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債務
2023-10-22 05:52:34 作者: 夜盡長
托德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等他反應過來時,哈金斯正在被全身鎧甲的老人踩在地上反覆摩擦。
一把拉住捋起袖子想要上前干架的埃德加和小傑瑞,托德走上前,指向了放棄掙扎的哈金斯,對老人說道:「先生,我不知道您是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這個人是我的侍衛,請您先放開他。」
老者抖著鬍鬚,好笑的看了一眼腳下之人,腿上用力,沉聲說道:「小混帳!為什麼還不告訴托德神父我的身份!」
哈金斯吃力的抬起頭來,滿是泥土的臉孔上,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這位是坎伯蘭男爵,我的主騎士(騎士侍從階段跟隨的主人),我曾經所在戰團的長官……」
「額……」托德愣在了原地,他回頭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那些站在身後,哈金斯的下屬們,全部跑的一乾二淨。
思考了一會兒,努力組織起語言的托德對坎伯蘭說道:「男爵大人,哈金斯他有著不得已的苦衷……」
「逃兵就是逃兵!更何況當年我還親自見證了他的騎士授予儀式,這個混帳是我這輩子見到的第一個丟下采邑、丟下稱號、甚至丟下榮譽的騎士!」坎伯蘭用力踹了兩腳哈金斯,怒火未平的吼道:「你可知道因為你的事,我被同僚和朋友嘲笑了整整一年!」
哈金斯灰頭土臉,無地自容。
托德覺得事情越來越麻煩,趕緊勸阻男爵道:「坎伯蘭大人,請您息怒。這件事情的發生,有著許多複雜的原因,誰也不希望看到它發生。但哈金斯現在是我的跟隨者,身為主人,我願意盡一切可能彌補他的錯誤。」
「……哦?那樣就好。」老者臉上的怒氣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平靜的點了點頭。
嗯?
怎麼回事?
托德看著變臉比變天還快的坎伯蘭,大腦一時之間處於了宕機狀態。
男爵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的說道:「忘了說正事,托德神父,國王陛下和王后陛下邀請您前往王宮一聚,我想您是不會拒絕的吧?」
托德臉上的肌肉抽了抽,嘴角用力拉出了一個笑容:「樂意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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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王宮的路上,托德和坎伯蘭男爵攀談了起來。
老人的脾氣秉性和第一面給人的印象完全不同,風趣健談、思維敏捷。托德隱隱有些明白,哈金斯的性格,究竟是在誰身邊耳濡目染而來的了。
坎伯蘭出身貧寒,十四歲的他作為農兵,加入了與北方蠻族的戰爭之中。戰場上這個無所畏懼、英勇殺敵的身影,讓當時的領主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在那之後,大大小小的戰爭近千場,一次次在屍山血海中的凱旋而歸,讓『坎伯蘭』這個名字被每一個敵人銘記在了心裡。而他也憑藉著軍功,從軍士、騎士侍從、見習騎士、騎士,最終被封為了非世襲的終生男爵。
「男爵大人,請問國王陛下和王后陛下,究竟找我為了何事呢?」托德對昨天宴會的遭遇,還是有些心理陰影,如果這次王室招他過去,僅僅是為了給貴族們出頭的話,那還不如趁早做好跑路的打算。
坎伯蘭看著神父,微笑說道:「我不知道。」
托德無語。
會面地點沒有安排在覲見室或者側廳,而是放在了王宮的政務大殿,這讓托德有些吃驚,因為王室接見一個小小的神父,這樣做實在是有點不合常理。
當托德踏入殿門的那一刻,廳內熙熙攘攘的人群,讓他有些目不暇接。
在他觀察廳內眾人的同時,其他人也在觀察著他。
一個個帶著神秘和榮耀的光環,讓這個僅僅不過十五歲的神父,在所有人的眼中變得形象高大、難以揣測了起來。
托德在人群中,只找到了兩個自己認識的人,一位自然是高坐在王位側屬上的瑪麗王后,另一人則是昨天宴會上出盡洋相的肯納德子爵。
慢慢踱步至大廳中央,托德一手拿著胸前的十字架,另一手在空中劃出了十字,朝著國王和王后念出了祝福的禱文,微微點頭以示敬意。
看見神父的舉動,廳內的人們小聲私語了起來,有聲音大一些的,隱隱約約能聽到『即使是主教,也不敢如此……』這樣的話。
對比其他人的不滿與議論,蓋伊六世只是輕輕皺了皺眉頭,和身旁的瑪麗王后交換了一個眼色,接著和顏悅色的對托德說道:「神父,你是否知道,有關你的傳奇故事已經流傳在了銀環城的每一個角落。」
托德搖搖頭說道:「人們稱頌的是天父的威能,與我無關。」
國王愣了下,又問道:「我聽說,這次你帶來一種奇特的花卉,不同品種的月季花卻生長在一棵樹上?」
「那是奇蹟之地『暮西鎮』的福音之花,是天父的恩賜。」
蓋伊六世挪動了下身體,頗感興趣的問道:「能具體說說是怎麼回事嗎?」
「暮西鎮裡的一名農夫,有一天將那些折落的月季花和木根插在了一起,埋入了鎮裡的土中,並澆灌了井水。第二天,那個農夫居然發現月季長在了樹根之上……」
「神父!你說的農夫,是指那些背棄了神聖契約的逃跑農奴吧?」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被人打斷了發言的托德,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幾個衣著光鮮的貴族站在一起,向他投來了不懷好意的眼神。
托德用著質疑的語調說道:「我覺得您說的話里,有一點很奇怪,這些背棄『神聖』契約的農戶,理應受到神的懲戒,但為何天父又要假借他們的手來實現奇蹟呢?」
看著貴族們一時語頓,托德繼續說道:「我認為這些農夫是受到了啟示,才來到暮西鎮的……」
「一派胡言!」數名貴族大怒,正待駁斥之時,眼見局勢不對的國王,連忙又轉移了話題:「神父,我聽說你昨天在宴會上,通過賭局贏了三千萬個銀月?」
一聽這話,大廳里的眾人立即來了勁頭,昨日的瘋狂賭局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
托德依然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慢慢說道:「陛下,那也是天父的聖裁,與我無關。」
肯納德子爵突然叫了起來:「你昨天在作弊!」
托德好笑的看了他一眼,牌桌上的技術不行,賊喊捉賊的本事倒是一流。
站在年輕子爵身邊,一位胖胖的中年禿頂男子,站了出來說道:「神父,我認為你和我兒子的賭局有失公允,從來沒有在賭局中隨意更換規則的道理。」
托德撇了撇嘴,心中冷笑,鬧了半天,原來是『兒子受氣、老子挑包』。
「納爾伯爵說的也有道理。」國王笑著打起了圓場:「要不然,大家各讓一步如何?」
托德平靜的看向父子二人,停頓了片刻,忽然說了一句讓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話:「昨日護送我的王室近衛,是我所見過紀律最為嚴明、軍容最為整肅的軍隊。」
蓋伊六世雖然不明白神父為什麼提起這個,但畢竟對方稱讚的是自己的近衛,臉上還是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坐在他身邊的瑪麗王后,反而蹙起了眉頭。她看著托德的嘴巴,身體緊繃了起來。
「但讓我覺得嘆息的是,他們的馬鞍已被磨得毛皮禿亮、他們的劍鞘底部已有了鏽跡,就連晚餐也是兩人分食一碗肉粥。」
國王的臉上頓時失去了笑容。
造成這些情況的原因,他再明白不過了,因為缺錢。
或許有人覺得奇怪,作為西大陸最富有的國家,王室也會沒錢?
但事實就是如此,銀環王國建立之初,尚且秉持著『國王應當靠自己養活』的中世紀法則,但隨著戰爭的頻發,以及宮內開銷的擴大,王室領地的地產收入、領主權收入和司法收入已遠遠無法覆蓋王室的支出。
向臣民賦稅成了唯一的選擇,而且稅率和稅種隨著君主的需求越來越嚴苛,銀環城的民間甚至開始流傳起這樣一句話——『苛稅如鼠、肥己損民』。
但高高在上的國王不知道的是,這些數額龐大的稅款,大部分卻流入了那些掌握著財稅權的貴族手中。
看著蓋伊六世的臉色變得凝重,托德突然說道:「我自願放棄對子爵大人的賭籌追討權……」
這話一說出口,所有人心中一安,但他們沒想到的是,神父的話還沒說完。
只聽他繼續說道:「如果沒有那些王室近衛的徹夜守護,我甚至都懷疑昨晚是否能安然入睡。所以,我希望肯納德伯爵和子爵大人,能看在這些近衛為了王國盡職盡守的份上,捐獻一點點錢,改善一下他們的裝備和伙食。」
這一番發言話音剛落,大廳里的眾人神色各異。
侍立在大廳內外的侍衛們,紛紛向托德投來了感激的眼神。不僅僅是因為神父為他們爭取利益,更重要的是,王室和貴族們總是要求他們做這做那,卻很少有人能夠關注到近衛們的辛勞和奉獻。
貴族們也沒什麼反對的聲音,反而紛紛點頭。一方面是因為托德主動放棄了那筆天文數字般賭債的追討權;另一方面,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王室近衛們的確守護了他的安全,神父為他們爭取一點獎勵,這完全合情合理。
蓋伊六世則是喜不自禁、眉開眼笑。一來,托德聽了自己的建議後,立馬放棄了賭債的追討權,無論是面子還是里子,真的是給足了自己;二來,說是給王室近衛們爭取的獎賞,首先不是要落入自己的腰包才能再分出去嗎,到時候自己拿大頭、侍衛們拿小頭,豈不是又賺了一筆。
瑪麗王后的神情恐怕是大廳中最奇怪的一個。她站起身來,先是睜圓了眼睛看向托德,緊接著又看見了自己丈夫的一臉喜色,輕啟朱唇的她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驚慌和無措。
「神父您的內在、您的品行,實在是至善至真。」蓋伊六世咳嗽了一聲,一臉期待的看向父子二人:「我的兩位愛臣,你們怎麼看呢?」
伯爵和他的長子臉色為難的商量了好一會兒,終於顫顫巍巍的舉起了一根手指:「一……一百銀月?」
國王的臉瞬間垮了下來。
托德把頭低了下去,險些笑出聲來。