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殉難之城（五）

  當蘭德爾在夢中再次來到那個陰風陣陣的山嶺上，他清楚的知道，母親死亡的噩夢將如附骨之蛆一般，一輩子糾纏著他，再也不可能消逝。

  看著歪脖子老樹上吊著的那具屍骨，蘭德爾臉色蒼白、面無表情的跪坐了下來, 整個人丟魂一般喃喃說著些什麼。

  「人類為何……如此懼怕異類？」

  一個突兀的聲音突然從霧氣中傳來，引得蘭德爾抬頭看去。

  那隻雄性的幽影恐爪從黑暗中走來，漆黑的眼珠盯著蘭德爾說道：「人類，即便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只要有一絲絲與自己不同，都會遭到遺棄和仇視。」

  蘭德爾輕輕問道：「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幽影站在老樹下，反問道：「你應該捫心自問, 自己為何會出現出這裡？」

  蘭德爾疑惑的問道：「你究竟是誰？」

  「我們一族偏好於汲取其它生物的負面情緒, 對於我們來說, 恐懼、悲傷、嫉妒、懷疑……就像是好酒之人遇見了陳年佳釀，但我最愛的情緒，還是愧疚。」

  「你們的那位聖王，那位獨身一人直面四方統領的存在，曾經對我說過，愧疚是人類所有情緒中最為強烈的一個，它更甚於恐懼。」

  蘭德爾皺眉問道：「四方統領？他們是誰？等一等！你說聖王曾經和你交談？你們會像人類一樣思考和說話？！我一直以為戰獸都是……」

  「戰獸都是一群蠢笨如豬、任人宰割的牲畜？」幽影桀桀的笑了起來：「千萬年過去了，人類還是如此的傲慢和自大。」

  「你們口中的地獄之眼，直接通往地底萬米深處的世界，那裡環境惡劣、資源匱乏，數萬個力量強橫、形態各異的生物種族，在那裡互相廝殺和侵吞。」

  蘭德爾的喉嚨有些發乾：「你們為什麼不到地面上來？」

  幽影解釋道：「我們這些被稱為戰獸的種族，當年為了躲避戰亂，不得不逃到地下。我們中的有些個體，智力慢慢退化，變成了與野獸無異的生物，拼命想要爬到地上去；還有些清楚的知道什麼是宿命，不再奢望光明, 徹底墮入了黑暗。」

  「你們口中的那位聖王，帶來了我們古神的訓示，他身為神祗的一員，希望建立一個秩序井然的世界，所有種族可以和平共處，不用擔心滅絕發生的世界。」

  幽影盤腿坐下，一邊捋著身上的觸鬚，一邊低聲說道：「聽上去很不錯的想法，不是嗎？但是，地獄之眼的四方統領，無論哪一個都認為你們的聖王在說謊。人類是一個狡猾、殘暴、言而無信的種族，這幾乎已經成了地下世界所有種族的共識。」

  蘭德爾搖頭說道：「時代已經不同了。」

  幽影晃了晃尾巴：「你不能怪地下種族的謹慎和警覺，畢竟過去那段慘痛的記憶，將恐懼和痛苦已經深深烙印在我們的靈魂之中。」

  「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們的聖王提出了一個建議。讓地下種族派出一些觀察員，前往人類王國，考察現在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模樣。」

  幽影用爪子指了指自己：「所以，我來了。」

  蘭德爾悲苦的說道：「那麼為何你要跟著我，讓我一次又一次體會過去的苦難？」

  幽影一愣：「你認為這個噩夢是我的作品？不不不，你錯了，我不是你們的那位神祗，我沒有創造靈魂世界的能力。這個夢境本身就存在於你的意識深處，我在這裡頂多只能算是一個客人。」

  蘭德爾怔怔的看向面前的老樹：「你的意思，這裡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思緒？」

  「四方統領與聖王達成約定之後，我混在那些低等戰獸中，來到了暮西城，假裝被馴服被控制，實際上是在用我的眼睛仔細觀察著這個世界。」

  「聖王給了我一定的自由，在不傷及他王國子民的前提下，我可以跟隨軍隊四處行動。而在這麼多的觀察目標中，你是我最滿意的結果？」

  「我？」

  幽影晃動著腦袋：「在你身上，我看到了人類不可思議的一面。」

  「你們的聖王，在面會四方統領的時候，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他說，人類並不是純粹邪惡的，也不是純粹善良的，就像一枚硬幣的正反面，既有光，也有暗。」

  幽影頗為認同的點頭說道：「起初我並不理解這些話，但通過對你的觀察，我逐漸想通了這個說法。」

  幽影站起身來，一邊轉身走向黑暗，一邊對蘭德爾說道：「人類，我要走了。」

  「等一等！」

  蘭德爾急忙問道：「如果你們汲取負面情緒，那麼告訴我，如何才能從這個愧疚的噩夢中逃脫？」

  幽影回過頭來，用漆黑的眸子看向蘭德爾：「逃脫？你永遠無法從愧疚中逃脫，因為你永遠沒有辦法擺脫自己的過去。」

  「那我應該如何做……？」

  「等待，等待命中注定那一刻的到來。」

  「什麼？這是什麼意思？！」

  「等待……到時……可知。」

  幽影的聲音徹底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蘭德爾猛地睜開雙眼，滿頭大汗的他從夢中驚醒，在床上坐了起來，看向房中的虛無。

  睡在蘭德爾身邊的芭芭拉，被他的動作驚醒，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一邊用被褥遮住自己未著片縷的身體，一邊問道：「怎麼了？」

  蘭德爾的耳邊仿佛仍然在迴響著噩夢中的風聲，他用手揉了揉耳根，想要極力將這種幻聽從腦袋裡驅離出去。

  「我做了個噩夢……不過一切已經過去了。」

  芭芭拉扶著蘭德爾的手臂，幫助他慢慢躺了下來，將頭枕在對方的胸口問道：「還是那件與你母親有關的往事？」

  蘭德爾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

  芭芭拉的尖耳朵微微顫動，潔白如玉的臂膀環住蘭德爾的脖子，將自己的身體貼緊了對方的胸膛，輕聲說道：「你必須試著走出過去。」

  蘭德爾閉上眼睛長嘆了一口氣：「無論我走到哪裡，過去都如影隨形。」

  芭芭拉將嘴巴湊近蘭德爾的耳朵：「用不了多久，你我將擁有一份來自未來的禮物，它能夠驅散一切過去的陰霾。」

  蘭德爾睜開眼睛：「未來的禮物？」

  芭芭拉在蘭德爾的側臉上輕輕一吻，溫柔的說道：「等時候到了，你自然就會知道。」

  她說完這句話，右手下移，輕輕覆住了自己的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