」
「.」
字跡越來越模糊,就如同被時間所模糊的一切。
但不論是什麼,卻永遠模糊不了一個父親的承諾。
「爹爹答應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