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7章 歸宿（九）

  站在城牆塔樓上的坎伯蘭，看向遙遠東方的地平線，一片黑影在漫天的塵霾中若隱若現，緩緩行來。

  副官攀著階梯走了上來，站定在坎伯蘭的身邊，低聲說道：「大人。」

  坎伯蘭滿是溝壑的蒼老面孔中, 看不出任何表情：「還有多少人？」

  副官：「三百二十九人。」

  坎伯蘭一愣，轉過身朝副官問道：「三百二十九人？我讓你傳令下去，任何願意離開的人，都可以撤回內城，難道你沒有告訴他們？」

  副官：「我說過了……所有人都要留下來。」

  坎伯蘭站立在原地，沉默了很久，最終只是嘆了口氣, 不再說話。

  副官低下頭，看著胸口的龍形徽章, 說道：「大人，每一個人都早已做好了準備。」

  坎伯蘭看向副官那張略顯稚氣的臉孔，突然問道：「你跟著我多久了？」

  副官：「五年。」

  坎伯蘭：「五年……五年了啊，你陪著我這個老人已經夠久了，或許你應該為你的家族做一些考慮了。」

  副官輕輕搖搖頭，微笑著說道：「我的祖父和您在銀環王國中的時候，就是埃摩森大人麾下的戰友；我的父親，作為您的第一位扈從騎士，更是將您看作是精神上的導師。」

  「在他們二人在世的時候，都曾不止一次的教導我，家族和榮譽是並存的，騎士永遠不能背棄誓言。」

  坎伯蘭看向副官，對方眼睛中流露出的堅定，讓他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

  「走吧。」坎伯蘭一邊順著台階向下走去，一邊說道：「讓我們去看看那些小伙子們。」

  來到軍營前的廣場上，坎伯蘭看見了那些正在整備武器和鎧甲的下屬。

  三百二十九人，包括兩位騎士長，四十二名騎士, 一百一十五位扈從騎士，一些來自聖衛城軍隊的士兵，以及負責伙食、馬廄、搬運等等雜務的輔兵。

  這些人是整個東部防線活下來的倖存者，也是騎士團聯軍最後的軍事力量。

  他們中的有些人，渾身傷痕累累，連上馬都需要人幫助；有些人找不到合身的鎧甲，不得不將手腳縮在甲兜之中；有些人甚至連武器都不會使用，就像扛麻袋一般背著劍盾。

  面對這樣一隻雜牌到讓人扼腕的軍隊，坎伯蘭沒有絲毫失望和厭惡的神情。

  他走到人們中間，拍著每一個人的肩膀，大笑著和他們交談。

  在看過所有人之後，坎伯蘭跳上軍營中的一個木箱，對所有人說道：「你們，應該都知道留下來意味著什麼……」

  人們紛紛點頭，他們都清楚坎伯蘭話中的暗示。

  坎伯蘭繼續說道：「我們面對數量百倍於自身的敵人，在這裡一直堅守到了現在。看看牆外那些敵人的屍體吧！它們堆成了高山，甚至能遮擋住天空！」

  「縱觀人類戰爭的歷史，我敢說我們這些人創造了一個奇蹟，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奇蹟！」

  坎伯蘭環視了一圈，說道：「無論這場戰爭最終結果如何，能夠創造如此奇蹟的我們，已經是不折不扣的勝利者！」

  「現在，我們要做的事情，就是如何為這場戰爭劃下終止的符號。」

  坎伯蘭停頓了片刻，又說道：「無論是誰，終有一死。」

  「是帶著榮譽魂歸天國，還是苟且偷生瞭然一生……我！已經做出了決定！」

  坎伯蘭抬起頭，看向塔樓頂端飄蕩的黑龍旗幟，大聲說道：「我在此起誓，為了榮譽，為了國王，我將死戰不退，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

  剎那間，人們的吶喊聲響徹在軍營的上空：「為了榮譽，為了吾王！死戰不退！」

  坎伯蘭跳下木箱，翻身騎上自己的戰馬，大聲下令道：「開門！」

  城牆上的鐵門逐漸打開，一望無際的平原就在眼前。

  坎伯蘭剛想前行，卻聽見了身後急促的馬蹄聲。

  阿方索衝進了軍營，停在一臉吃驚的坎伯蘭身邊，穩住了身形。

  坎伯蘭看著阿方索，惱火的壓低聲音：「你現在應該回到城中！」

  阿方索：「這次不行。」

  坎伯蘭提高音量：「你這是在違反命令！」

  阿方索轉過頭面對坎伯蘭：「我沒記錯的話，你把大團長徽章交給了我。所以，身為新一任大團長，我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命令自己回來。」

  坎伯蘭愣住了。

  稍後反應過來的他，一邊搖頭一邊哈哈大笑起來。

  阿方索看向坎伯蘭，說道：「我能明白您的苦心，但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東西要比生命更加重要。」

  坎伯蘭盯著阿方索的眼睛，輕輕點了點頭。

  二人騎著馬，走出了城牆的大門，繞過那些堆積成山的屍體，來到平原之上。

  遠方的陰影越來越近，黑暗如同潮水一般襲來。

  放眼望去，整條地平線已經徹底被屍群所遮蓋，再也看不到它原本的模樣。

  三百三十人構成的騎士團，呈一字型排列在大地之上，從高空俯瞰下去，就像一粒沙塵，擋在了黑色海嘯的前方。

  感受著大地傳來的震感，坎伯蘭慢慢抽出了腰間的佩劍，指向了天空。

  阿方索看向視野中慢慢擴大的死亡之潮，輕聲說道：「我，阿方索.德卡沃，在神的見證下就此宣誓！」

  「謙卑與正直是我的守則；憐憫和犧牲是我的榮譽；英勇和公正是我的榮耀！」

  坎伯蘭猛地將劍向前揮出，三百三十人的騎士團，開始緩緩向前加速。

  阿方索一邊催動馬匹，一邊提高了音量：「強敵當前，無畏不懼！果敢忠義，無愧神祗！」

  他身邊的騎士們，緊跟著說道：「耿正直言，寧死不誑！保護弱者，無怪天理！」

  騎兵視線中的敵人越來越近，已經能逐漸看清死靈大軍的輪廓。

  阿方索放下面罩，舉平大劍，高聲喊道：「我發誓善待弱者！我發誓勇敢地對抗強暴！」

  越來越多的人，跟隨著他的聲音：「我發誓抗擊一切錯誤！我發誓為手無寸鐵的人戰鬥！」

  死靈的前鋒部隊，已經快速接近到距離騎兵不足一公里的位置。

  戰場上，騎士團的誓言之聲越來越響，甚至逐漸蓋過了死靈的咆哮。

  「我發誓幫助任何向我求助的人！我發誓不傷害任何婦人！我發誓真誠地對待我的朋友！我發誓將對所愛至死不渝！」

  死靈前鋒與騎士團已經進入了接戰的距離。

  坎伯蘭揮動長劍，砍掉了一隻死靈犬的頭顱，朝著前方一聲大吼。

  「騎士團，衝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