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頁

2023-09-04 07:38:37 作者: 觀山眠
    徐沉雲閉關的那段時間,一直重複著過往的回憶。

    他很漠然地看著,一遍又一遍,看著自己在狹窄的漆黑房間內,陷入舊日幻影,看著自己將劍刺入身體,傷痕一道道增加,直至渾身是血,他的內心卻沒有半分的動搖。

    鍾鶴對唐姣說,「我一直都沒察覺到我的弟子身體出現了問題。事情演變成今天這一步,是因為我,乃至整個宗門都將重擔壓在他的肩頭,他性情內斂,久而久之愈發不肯將心事託付。如今從你口中知曉原來還是有人曾如此地關心他......我非常感激。」

    如果徐沉雲知道這番話,或許會無奈地笑一笑。

    因為他的師父其實說得不對。

    他不覺得自己需要被拯救。

    也不覺得自己需要被傾聽。

    發生過的事情,也就是發生過的事情了。

    不值得提,也沒必要提。

    畢竟無論是誰也無法改變它。

    大抵是這種冰冷的漠然讓曾經的他對他產生了排斥,當徐沉雲意識到自己滯留的時間太久了,想要出手干預的時候,已經晚了,他什麼也做不到,命運還是一幕幕重演。

    而陰火翻騰,將他拉扯入混沌的深淵之時。

    他聽到了一段話。

    那是他自己的聲音,帶著恨意,說:

    「徐沉雲。」

    「你是受師弟師妹們尊敬的大師兄,你理解一切,傾聽一切。」

    「但是你唯獨沒辦法共情自己,你唯獨沒辦法理解自己,傾聽自己。」

    「你是——這世上最傲慢的人。」

    第91章

    ◎太陽將人間燒成煉獄。◎

    這是一個十分漫長的故事。

    要從陰火說起, 要從旱魃說起。

    旱魃四起,連年的旱災讓這片剛從陰火中逃離出來的土地重新陷入了絕望。

    在《九州大事記》中,對陰火一事加以描寫, 耗費了整整十頁的篇幅來歌頌修士們面臨災難之際的抗爭,其中列舉了犧牲者,比如劍宗百餘名弟子死在了陰火被逼退的前夕;比如珩家傾覆, 只剩下幼子珩清;再比如明釋法師以身渡世,千年道行毀於一旦。

    再往後,就是蕭琅執旗舉戈,討伐旱魃。

    輕描淡寫的筆鋒之中,字裡行間,人間的苦難被一筆帶過。

    陰火之前, 普通人對修士的想法大多是「比我運氣更好的、與我相同的人罷了」,本質同源,大多時候是嫉妒的, 也是羨慕的;陰火之後, 普通人對修士的看法就發生了變化,修士是天災, 執掌萬物,而人命如螻蟻,能做的就是接受這一切, 他們一邊渴望著成為修真者,一邊厭惡著修真者,一邊又無比地懼怕著修真者,釀造成複雜的情緒。

    而這種現象在旱魃出現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百姓將活生生的人當作祭品供奉給修士, 只為換取他們的庇護, 麻繩從「祭品」的大腿內側勒到肩膀腋下, 松垮垮的,也勒不出肉,好似枯骨被硬生生拉扯著吊起來,大多懨懨的,既沒有表現出想活下去的掙扎,也沒有即將解脫的喜悅,只是純粹的麻木。

    修士當然是不吃人的。

    這時候,大多修士就將祭品當作貼身的飾物,需要耐心裝點,有的提前知會一聲,說用麻繩捆的時候不要捆得太緊,免得在身上留下痕跡,好似一塊雜玉被摔出了裂痕。

    他們都接受了「我確實高人一等」的想法,並不覺得哪裡有問題。

    倒不如說,許多人選擇修仙這條路,就是為了與凡俗區分界限,自然欣然接受。

    而剩下的那部分修士,則是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件事。

    你看見螻蟻,或許會選擇繞開,善良地留它一命。

    但是你會跟著它一路回到它的巢穴,看到它們陷入困境,出手相助嗎?

    不會。

    陰火之後,修士們自顧不暇,更沒有心思去做這些。

    他們的目光在天上,不在人間。

    只有尤其懷揣著惡意的人才會如此耐心地、慢條斯理地豢養信徒們。

    善意是不公的,惡意是平等的。

    眾星隱匿,冰冷的太陽將人間燒成煉獄。

    這就是書中未能記載的,陰火褪去之後、討伐旱魃之前的事實。

    話雖如此,成為祭品其實是塵世中公認最好的一種結局,畢竟,獻給修士,從今往後也算一條腿踏入修真界,再也不用忍受飢餓的痛苦,若是好運還能成為低階修士,所以這祭品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當的,大家為了名額都擠破了腦袋,爭先恐後地表現自己。

    如果不成為祭品,沒有身份的平民最終就只有一個下場。

    被關入籠中,像是禽獸般的對待,成為別人的口糧。

    他們逃過了陰火的洗禮,卻沒能在他人的惡意中活下來。

    書中用一句話概括了現狀:

    「方圓十里內,竟不見婦孺,亦不見飢瘦餓殍,個個膘肥體寬,眸發精光。」

    然而這一句,卻不及人間萬分之一。

    三百年前,某個偏遠的村莊。

    歲大寒。

    風饕雪虐,愴愴如咽。

    昏暗的房間裡,角落的籠中鎖著一個少年,纖瘦的身形拘於鐵籠中,不得不曲起雙腿,蜷著身形,像是豬狗般的低伏,雙手被鎖在鐐銬中,鎖鏈的另一端牽在根本來不及清洗的鐵欄杆上,殘餘的死屍氣息、腥臭的血液縈繞在鼻息間,招致蚊蠅嗡嗡地打轉。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