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墓碑前的訓誡
2023-10-22 05:52:34 作者: 夜盡長
坎伯蘭和埃摩森望著面前的嬌小『女子』,一臉狐疑。
坎伯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迪昂,對托德說道:「陛下,您確定?讓這般模樣的人出使聖衛城,恐怕用不了兩天,就會被吞的連骨頭都不剩。」
迪昂拍了拍腰間的佩劍, 昂起了頭顱:「戰團長大人,我的劍術足以自保。」
托德這個時候笑了起來:「這一點我可以保證,身為執行法官的迪昂,常常有著磨鍊劍術的機會。」
埃摩森摸著兩撇小鬍子,一邊思索一邊說道:「不過,迪昂, 你的那個關於王位爭奪的分析,的確可以解釋目前發生的一系列事件,我認為這個推論有著很高的可靠性。」
托德頓了頓,再次開口問道:「那麼,你們覺得騎士迪昂,適合擔任暮西城使團長的職務嗎?」
坎伯蘭看了眼國王,聳了聳肩:「如果陛下您覺得合適,我就沒有任何意見。」
「埃摩森,你呢?」
「迪昂騎士的情報收集、分析和匯總能力讓我吃驚,而且他在大局觀上,也完全符合使節團團長的要求。」埃摩森說到這裡,看著這個不過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擔憂的說道:「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之前一直住在教皇國中,從來沒有去過聖衛城,那裡的風土人情,尤其是權貴之間的關係,你恐怕一無所知,這一點會不利於你工作的開展。」
眼見終於有機會可以擺脫無所事事的乏味生活,迪昂哪裡肯讓這種理由毀掉自己出使的希望:「那麼, 我請求一位副使的陪同,只要有一個對當地環境比較了解的嚮導,我就有十足的把握在聖衛城中站穩腳跟!」
埃摩森和托德對望了一眼,後者陷入了沉思,自言自語道:「副使嗎?」
片刻後,托德突然說道:「我有個人選。」
兩個小時後,瑪麗來到國王覲見室中,聽見托德的要求,吃驚的喊道:「希望我作為暮西使團的一員,出使聖衛城?!」
托德坐在椅子上奮筆疾書:「暮西王國從未和聖衛城打過交道,你是我們之中唯一了解情況的人。」
瑪麗咬緊嘴唇:「陛下,您難道不擔心我回去之後,會暗中勾結聖衛城的人,站到王國的對立面嗎?」
托德停下了筆,將頭抬起,看向瑪麗:「我既然願意將這份差事交給你,就代表我無條件的信任你。再說了,暮西城這次出使的目的,是向聖衛城提供糧食援助,又不是向他們宣戰,你根本不必擔心兩國之間會有矛盾。」
「坦白的說,我對我的出生地,沒有任何好感。」瑪麗坐在書桌對面,看向窗外的日頭逐漸西斜,夢囈般的低語:「從降臨人間的瞬間,到我出嫁的那一刻,我從未被允許走出那個如同囚牢一般的城堡。」
「他們將我看成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我不可以走到陽光之下,因為那樣會曬黑我的皮膚,我不可以奔跑或者跳躍,因為那樣會在我身上留下傷疤。就像一隻圈養在籠中的鳥兒,我每天梳洗著羽毛,打扮著妝容,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被賣出一個好價錢。」
托德將筆輕輕的放下,眼前這張哀傷的面容,讓他心中一緊:「瑪麗,如果你抗拒這份差事,我可以再找另一個人擔任副使,你需要做的,只是在使團出行之前,向他們詳細介紹聖衛城的情況。」
「不,我會去,為什麼不去?」瑪麗深深吸了一口氣,就像一個攀爬上房頂的調皮女孩,看向托德笑著說道:「當你刻意遠離生命中的痛苦之地,你會發現心中的夢魘將越來越大。戰勝恐懼的最好辦法,是直面它,而不是逃避它。」
眼角蘊著笑意的瑪麗,看向托德的視線里沒有了遲疑,只有堅決和肯定:「而且,我再也不是過去那個任人擺布的玩偶,我有我的歸宿,也有我願意用生命去守護的事物。」
看著瑪麗下定決心的模樣,托德點點頭:「我明白了,我會讓坎伯蘭派出騎士團最精銳的部隊,來保護整個使團的人身安全。」
處理完使團的人選問題,天空早已是繁星密布,飢腸轆轆的托德走向寢宮,在長廊的盡頭處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
因為在戰爭中傷及脊椎的緣故,行動不便的哈金斯,背靠著廊柱,用手掌反覆揉著自己大腿上的肌肉,來緩解著腿部的疲勞。
托德順著長廊,從哈金斯的身後走來,開口說道:「你需要一根手杖。」
後者看見國王,連忙直起身來,動了動腿腳,示意自己並無大礙。
托德走到哈金斯的面前,看著對方吞吞吐吐的模樣,沉聲說道:「有話就說。」
哈金斯低著頭,輕輕說道:「拉格倫夫婦願意捐出一部分財富,以國王的名義,在城外修建一所面向移民的福利性醫院。」
聽聞此言,托德用著凌厲的視線,看向哈金斯:「你的主意?」
哈金斯輕輕搖了搖頭:「是拉格倫先生的主意。」
托德神色一松,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從王宮的金庫里取一筆錢,再加上他們的捐款,給城外的那些移民修建一處像樣的醫療場所。不要用我的名義,就以那對夫婦的名字去做這件事。」
哈金斯彎腰行了一禮,表示自己會立即去辦。
發現對方還沒有離開的跡象,托德奇怪的問道:「還有事?」
哈金斯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陛下,我的精力與過去相比已經大不如前,如果您能同意,我想找幾個人,分擔我的工作……」
聽到這裡,托德已經明白了哈金斯的想法。
因為拉格倫夫婦的事情,一方面是為了擔心托德遷怒,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避嫌,萌生退意的哈金斯希望向國王交還權力。
「站在這裡,等我一下。」
說完這句話,托德頭也不回的走向寢宮,只留下哈金斯一個人在長廊上發愣。
幾分鐘後,換了一身長袍的托德,用寬大的披風遮住了身形,用低矮的帽檐蓋住了臉孔。他走到一臉困惑的哈金斯面前,做了個手勢:「跟我走。」
二人坐上王室的馬車,帶著一隊喬裝打扮的近衛,駛向了王宮山腳下的城市中心。
聽著耳邊熱鬧喧譁的人聲,托德在一處隱蔽的角落叫停馬車,推開車門走上了大街。
哈金斯見狀,也連忙從馬車裡鑽出來,招呼上近衛,跟上了國王的腳步。
托德下車的地點靠近暮西廣場,是整個暮西城最繁華也是最熱鬧的場所。
雖然已是晚上八九點鐘,但街道上的人潮卻絲毫不見消退,上千人聚集在廣場周邊,享受著夜晚的娛樂生活。露天劇場裡正在上演著一部最新編排的愛情喜劇,演員們賣力表演,觀眾們放聲歡笑;忙碌了一天的官員、商人和工匠,離開各自工作的地方,三五成群跑進商業區的酒館和旅店,盡情歡縱;小販推著各式各樣的貨車,向往來的行人們推銷著自己的商品,討價還價的聲音絡繹不絕。
左手抱著一碗海鮮雜燴燒,右手拿著十數根烤串,絲毫沒有國王形象的托德,一邊大口吃著街邊的小吃,一邊向著廣場的南方漫步而去。
哈金斯跟在他的身後,看了眼托德的表情,小心勸道:「陛下,天色不早了,我們應該回去了。」
「不遠了,就在前面。」托德吃完手中的食物,用手帕抹了抹嘴巴,指著前方對哈金斯這樣說道。
從王宮出來的一行人,又向前走了二十分鐘,來到一座孤零零的小山丘。
這座山丘位於暮西城的中心,但與周邊那些五光十色、人聲吵雜的鬧市相比,它安靜的就像一座與世隔離的孤島。
哈金斯一邊爬著山丘,一邊向四周看去。
枝繁葉茂的蒼天大樹,望不到邊際的青草野花,還有……數百座靜靜立在夜色中的墓碑。
他認出了這裡。
這兒原本是阿方索的住所,後來成了騎士團戰死者的墓地。
托德走到山丘的高處,回頭看向山腳下那猶如星河般璀璨的萬家燈火,開口問道:「這景色如何?」
不清楚國王意欲何為的哈金斯,小心說道:「陛下,很美。」
「那處城樓模樣的建築,是王國中快要完工的暮西大教堂,以利亞正帶著一幫藝術大師,趕製著教堂天頂上最後一部分壁畫;那片像是貴族莊園一般的地方是暮西學院,到了下個月底,學院將正式更名為暮西大學,屆時將有七所分院,近一百個學術系部,兩千多名學生入駐;還有靠近大海的那條燈火通明的地帶,在那裡,暮西海港剛剛完成擴建,現在已經能夠停下南方帝國最大的艦船,而暮西造船廠很快將開建第三個船塢,它將是所有教區王國中最大的船塢……」
托德將頭轉向哈金斯的方向,平靜的說道:「你知道眼前的美景,要感謝誰嗎?」
後者停頓了一會兒,輕聲說道:「當然是陛下,如果沒有您,這裡不過就是一片荒涼的沙灘。」
「錯了!」
托德將手指向了不遠處的大地,一字一句的說道:「暮西城能有今天,要感謝的是他們!」
順著國王手指的方向,哈金斯看著視野中那密密麻麻的墓碑,呆立在了原地。
托德慢慢踱步至最近的一處十字架墓碑,看著上面雕刻的字樣——賽思.德拉蒙德,1152-1171,暮西騎士團第十一騎槍,死於北石之役。
托德蹲下身,輕輕拂去墓碑上的落灰,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輕說道:「或許統治者最先具備的本能,應當是將他人的犧牲,看作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這麼多年過去了,這種事情我還是沒有辦法做到……」
蹲在墓碑前,沉默了很久的托德,再次站起身,對著哈金斯說道:「我從來沒有覺得國王是一份愉悅的差事,也從來不認為權力是一種無上的光榮。正是因為身居高位,每天我醒來睜開眼的第一件事,不是想著今天我能享受什麼,而是今天我應該為臣民做些什麼。」
「哈金斯,我對你和拉格倫夫婦的斥責,並非是因為你們欺瞞於我,觸犯了國王的威嚴;而是因為你們開始將自己的利益,凌駕於人民之上。」
「與聖西德洛修道院的那段時光不同,過去我們抗爭、我們奮鬥是為了溫飽、為了生存。但現在,我們的戰鬥,是為了不辜負這些死去的戰士,是為了守護我們身後的所有人!」
一番話說完,看著哈金斯陷入深慮的樣子,托德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著說道:「每個人都會犯錯,今天我指正出你的錯誤。將來有一天,說不定就輪到你來告誡我了。」
說完這話,留下在原地發愣的哈金斯,托德一個人走下了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