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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07:38:37 作者: 觀山眠
她點名:「師弟,從你先開始。」
儘管少年一直反駁她,但卻更加乖順。
相反,雖然大師兄沒有表態,卻很難知道他在想什麼。
少年聞言,抬眼瞥了大師兄一眼,沉默了。
唐姣催促似的,又捏了捏他的掌心,他才不甘不願地開了口。
「冷漠的偽善者。」他說,「你自詡處處為他人著想,實際上你誰也不關心,你誰也不在乎,你連自己都不願意接受,連自己都不願意去愛,又哪裡有餘力去愛別人?」
大師兄神色不改,彬彬有禮地問道:「說完了嗎?」
「說完了。」
兩個人都還挺有禮貌。
「在我看來,過去的事情就已經過去了,既然沒辦法改變,那就只有捨棄,你以為我這些年是如何忍受著痛苦走到如今的?像你一樣一遍遍地用傷害代替治癒,靠著舔舐傷口來活下去嗎?如果這樣真的有用,那麼,為何你從始至終都沒有做對過任何事情?」
「哦,所以像你這樣將前塵與後半生徹底分離,捨本逐末的做法就是對的嗎?」
「至少它確實有效。」
「你的所有情感,都在我這裡。」少年冷冷地笑道,「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都被你捨棄了,而你剩下的只是一具空殼罷了,你丟掉的不是前塵,而是你的感情、你所有能夠傾注的熱烈,你活得太過理智,太過冷酷,你所有的溫柔不過是虛假的溫柔。」
他言辭激烈,咄咄逼人:「掌門對你說,你是宗門的大弟子,是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人,希望由你來振興門派,你確實是答應了,懷著卑劣的心思答應了——你根本不是對這個門派有多大的責任感,你只是想要有一個維繫自己和這個世界的紐帶,正巧,宗門的負擔壓在你肩頭,讓你感到沉重,讓你有種真實感,於是你便順理成章答應了。」
「你這樣做,和我有什麼區別?」
大師兄頸子上的喉結輕輕滑動,似是在強忍什麼情緒。
「在你眼裡事事都是如此簡單的嗎?世上除了白就只有黑嗎?」他眉眼一垂,倒真露出點凌厲的感覺,和眼前的少年奇妙地重疊了,「如果我真的只是用大師兄這個身份來束縛自己,那麼,我就不會在得知掌門失蹤、我將接任下一任掌門之位這件事之後感到焦灼,著急地想要尋回她,以至於不慎受重傷。因為我不認為我能夠帶領合歡宗,從三百年前,到現在,我從沒有哪一刻真的相信我確實是個無所不能且理智溫柔的人。」
少年一時啞言。
「你很幸運,你有個師姐可以教導你該如何與宗門的師弟師妹們相處,然而,我沒有你那樣幸運,我花了整整二十年的時間才讓自己變得像他們心目中的那個『完美無缺的大師兄』,我只能靠自己嘗試,跌跌撞撞,頭破血流,也只有我知道我做出了多少努力,犯了多少無法挽回的錯誤,可是我不能連累宗門,我也不敢拿整個宗門來試錯。」
「我根本——」
大師兄的唇齒間泄出氣音。
他咬了咬牙,無可奈何地承認道:「我根本不相信我自己。」
他說的是「不相信自己」,而不是「不相信你」。
少年呆愣在原地。
這下子,過於熱烈的人變成了過於沉默的人。
而過於沉默的人反倒是成為了過於熱烈的人。
被夾在中間聽了半天的唐姣適時地開口:「其實,在我的眼裡,你們兩個都是徐沉雲,也都不是徐沉雲,只有你們兩個加在一起之時,才構成了『徐沉雲』這個整體。」
她面向左邊。
「大師兄,你知道其他宗門的女修是怎麼形容你的嗎?」
「怎麼形容的?」
「她們說,想要和你拉近關係,很容易,但是絕對不可能更進一步了。我偶爾也會從你身上感覺到那種疏離冷淡,或許師兄你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每次在找人修煉之前都先說好,只為修煉,不談感情,平日裡也不太會邀請別人來你的洞府里做客。」
徐沉雲低低地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緊接著,唐姣說道:「但是,我確實被你虛假的溫柔所拯救了。」
她口中的「虛假的溫柔」,正是少年方才用來說大師兄的話。
「我因為你浮於表面的溫柔而感到安心,所以才想更進一步了解你,我從來沒覺得世上真的會有完美無缺的存在,師兄那時候對我說『那時的我很糟糕,恐怕不如小師妹想像中的萬分之一』,而我回答『知道這一點,我反而放心了』。」她說,「從那一刻起我發覺我們之間的距離似乎近了些,再後來,隨著一次次交流,我察覺大師兄每次被觸及到往事時,情緒波動最大,剛才也是,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師兄露出這樣的神情。」
「『你不用在我面前表現得十全十美』,這句話,我對三百年前的你說過,如今再對三百年後的你說一次。你盡可在我面前變得生動,即使是幼稚也不要緊,你遺忘了該如何拾起感情,沒有關係,我會幫助你一點點地重拾感情,就像我已經做過的那樣。」
唐姣和大師兄對視。
她看到他從容的、冷靜的神色,終於出現了些許裂痕。
總是波瀾不驚的眼底泛起了層層漣漪,他最終閉了閉眼睛,壓抑忽然變得洶湧的情緒,伸出手抱住了自己的小師妹,懷抱與臉頰嚴絲合縫地貼合,唐姣隔著起伏的胸膛,聽到他的心跳比平日更急促,一下一下的敲擊,說道:「我很慶幸,找到我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