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3章 殉難之城（六）

  住在泰羅城的地下世界之中，蘭德爾看不見日月和星辰，很難分辨時間的流逝。

  當卡琳找到他的時候，蘭德爾才知道他們已經在城中逗留了三個夜晚和兩個白天。

  「亞伯勒主教來了。」

  卡琳背靠著牆壁，將頭偏向通往地上的出口，低聲說道：「他要見你。」

  蘭德爾點點頭, 穿行過放滿了棺柩的長廊，來到守墓人的小屋，看見佩德羅神父侍立在一位老者的身邊。

  「吉安盧卡死了。」

  蒼老而又疲憊的聲音從老者的口中傳來，讓蘭德爾心中一驚。

  「雖然我們的人已經沒有辦法接觸監獄，但我今天早上還是從獄卒那裡得知，吉安盧卡沒能撐過昨晚。」

  亞伯勒無奈的說道：「現在所有泰羅皇家學院的學術領袖中，只剩下鍊金教授葉夫尼還活著。」

  蘭德爾看著亞伯勒說道：「我們現在應該立即趕到教會監獄中去，再不去一切就太遲了！」

  亞伯勒撐著桌子, 在佩德羅的幫助下，慢慢站了起來，一邊朝門外走去，一邊對蘭德爾說道：「隨我來。」

  二人走出守墓人小屋，來到地上的墓園中，走過密密麻麻的墓碑，最終停在最深處的一片小花園中。

  在花園的正中央，孤零零的樹立著一塊不起眼的墓碑，上面依稀能夠辨認出『特里斯坦』這個名字。

  亞伯勒輕輕撫摸著墓碑：「他是我最好的學生。」

  蘭德爾蹲下身，看著墓碑前放著的花束，輕輕說道：「我聽過他的事情。」

  「身為老師，我連在他死後，為他收屍這件事情都無法做到。」亞伯勒抬起頭看向天空：「火刑之後，教會將他的殘骸直接碾碎，倒入了城牆的地基之中。我只能在此之前，偷偷買通一對農戶夫婦，讓他們賄賂執刑者，想辦法買來了一些他的骨灰。」

  蘭德爾皺著眉頭聽完亞伯勒的話，一言不發。

  「我的老朋友們非常不理解我為什麼要委身於教會, 他們認為我貪圖權力……」亞伯勒慢慢坐下來，看著墓碑上的字樣，閉上了眼睛：「放眼整個世界，只有我的這個學生，才真正了解我的苦心和用意。然而，到頭來，他也離我而去了。」

  亞伯勒沉默片刻，忽然開口說道：「後天，當月亮上升到中天之時，我會讓佩德羅帶你們去監獄。」

  蘭德爾看著亞伯勒轉身打算離去，開口問道：「那你呢？你會和我們一起離開嗎？」

  老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步伐沉重的離開了花園。

  墓園門口，一身黑衣的卡琳看著亞伯勒緩緩走來，低聲問道：「你想好了？」

  亞伯勒示意身旁的佩德羅先行離開，接著對卡琳說道：「很久之前，我就已經想好了。」

  卡琳停頓了一會兒，忍不住又說道：「過了明晚，你的選擇將讓你失去一切，你難道不會猶豫和後悔？」

  看著這個不過二十歲光景的美麗女孩，亞伯勒笑了：「為什麼要猶豫？為什麼要後悔？難道你對你的聖王沒有信心？」

  「當然不是！」

  亞伯勒柔聲說道：「托德.費歇爾是一個獨特的存在，他就像一輪溫暖而又明亮的太陽，驅散了人心的黑暗，感染著信徒的靈魂，我完全相信，他能夠重現神的舊日榮光……由他來做教派統一後的教宗，再合適不過了……」

  卡琳垂下頭，讓其他人看不見她此時的表情，輕聲說道：「我知道。」

  亞伯勒看著卡琳，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卡琳，你在泰羅城的這段時間裡，幫了我許多的忙。如果沒有你和你的異種協會，我現在很可能已經長眠於地下了。說起來，我欠你一個人情。」

  「你不用想太多，我只是奉命行事……」

  「關於你的那位聖王，我看過教會的記錄文檔，有關於他的事跡我非常熟悉。從他進入聖西德洛修道院，再到他成立暮西騎士團，所有的一切，我都非常熟悉。」

  卡琳慢慢皺起眉頭。

  「卡琳.福爾曼，你是最早一位來到他身邊的跟隨者，你們在一起渡過了最艱難的時光，托德為了你甚至不惜在異端審判會上以身犯險……」

  卡琳的眼神慢慢變得尖銳起來，就像一隻被踩到了尾巴的母貓：「你究竟想說什麼？」

  亞伯勒微笑著搖搖頭：「和那位聖王在一起，你必須勸服自己，不能將他視作為神，而是要將他當成是人。」

  說完這句話，亞伯勒登上馬車的階梯，消失在車廂之中。

  聽著馬車的軲轆聲越行越遠，卡琳就像被抽走了全身的氣力，慢慢靠在牆壁上，嘴中喃喃說道：「囉嗦的傢伙。」

  墓園深處的小花園中。

  尚未離去的蘭德爾，看著特里斯坦的墓碑，自言自語道：「等待命中注定的那一刻嗎？」

  佩德羅神父走到他的身後，開口說道：「特里斯坦兄弟完成了他的使命。」

  蘭德爾回過頭去：「使命？」

  「有許多人認為，生命不過就是通向死亡的過程，無論你如何努力，終點都是一樣的，與其奮力掙扎，不如隨波逐流。」佩德羅用右手握著胸前的十字架說道：「然而，每個人的降生並不是毫無意義的，我們都是神靈精心安排的行者，從出生以來就被賦予了神聖的使命。」

  佩德羅微笑說道：「你可能認為我在說大話，但事實就是如此。有的人出生就是為了成為英雄，有的人出生就是為了成為國王，有的人將會創造出恆古流傳的史詩，而有的人則將改變歷史。」

  蘭德爾輕聲說道：「為了命中注定的那一刻。」

  佩德羅拍手說道：「沒錯，我們都在等待命中注定的那一刻。當那一刻來臨之際，你的使命將圓滿完成，而你的生命也將再無遺憾。」

  蘭德爾站起身，點頭說道：「您的見解對我幫助很大。」

  佩德羅連忙擺手說道：「這些並不是我的話，是亞伯勒大人警醒世人的箴語。」

  如果命運的終點真的已被神靈所安排，那麼我的使命究竟是什麼？

  帶著這樣的疑問，蘭德爾抬起頭來，看向天空。

  空中吹過一陣陰冷的風，夾雜著刺耳的嗚咽聲，打破了墓園沉寂已久的寧靜。

  明明穿著衣衫，蘭德爾卻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