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6章 歸宿（八）

  倒塌的旋轉大門，破碎的店門招牌。

  瑪麗站在莉莉埃爾服裝店的門口，看著大街上這間屬於自己的巨大店鋪，如今在地震中已經成為了半壁殘垣。

  跨過地上的碎石和倒塌的樑柱，瑪麗朝著店內走去。

  前廳走廊中的那些名畫，每一張都美輪美奐, 價值不菲。

  但是現在，它們大多都成了一張張浸在泥水中的油紙。

  只有一副畫作，還相對完好的留存在牆上。

  「救贖……」

  瑪麗走到那副畫的面前，輕聲念出了那副畫的名字。

  畫中的神祇，背負著象徵人類罪惡的十字架，身體逐漸被火焰所吞噬, 一步步走向地獄的深處。

  瑪麗用著顫抖的指尖，輕輕撫摸著畫紙, 感嘆著命運似乎早有暗示，末日終將毀滅一切。

  穿過前廳的長廊，瑪麗來到服裝店的大廳之中。

  這裡原本放滿了衣架、櫃檯、倉櫥……但如今，只剩下雜亂的物件四處散落在地上。

  小心踏上前往二樓的階梯，瑪麗走進了屬於自己的私人空間。

  這裡的一切擺設和裝飾，全部來自於王城的寢宮。

  當初，在托德忙著處理南方事務的時候，借宿王城的她，不願意加深和迪爾德麗母女之間的矛盾，主動將寢宮房間中的一切，原封不動的搬到了這裡。

  踏入私人住所的大門，首先是一間擺滿了衣櫃和木頭模特的外間。

  地震打亂了這裡的布置，但是相對而言，房間中一切陳設，保存的還算完好。

  衣柜上，晚禮服、獵裝、披風、褲裙……這些都是瑪麗自己設計並製作的服裝。各式各樣的款式、不同風格的服飾，將這個房間裝飾成為了時尚的海洋。

  穿行過這些衣櫃，拉開兩扇厚實沉重的屏門，瑪麗走進二樓最裡面的房間。

  這是一間類似於私人工作室的存在, 裡面放著所有與作曲、繪畫、裁縫、建築相關的書籍、工具和模型。

  瑪麗繞著房間走了一圈，發現裡面的事物大多都完好無損，長吁了一口氣。

  將倒在地上的椅子扶正，瑪麗坐了下來，從書桌的抽屜中拿出一本包著燙金皮裝的筆記本。

  將筆記本打開，裡面滿滿的都是各種筆記和素描。

  瑪麗翻到其中一頁，那上面用鉛筆畫著一名男子，單膝跪在一位女子的面前，手中還拿著一枚閃閃發亮的戒指。

  翻開第二頁，畫中的女子穿著一身潔白的婚紗，正在對著鏡子整理自己的妝容。

  第三頁，在諸多來賓的見證之下，男子和女子面對面站在聖壇之上，一位神父正在宣讀著什麼。

  第四頁，身穿禮服的男子和穿著婚紗的女子，在偌大的舞廳之中，雙手相牽，跳著優美的舞步。

  看到這裡，臉上浮現出淡淡笑意的瑪麗，放下筆記本，慢慢走到窗邊。

  窗邊的牆角里，放著兩個蓋著白布的模型人偶。

  瑪麗小心的揭開其中一塊白布，那是一個身穿筆挺男士燕尾禮服的人偶。

  與地球上類似，那件男士燕尾服有著常見的寬式領，設計上前短後長、極為修身，無論是衣長還是胖瘦，都與托德的體型極為貼近。

  瑪麗又掀開了另一塊白布。

  那是一件美到極致的婚紗。

  在設計上，它完全捨棄了這個世界中女式禮服中常見的厚重和繁複，更多採用了輕靈、鏤空、長擺等搭配理念。

  刺繡、蕾絲、珍珠、水晶、緞帶、褶皺、立體花和羽毛，多種元素完美的結合在一起，讓這件婚紗看上去更像是一件藝術品。

  脫去身上原本的衣裝，瑪麗小心翼翼的將婚紗取了下來，慢慢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在鏡子中，這位身穿潔白婚紗的女子，就像一位從天堂降臨人世的天使，聖潔而又絕美，就連昏暗的房間，也跟著變得明亮了起來。

  喜悅的瑪麗拎著裙擺，快步走到擺放在房間一角的手搖式留聲機前。

  她小心的將早已備好的母盤放入留聲機，再搖動懸杆，孟德爾頌的《婚禮進行曲》瞬間響起。

  將頭紗戴起，瑪麗學著在靈魂空間中看到的電視劇場景，手捧著一束彩布紮成的絹花，慢慢從門口走向了人偶。

  她低著頭，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容，仿佛置身於教堂之中，在無數來賓的歡呼聲之中，正在走向她人生中最完美的一刻。

  當她走到穿著燕尾服的人偶旁，慢慢掀開了自己的面紗，看向對方，神情中滿是洋溢的幸福。

  第一首歌曲此時剛好結束。

  而第二首歌曲緊接著又響起。

  Etta Jones的《At Last》，一首在地球上常常被新婚夫婦用作共舞時播放的歌曲。

  當抒情而又優美的音樂響起，瑪麗一手向外伸開，另一隻手向上懸空。

  她的身體跟著歌曲的旋律，宛如精靈一般舞動著。

  她的腳步輕盈，舞姿優美，雙眼看向面前的虛無，隱約間，一張無比熟悉的臉孔在她的面前慢慢顯現。

  「托德」牽著她的手，挽著她的腰，微笑著看向她的臉龐。

  血色天空的光芒，在玻璃窗戶的折射之下，呈現出絢麗豐富的色彩，照在了這一對翩翩起舞的伴侶的身上。

  戰爭和死亡被隔絕在外，外界的一切對他們而言已經不再重要。

  在這方天地之中，只剩下兩位彼此相愛的人，用生命和真心書寫著婚約的誓言。

  兩個人不知疲倦、彼此對視，仿佛他們之間的共舞，可以一直持續到世界的盡頭。

  然而，不知過了多久，歌曲終究來到了結尾，舞蹈最終也迎來了落幕。

  沉浸在歡樂中的瑪麗，慢慢睜開眼睛。

  面前的「托德」慢慢鬆開瑪麗的手，後退了一步，輕輕行了一禮，看著她微微一笑。

  瑪麗伸出手，想要去觸碰對方的臉龐，在即將相觸的瞬間，那個身影如同薄霧一般煙消雲散，再也沒有了蹤影。

  放下手臂，瑪麗的臉上依舊留著笑容，但是眼淚卻如同斷線的珍珠一般，沾濕了婚紗的前襟。

  窗外，暮西城遙遠的天邊，黑線正在慢慢逼近。

  瑪麗抬起頭，轉動著腳步，環顧著房間中的一切，那眼神，仿佛是要把這裡的一切，深深的銘刻進靈魂之中。

  她停下腳步，深深吸了一口氣。

  接著，瑪麗走到工作檯旁，從抽屜中取出火石，點燃了一頁白紙，反手拋進了地上的書堆之中。

  任由地上的火苗慢慢變大，身穿婚紗的瑪麗抱著那本筆記本，走到窗邊，面朝那座她無比熟悉的城市，將頭慢慢靠在身穿燕尾服的人偶身上，輕輕閉上了眼睛。

  火焰，在房間中蔓延開來。

  最終，這聖潔而又純淨的力量，保護著世間的最後一抹潔白，向著遙遠的彼方行去，越行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