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章 歸宿（六）

  暮西城，東部防線。

  揮動著大劍，猛地向下斬落，氣喘吁吁的阿方索將踩在腳下的骨刺死靈，一劍劈成了兩段。

  踉踉蹌蹌的站直身體，阿方索環顧四周, 瀰漫的硝煙飄過戰場，騎士、士兵、死靈、戰馬的屍體鋪滿了整個大地。

  「默文！貝尼特！科萊昂！」

  阿方索睜開被血液浸濕的眼睛，用著嘶啞的嗓音，呼喊那些熟悉的名字。

  無人應答。

  「省省力氣，別喊了。」

  一位鎧甲上刻有銀龍徽章的近衛騎士，捂著腹部的傷口，慢慢走到阿方索的身邊, 掀起了面罩。

  阿方索認出了面罩下那張秀麗的臉孔，王城近衛騎士迪昂。

  迪昂捂住傷口, 顫顫巍巍的坐在地面的一張盾牌上，朝阿方索說道：「默文聯隊和貝尼特聯隊全部戰死，科萊昂聯隊只剩下兩位扈從騎士還活著，其餘人也全部犧牲。」

  阿方索愣了一會兒，朝迪昂問道：「你是王城的近衛騎士，怎麼會跑到戰場上來了？」

  牽動傷口的迪昂，一邊咧嘴一邊說道：「前線戰事緊張，王城裡除了幾個負責看守寶庫的守衛，其他人全部都支援防線了。」

  「不僅是我們，就連王國首相埃摩森大人，都帶著志願者登上城牆協助防守了。」

  迪昂說完，抬頭眯起眼睛看向阿方索，指著後者的左肩說道：「你的這裡……是的，這裡……」

  阿方索低下頭去，這才發現有半根骨刺扎進了肩膀里，他居然絲毫沒有察覺。

  抓住骨刺的外緣，阿方索用力一拔。

  鮮血從龍骨鎧甲的缺口中流了出來，但是阿方索並沒有感覺到疼痛。

  長時間、高強度的戰鬥, 讓阿方索的痛覺神經逐漸麻痹，就像一台機器一般重複著攻擊的動作。

  阿方索看向戰場的遠方，血色的天空下滿是濃濃的灰霾，微弱的光亮被隱沒在灰暗之中，無論如何努力，他都再也看不見地平線的盡頭。

  「這是今天死靈的第幾次攻擊？」

  聽見阿方索的問題，迪昂皺著眉頭，一邊回憶一邊說道：「第六次？第七次？有區別嗎？反正它們還會再來的。」

  阿方索回頭看向城牆的方向，對迪昂說道：「走吧，是時候回去了。」

  迪昂指了指腹部的傷口，對著阿方索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

  後者嘆口氣，蹲下身，用臂膀攙扶起受傷的迪昂，向著城牆的方向慢慢走去。

  一路上，阿方索不斷找到一些倖存的騎士和士兵。然而，這些所有倖存者加在一起，仍不足百人。

  在這條通往東部防線城牆的大路上，屍骸隨處可見，它們中有些是人類的，有些是聖教軍，但更多是屬於死靈的。

  泥土、鮮血、殘肢和兵刃混雜在一起，將原本的平原變成了一個泥濘難行、觸目驚心的惡土之地。

  行走在路上的阿方索，踩著不知道什麼生物的殘骸，看見了大路中央的一具堡壘死靈的屍體。

  這個數十米高的龐然大物，一動不動的倒在地上。它的軀體內部已經被破壞的不成模樣，半隻幽影的屍體卡在深淵巨口之中，想必就是它最終滅亡的原因。

  再往前走，距離城牆不到五十米的位置，屍骸越來越多，甚至已經多到了無處下腳的程度。

  面對眼前的這些屍海骨山，阿方索扶著迪昂，不得不繞過正對大路的這段城牆，從一旁的角塔底層走進了防線大本營。

  還沒走入軍營，阿方索和迪昂忽然聽到了哭泣聲。

  心中頓時有著不好預感的阿方索，加快腳步，踏入軍營的大門。

  在許多哭泣的市民中間，渾身血污的坎伯蘭正盤腿坐在地上，在他的身旁，一具被白布覆蓋的屍體被放置在了地上。

  坎伯蘭雙眼無神的看向前方，滿是塵土和血漬的雙手放在膝蓋上，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悲痛。

  阿方索放開迪昂，盯著地上那具被白布覆蓋的屍體，朝不遠處的聖衛城女王瑪麗問道：「難道……？」

  兩頰仍然有著淚痕的瑪麗，對阿方索點頭說道：「是埃摩森大人……」

  阿方索倒吸了一口涼氣，痛苦的閉上了雙眼。

  坎伯蘭的手死死掐著膝蓋，關節因為極度用力而發白，悲慟的聲音低沉而又嘶啞：「你這隻總是縮在殼子裡的老烏龜……為什麼偏偏要在那種時候衝上去！」

  就在這個時候，臉色慘白的坎伯蘭副官，快步從軍營後方跑了出來。

  他先是看了一眼悲痛欲絕的坎伯蘭，接著快步走到阿方索的身邊，渾身顫抖的說道：「大人……剛剛前線傳來了一個消息。」

  阿方索：「什麼消息？」

  副官：「南部防線……失守。」

  阿方索身體微顫，一時之間忘了說話。

  副官繼續說道：「殘餘的聖教軍已經向最後的王城防線轉移了，他們的指揮官剛剛聯絡過來，讓我們放棄東線，去和他們會合。」

  阿方索震驚過後，剛想說些什麼。

  突然，軍營外的空中，一道刺眼的白光，將大半個天際照的一片雪亮。

  緊接著，一個震天動地的巨響，從暮西城的南方傳來，地面開始微微震動，石子和塵土跟著飛濺到半空中。

  坎伯蘭慢慢站起身來，抬起頭看向南方。

  在遙遠的天空中，一團熾烈的巨大火雲，冉冉升了起來。

  坎伯蘭將頭轉回來，看著滿臉驚慌的副官，心中已經猜到了發生的一切。

  「阿方索.德卡沃，過來。」坎伯蘭一邊說一邊朝軍營深處走去：「我有一個任務要交給你。」

  跟在坎伯蘭的身後，阿方索開口說道：「南邊那裡……」

  坎伯蘭轉過身，打斷了他的話：「不用說了，我知道。我問你，你還有多少下屬？」

  阿方索沉默片刻，輕輕搖了搖頭。

  坎伯蘭輕輕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要你把這些市民，還有瑪麗女王平安護送到王城之中。」

  阿方索疑惑的問道：「這種任務任何一個人都可以……」

  坎伯蘭板著臉，低吼道：「這是命令！王國今天剛剛失去了一位首相，難道你還想再看見一位女王不幸？！」

  阿方索看著一臉怒容的坎伯蘭，低下頭慢慢說道：「遵命。」

  看著面前的騎士，坎伯蘭的臉色慢慢柔和下來。

  老騎士從胸口的鎧甲中，慢慢取出一枚金色徽章。

  徽章正面，保護傘圖案底紋之上，刻著一隻黑色巨龍和一面騎士盾。

  徽章背面，是一句阿方索再熟悉不過的騎士箴言——榮譽即吾命。

  在阿方索驚詫的注視下，坎伯蘭將徽章從脖子上解了下來，放入了他的手中。

  「騎士團需要一位大團長。」

  坎伯蘭盯著阿方索的眼睛，沉聲說道：「沒有人比你更適合它了。」

  阿方索睜圓眼睛，連忙張口想要推脫。

  坎伯蘭不由分說的握緊他的拳頭，低聲喝道：「這也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