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殉難之城（四）

  泰羅城，教區第六臨時停屍房。

  「今天又增加了五十個同步成功的樣本。」邁里斯步行走過一連排擺放著屍體的手術台，一邊翻著手中的筆記，一邊自言自語道：「有幾個樣本已經接近了靈魂同步的及格線……」

  腳下傳來的水聲讓邁里斯回過神來，他低下頭看向地上的血泊，鮮血上反射著老人腐爛枯敗的面容, 讓他一時間頓住了身形。

  邁里斯抬起自己的右臂，看著沒有血肉的骨骼，在火光下散發出幽幽的微光，長長嘆了口氣。

  「我究竟算是什麼東西？活屍？死人？」

  邁里斯乾涸的眼窩中露出一絲追悔的感情，但很快就被黑暗的思緒填滿了溝壑。

  「神早已拋棄了我，我又何必執著於未來。」

  老人那枯骨的腳掌踩過血泊, 任由一連串血色的腳印留在過道, 延伸向無盡的黑暗之中。

  教區第六臨時停屍房原本是一位顯赫貴族的府邸, 府邸主人因為被人舉報涉及新教崇拜，整個家族上至七十餘歲的族長，下至尚在襁褓中的嬰兒，總共一百九十餘人，全部被異端裁判所逮捕。

  這些人進入裁判所監獄之後，再也沒有出來。

  當然，這個貴族家族的所有財產被納入了教會的聖庫，這座豪華的宅邸也被徵用為教區的臨時停屍房。

  順著樓梯進入地下，宅邸的地下室原本是貴族放置紅酒和食物的空間，但現在已經被各種巨大的實驗器材和奇怪器械所充斥。

  邁里斯拿著筆記走入地下室，看著十幾具灰白的屍體站在房間的中央，身上插著各種各樣的管子。

  穿著一身寬大袍子、外形完全就是乾屍模樣的喉骨，坐在造型奢華的扶椅上，手中拿著一杯紅酒，愜意的說道：「金錢和權力給人類帶來的最大用處，就是讓他們學會了如何去放大欲望。」

  紅酒入口，液體順著喉骨那乾癟的食道，流入那千瘡百孔的胸膛之中，又溢漏出來灑落到地面上, 引得他放聲大笑起來。

  邁里斯一邊記錄著每具實驗體的身體體徵，一邊對喉骨說道：「我們已經不需要飲食，別做這些無謂的事情。」

  喉骨慢慢放下酒杯：「老傢伙，這已經是我少數幾件可以緬懷過去的消遣。」

  「最近幾天的實驗結果已經逐漸趨向於穩定了。」邁里斯記錄著管線和設備的狀態，點頭說道：「已經可以開始接駁了。」

  喉骨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朝邁里斯問道：「我們認識多久了？」

  有點意外於這個問題，邁里斯抬起頭來，一時之間忘了回答。

  「十七年一百三十五天。」

  喉骨的話讓邁里斯睜大了眼睛。

  沒有理會老人臉上的驚愕神情，喉骨繼續說道：「十七年前，西奧多將我從監獄中帶了出來，他把我帶到了聖西德洛修道院，找到異種互助會中的你，希望我在你的庇護中活下去……可是，你拒絕了。」

  邁里斯閉上了眼睛，沉重的說道：「那個時候的你，所有家庭成員都被異端裁判所迫害而死，失去親人的痛苦，以及對教會的仇恨，已經徹底扭曲了你的心智。我從你的眼中只能看到復仇和毀滅，所以我不能冒險收留你，這會威脅到躲避在修道院中的其他異種。」

  喉骨平靜的說道：「我知道，我也理解你當時的做法，但我在獨自一人的時候，總會時不時揣度，如果當時我留在了修道院，一切又會變得如何？」

  邁里斯輕輕說道：「或許，或許你會在日復一日的朝聖之中，慢慢平復心中的憤怒，就這樣平凡的度過一生。」

  喉骨咧著嘴笑了起來：「平凡？你什麼時候學會了自謙？在你的教導下，修道院中不是走出了一位橫空出世的聖王？他改變了異種的命運，甚至改變了這個世界。」

  邁里斯的臉上不自覺露出了複雜的神情，那裡面有感慨、自豪、懷念、愧疚和……苦痛。

  「他不一樣，即便沒有我，他依然會走上峰頂，睥睨天下。」

  喉骨用指甲輕輕摩挲著扶椅的把手，口中輕聲重複著那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名字：「托德.費歇爾，托德.費歇爾……」

  將視線轉到房間中央的兩個巨大培養槽上，邁里斯走到第一個培養槽面前，掀開了覆蓋其上的帘布，看著裡面宛如黑色焦油一般的事物，對喉骨說道：「這些是我們僅存的暴君，長老會已經察覺到我們正在偷取他們的聖物，恐怕以後要想再獲取這樣東西，已經變得不可能了。」

  喉骨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看著罐體中的暴君，低聲說道：「夠用了。」

  邁里斯又走到第二個培養槽前，掀開了帘布。

  裡面堆聚著大量通體透明、不斷蠕動的寄生蟲。

  喉骨慢慢走到蟲堆之前，用著一種欣賞藝術品的口吻，輕輕說道：「還魂蟲，長老會靈魂實驗成果的最高結晶，也是人類走入靈魂領域的引路之光。」

  「藉助西奧多的筆記，以及無數次的實驗，我已經找到了還魂蟲與暴君結合的最佳配方。」

  邁里斯小心調試著兩個培養槽下方的實驗面板，開口說道：「暴君可以完美改造還魂蟲的蟲體結構，將原本結構脆弱的、繁殖困難的成蟲，進化為一種全新的寄生蟲。」

  「這種寄生蟲可以吞噬任何有機生物體的器官和組織，並將其轉化為自我複製的生理養分；不僅如此，它還保留了還魂蟲最初的特徵，在受術的兩個對象中，一方的靈魂將被蟲體轉移到另一方之中，而後者則能夠利用對方的靈魂，完成控制前者軀殼的效果。」

  邁里斯完成最後的調試手續，長舒了一口氣：「簡單點說，這種超越了自然法則的寄生蟲，可以將寄生者的靈魂剝離出來，注入到母體中去。而被剝奪了靈魂的軀殼，又成了母體可以自由操控的傀儡。」

  喉骨看著罐體中的暴君和還魂蟲，微笑著說道：「到現在，這個可愛的小傢伙還沒有一個正式的名字。」

  「你打算怎麼稱呼它？」

  喉骨沉吟了片刻，忽然開口說道：「殉葬。」

  邁里斯皺起眉頭：「殉葬？奇怪的名字。」

  喉骨慢慢解釋道：「你所熟知的那位神，指責人類有著七宗罪，貪食、色慾、暴怒、懶惰、傷悲、自負以及傲慢但是，在我看來，人類的罪孽出自於他們的天****望，而欲望卻因肉體的存在而變得無法控制。」

  邁里斯一臉疑惑：「你到底想說什麼？」

  「人的罪，就是神的罪。後者在創造生靈之初，犯下了一個巨大的錯誤，他將一個最無用也是最邪惡的東西，賦予給了所有的人類，那就是生命。」

  邁里斯一驚：「生命無用而又邪惡？你究竟在說什麼？！」

  「沒有了生命，生物將不再受制於肉體的欲望，所有無意義的思緒將被理智和節制所取代。就如你我這樣的不死者，我們不再糾結於道德的約束和情感的束縛，我們不需要食物，擯棄了情慾，遠離了怒火和悲傷，永遠不會滿足於當下，用行動推動著一切。」

  喉骨張開了雙臂：「我們才是意識存在的最佳方式，而生命，生命是什麼？」

  邁里斯深呼吸了一口氣，用力的搖了搖頭。

  「生命是痛苦的瘟疫，是惡神的圈套，是一切罪惡的源頭。而我們面前的這些寄生蟲，將是一切生命的殉葬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