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3章 最後一課（上）

  阿拔斯帝國首都，聖白之間。

  幾位衣著華貴的貴族，其中一位攔住了從聖白之間走出的阿訇，開口問道：「哈里發現在還清醒嗎？」

  花白鬍子拖到胸口的阿訇：「他今早清醒了一會兒，現在一直在昏睡著。」

  那位貴族壓低聲音：「哈里發對他的遺囑，有沒有鬆口？」

  阿訇搖了搖頭。

  貴族們互相對視, 臉上均是失望之色。

  「哈里發病重，他的意識早已經不清，這份遺囑自然是無效的。」

  「只要他還活著，他就是帝國的主人，他的言語和決定都是真神的意志。」

  「你們該不會真的認為那個連話都說不出的病人，在執行真主的聖令？！他已經病入膏肓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事到如今，爭論這些有什麼用？哈里發的幾位王子都已經返回屬地，那些總督們也回去開始厲兵秣馬, 戰爭很快就要開始了。」

  面對爭論不休的貴族們，阿訇閉上了眼睛，引用經書道：「凡有血氣者，都要嘗死的滋味，我以禍福考驗你們，你們只被召歸我。」

  貴族們面面相覷，總算停止了爭吵。

  向著阿訇行禮之後，貴族們陸續離開了這裡。

  走在最後面的一位貴族，悄悄走到阿訇的身邊，低聲問道：「哈里發能不能熬過今晚？」

  阿訇的眼睛是閉上的，但頭卻微微搖了搖。

  作為帝國哈里發凡間旅途的最後一站——聖白之間，如今在這裡，感受不到一絲活著的氣息。

  純白的幔布，純白的地磚，純白的牆壁。

  身穿著白色棉布殮衣的薩拉丁躺在巨大的石棺之中，他面容枯槁，骨瘦如柴，只有偶爾的胸口起伏, 才能證明他的體內仍有一絲生命的氣息。

  阿訇走進了房間，來到石棺旁，半跪在薩拉丁的身邊。

  薩拉丁慢慢睜開眼睛，早已看不見事物的渾濁雙眼中，吃力的轉向了阿訇的方向。

  阿訇小聲說道：「他們走了。」

  薩拉丁微微張開嘴巴，拼盡全力發出了一個音節。

  阿訇點點頭：「如您聖意，當您回到真主的懷抱，我將主持穆斯泰哈布，葬禮一切從速從簡，不宴客，不服孝。」

  薩拉丁微微頷首，不再言語。

  阿訇的聲音有些沙啞：「我的陛下啊，他們都走了，就連您的兒子……」

  薩拉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聽見了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阿訇極力壓抑著哽咽：「您是真主的代理人，是凡世的統治者，是這世界最權望的人，他們卻連您的最後一面……」

  薩拉丁將臉轉向阿訇，艱難的將手伸出石棺，拍了拍後者的衣服，似乎是在安慰對方無需悲傷。

  阿訇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站起身向薩拉丁行了一禮，轉身走出了房間。

  伴隨著大門被關上，光明被徹底阻斷在房間之外，整個聖白之間陷入冰冷的黑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昏睡的薩拉丁突然睜開了眼睛。

  他將臉轉向無盡的黑暗之中，仿佛那裡有些什麼東西正在覬覦著自己。

  一道黑影來到了石棺之旁。

  那道黑影微微俯下身，居高臨下看著棺柩中的薩拉丁，身體發出輕微的骨頭咔噠聲。

  薩拉丁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

  一個聲音在薩拉丁的腦海中響起：「你不用開口，我能聽見你所想的一切。」

  薩拉丁微微點頭，在心中說道：「在這最後的時光里，很高興有人能陪我說說話。」

  黑影低下頭，露出了那張骨骸的面孔：「你比我想像中要更加平靜。」

  薩拉丁：「平靜？不，我非常喜悅。喉骨，聽我說，我正在等待著旅途終點的到來，沒有什麼要比那一刻讓人更加激動了。」

  喉骨：「你口中的旅途終點，將是無盡的黑暗和冰冷的死亡，你可知道？」

  薩拉丁：「喉骨，不要去字面理解我的意思。」

  「人的一生非常短暫，從出生到入土，不過數十載的光陰。」

  「真主在創造之初，將人的生命設置的如此短暫，是有原因的……」

  喉骨打斷了薩拉丁的發言：「你到現在還在相信著所謂的真主嗎？」

  薩拉丁這樣回應道：「我相信的不是人們口中的真主，我相信的是我心中的真主。」

  喉骨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道：「你剛才說，神將人類的生命設置的如此短暫，是有原因的？」

  薩拉丁：「沒錯，神既要讓我們在生命的有限時間裡，體驗完整個世界的豐富精彩，又要讓我們不會被冗長的時間和連綿的痛苦，打擊到喪失理智，消磨意志。」

  喉骨：「你的意思是？」

  薩拉丁：「當你的生命被限制在一定時限內，你會催促自己去探索這個世界，去嘗試一切新事物，去獲取更多的經歷和物品，每一天對你來說都是充實和精彩的。」

  「然而，如果取消你存活的時間限制，你可以一直就這樣活下去，但這樣真的是好事嗎？」

  「不管你鍾情於權力，還是熱愛財富，那麼在無盡的時間裡，即便你逐漸實現所有目標，但最終必定落得痛苦的下場。」

  「權力，當你的信徒充斥在每一個角落，當你的領土漫無邊際，當你再也找不到反對和抗爭你的人，你的權力在那個時候有何意義？」

  「財富，當你收集完所有有價值的事物，將其他人的所有全部成為你的私藏，你的財富有何意義？」

  喉骨冰冷的聲音不斷的放大：「你知道我追求的不是那些無聊之物，我希望取代神，成為萬物之首。」

  薩拉丁的聲音中含著笑意：「喉骨，還記得我們談起的那個雞和蛋的故事嗎？」

  「假設你真的弒神成功，成為了這個世界的新神。那麼創造這個神的神，就會成為你新的目標。」

  「如果你再一次殺掉創造了神的神，那麼又會有一個創造了創造神的神跳出來，擋住你的去路。」

  「就這樣循環下去，你會發現自己的命運充滿了黑色的幽默，你就像一個被人牽著線的木偶，在一次次徒勞的殺戮中，追求著那遙不可及的成神之路。」

  「然而，你不知道的是，或許在某個你永遠都無法企及的地點，有一個觀看你命運之旅的神靈，正在為你的每一次掙扎而拍手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