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3章 殉難之城（十六）

  大聖堂，朝聖禮讚開始前十分鐘。

  「我，上帝選出的救世主！將給這片聖地帶來和平與安詳，給我們的敵人降下神聖的怒火！」

  雅各布一手高舉著聖經，一手指向西方：「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永遠不會落入異教徒之手，因為主的威能永遠不會消逝！」

  大片大片的信徒跪伏在地, 跟隨著慕道徒的詠念開始祈禱。

  喉骨坐在聖堂的角落，摸著臉上的皮膚，輕笑著說道：「相當拙劣的表演。」

  邁里斯雙手交叉置於小腹，白了一眼喉骨，選擇了沉默。

  喉骨聳聳肩。

  邁里斯在人群中看見一對父母帶著年幼的女兒，他的眼角抽了抽, 朝喉骨問道：「如果你想要毀滅教會，可以使用一百種其它方式, 為什麼偏偏要如此大費周折？」

  喉骨歪著頭看向邁里斯：「你到現在還在認為，我只是因為家人的慘死，所以想要向教會復仇？」

  「難道不是嗎？」

  「我的父母，我的姐妹，死亡對於他們來說是一個必然的結果。」喉骨剝開指尖的皮膚，看著泛著藍色幽光的白骨，慢慢說道：「每個人都會死去，區別僅僅在於時間和方式。」

  邁里斯皺起眉頭：「他們遭受了那麼多的苦難……」

  喉骨搖搖頭說道：「人就是一種很奇怪的事物，當目睹至親被他人所殺的時候，他們會憎恨殺人犯；但是，當他們的親人，被病痛和老邁折磨和摧殘的時候，他們卻無可奈何，靜靜接受。」

  「我不明白……」

  「我再說的直白一些，死亡從來就沒有低賤和高貴之分，被同類所殺和在病床上老死，對於人類來說，都是被迫終止了自己存活的權力。但可笑的是，很多人卻認為, 被同類所殺是悲劇，被老邁所殺卻是尋常。但是在我看來，掌握眾人生死的神，與那些殺人犯沒什麼不同。我憎惡的並不是這些愚蠢的人類，我所痛恨的是我們頭頂上的那個神……」

  邁里斯愣了半晌，喃喃說道：「你究竟想做什麼？」

  喉骨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看向前方，僅僅只是笑了笑。

  朝聖禮讚結束了。

  完成禱告的雅各布放下手中的聖經，朝身後點了點頭，接著對信徒們說道：「為了擊敗城外的惡魔，睿智的天父早已備好了武器。」

  在信徒們希冀的視線中，一群慕教徒捧著上百個銀盤，從後門走了過來。

  盤中放著的數千枚如棗核大小的事物，引得周遭人小聲議論起來。

  「吃下這些聖物，就能獲取無上的力量，獲得神的榮光！」

  雅各布的話語讓人們的聲音更大了一些。

  面對這未知的事物，有些信徒半信半疑，但更多的人大聲歡呼起來。

  「上主庇佑我們！」

  「天父的威能將蕩平一切邪惡！」

  「惡魔的末日很快就將到來！」

  看著面前的一幕，喉骨坐直了身體，微笑著說道：「人類在溺水的時候，哪怕多麼細小的樹枝，都能成為他們的希望之舟。」

  雅各布正待說話，一陣從懺悔院傳來的槍炮聲打斷了他的發言。

  大殿中的人群引發了小小的騷亂。

  「天啊！是惡魔進城了嗎？！」

  「我們的軍隊戰敗了！」

  雅各布朝著身旁的執事使了個眼色，示意後者去看看怎麼回事。

  他張開雙臂，對著信徒們大聲喊道：「時間緊迫，那些對天父忠貞不二的羔羊，請站到我的面前，接受神的恩賜！」

  很快，成百上千名信徒涌到布道台的周邊，祈求著神的庇護。

  慕道徒將蟲卵分發給信徒們，並遞上了鮮紅色的酒水，以幫助他們吞咽。

  雅各布看著身邊的信徒們，右手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沉聲說道：「吃下手中的聖物，你的肉體將化為上帝的武器！而你的靈魂，則將踏上天國的階梯！」

  一名年齡不過八九歲光景的女孩，穿著一身打著補丁的粗麻衣，她看著父母手中那褐紅色的『物體』，天藍色的純淨瞳孔中寫滿了恐懼，只聽她小聲哀求道：「我可不可以不吃……？」

  女孩的母親大怒道：「你怎麼膽敢拒絕神的恩賜？！」

  父親一把抓住女兒的下巴，硬生生撬開後者的牙關，強迫其就著酒水喝下蟲卵。接著，自己又吞下了另一枚。

  一分鐘不到的時間裡，服下蟲卵的人群中，先是傳來小聲的哀嚎，緊接著，這些哀嚎聲變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

  越來越多的人趴伏在地上，就像一隻只被煮熟的蝦子一樣，雙手死死抱住身體，整個人如篩糠一般抖個不停。

  倒在地上的女孩，被劇痛折磨的不成人形，她那雙天藍色的眼睛看向不遠處的母親，小手向前伸出想要去觸碰自己的至親。

  下一秒鐘，寄生蟲從她的眼眶之中破體而出，結束了這個孩子的生命。

  老人邁里斯轉過了頭，閉上了眼睛。

  剎那間，在飛濺的鮮血和碎肉中，一片又一片的黑色寄生蟲從屍體上升起。

  陽光穿過大聖堂的水晶玻璃，灑落在殿堂之中，照亮了每個角落，這光明沒有帶來絲毫的溫暖，反而讓所有人如墜冰窖。

  「上帝啊！他們都死了！」

  「逃命啊！」

  面對這些寄生蟲，信徒們尖叫著向後逃去，就連事先有著心理準備的慕道徒，都被嚇得摔倒在地，動彈不得。

  「冷靜！冷靜！」雅各布用手死死抓住自己顫抖的雙腿，大聲說道：「他們容貌雖然醜陋，但確來自天國，有著祛除惡魔的力量！」

  說完這話，雅各布高高舉起手中的十字架，慢慢走入面前的寄生屍群。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成百上千個寄生屍，扭動著全身的寄生蟲，面對慢慢走來的教宗，宛如被石化一般，一動不動。

  看見這一幕的信徒們，頓時恢復了勇氣和希望。

  「看啊！那些怪物沒有動！」

  「雅各布大人讓他們安靜下來了！」

  「有了這些『東西』，我們真的可以擊敗城外的惡魔！」

  在屍群中的雅各布，感受到四面八方傳來的崇拜視線，興奮的他揮舞著十字架，對著周遭高聲說道：「看吧！看吧！他們的力量來自於至高無上的天主，是神派來庇護我們的天使！我是被神選中之人！」

  看著大殿內的眾生，喉骨慢慢抬起了手臂。

  他看向聖殿中央的十字架神像，開口說道：「如果你想要阻止我，那麼現在就是你最後的機會。」

  在一陣沉寂之後，喉骨自嘲的笑了笑，手臂用力放了下來。

  原本那些保持靜止的寄生屍，仿佛收到指令的木偶一般，瞬間蜂擁上去，包圍了高談闊論的教宗，並將其撕成了碎片。

  推搡聲，慘叫聲，啃噬聲不絕於耳，如潮水一般的寄生屍感染了一切生靈，向著大聖堂的四面八方呼嘯而去。

  高高在上的十字架，兩行黑色液體從神像的眼眶中汩汩而出，滴落在地上，匯聚成了一攤黑色的水泊，倒映著大聖堂千年來最慘絕人寰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